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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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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1 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这方热土。


  
——作者题记
作者声明:
本书情节全部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风起汉西

  汉西镇的镇长张建军不高兴,当然是心烦征地的事,也心烦工程的事,但是更弄得他心烦恼火的,是汉西镇的党委书记冯杰。

  2002年初春时节。

  张建军镇长眼面前的汉西镇,当然也跟别个眼睛里头看到的一模一样,到处都是川南丘陵纤巧柔媚的山青水秀,一派让人赏心悦目的好风光。再说呢,春天是个好季节哩,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人的心情当然也应该象春天一样喜乐。

  但是,让大家都觉得奇怪的事情是,从来一向脾气都很好的张建军,却在这一阵突然就跟啥子猫儿毛发作了一样,莫名其妙地就变得来烦躁狂暴得很。他活象是吃拐了啥子叨人的药,一天到黑皮爆火急的到处日诀人,不管看到哪个都要恶汹汹的叨几句。今天一大清早,众人就听到他又在大声武气吼斥人。一些看书看得多知识面宽的人,就胡乱揣测,怀疑如此一反常态的张镇长是不是提前进入了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才会出现的那个更年期。只有被众人戏称为“大管家”的汉西镇财政所长岳崇高,才晓得眉毛胡子焦成了一堆堆儿的张建军心情不好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啥子乱七八糟的男性更年期,而是财政上拿不出票子,没得办法去应付四面八方都伸起手喊要用钱的局面,张建军是因为一天到黑蹬打不开,才心焦暴躁冒火叨人。

  不管现目前张建军镇长的心情好还是不好,川南乡村的三月春光,依然如同往年一样清新亮丽。依偎在寒溪江边的这个汉西镇,更是比其它地方多出了几分江水奔流的灵韵。

  柔和温暖的春日阳光,悠闲照耀着躺卧在寒溪江边大河湾里风光旖旎的小镇汉西。

  从去年中秋过后就进入了枯水季节的寒溪江,两岸裸露出大片河滩地,几乎快要断流的江水已经褪到了河床中心,窄逼的江流纤细得象条小河沟儿。在江水褪下后显现出光滑石盘的河滩坝子上,看得到三三两两挽起裤脚踩水的小娃儿,踩着清洌的江水,兴致勃勃地在石缝里寻找鱼虾螺蟹。偶而有人没有踩稳,脚下一滑身子一趔趄溅飞起一片水花,小娃儿们便随之炸响一串惊呼。河边嫩绿的马儿杆丛中,间或耸冒出几窝高枝高杆的灰白芭茅,点水雀儿叽叽喳喳欢叫着,在马儿杆颠颠芭茅尖尖上飞来窜去。街上的麻雀儿胆子更大一点,一群群径直飞上院子旁边的竹林,停落在摇曳不歇的竹林丫枝尖梢,居高临下扫视着地上的过往行人。

  远处,冲沟田里蓄着浅浅的那一掌掌儿水,被太阳照得明晃晃的射眼睛。在缓缓的馒头状小山坡上,到处都是大自然尽情渲染出的大片大片绿色:黛绿的麦苗、浅绿的葫豆豌豆和碧绿的油菜。漫山遍野的绿色庄稼中间,散立着一处处粉墙青瓦的农家院落。几个衣着鲜艳的女人聚在小院坝里,叽叽喳喳摆谈家长里短的大娘伙龙门阵,一旦摆高兴了,就轰然爆发出阵阵欢快笑声。大片大片茂盛的青翠竹林簇拥在院落四周,有风吹拂时,轻盈的竹梢便欢天喜地的随风晃动,仿佛要俯下身来拥抱脚下漂亮的农家小院。

  置身于充满绿色的明媚春光里,照常理说应该让人高兴才对头。然而,汉西镇人民政府的当家人张建军镇长,此时此刻可以说是根本没得半点闲心来欣赏这无边春色,太多的烦恼使他眉峰紧锁闭目沉思,一丝丝儿都高兴不起来。

  开了年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场镇街边上被征用了土地那几个社的农民,几乎天天都接二连三牵线不断的来镇上,吵吵闹闹地讨要征地补偿安置款。这当中脚步走动得最勤的,就是祝天贵担任村长的兰马营村二社的人。世上啥子事情就怕磨,铁棒棒磨久了都会遭磨成一根绣花针。农民来闹的时间多了,就把汉西镇人民政府的张建军镇长磨得非常恼火。张镇长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时常挂着笑容,说话干脆利落,办事风风火火,是个泡哨得很的人。有啥子事情找到他,几个哈哈一打,就把事情办归一了。你不要看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周身上下却还保留着当兵人的很多好习惯,就拿穿衣服这点小事来说,哪怕天气热得再恼火,他也必定要在衬衣里面穿上背心,不会象有些人那样光着个身子笼一件衬衣就挂个空档了事。他本来早就计划好了的,要抓紧时间把几个城镇建设开发项目过问一下,催促开发老板把项目尽快弄起走,镇上才好早点收一些税钱来用。结果拿跟农民一天到黑缠到催要征地补偿安置款,遭弄得来啥子事情都搞不成,还要耐耐烦烦接待好这些农民,耐耐烦烦的摆些麦子长得好冬水田没有关起水之类有盐莫味的空龙门阵,小心翼翼陪着他们“打话平伙”。

  汉西镇征用街边上几个农业社的土地,是早在几年前就从省政府批下来了征地文件的。当时省上为了鼓励各地建设发展一批重点小城镇,在建设用地上专门开了一个口子:凡是列为省级重点小城镇的乡镇,可以一次性征用200亩土地。在临南区众多乡镇中,汉西镇是唯一列为了省级重点小城镇的单位,于是便遵循用够政策的原则,依据这个鼓励政策,编制了建设医院学校市场街道等一大批项目,逐级审核呈报征用土地。省政府行文批准征用的200亩土地,搞开发建设陆陆续续用了一些,也就陆陆续续付了一些钱给农民。但是,应该支付给农民的征用土地安置补偿款,还拖欠起很大一堆,批征了的土地也还有很大一块没有用,依然是在让农民种起庄稼的。这种作法,有一个好听的说法,叫作分期利用分期付款。乡坝头的农民都很老实,最体谅镇政府的难处:镇上征地是用来搞开发的,没有找到人来搞开发,土地没有卖脱,镇上哪里有钱来付征地款呢?几年来农民和镇政府一直就维系着这种状况,大家都相安无事,有点小事也只是在冬夏两季催收农税提留时,几个有征地款的社长缠着张建军镇长批条子,要求用征地款抵交农税提留,大家跟他要磨要扯的就只是具体的抵交数额大小而已。这回子也不晓得是哪股水发了,几个社的农民齐扑扑的邀约起,天天来缠到张建军,找镇上催要土地款。张建军东问西问,打听了很久,才搞清楚是最近落实的那几个旧城改造房屋开发项目惹起的祸事。

  汉西散落在川南丘陵中,是千年巴蜀古驿道上的一个小镇。虽说只是一个小镇,却也有着很古老的历史。据公元一千九百八十六年汉西镇人民政府编写出版的《汉西镇志》记载:考古发掘文物证明,据说早在西汉初年,汉西就有了颇具规模的居民聚居场镇,还有比较大型的商贾聚集互市交易集市。不过那个时候的场镇名字还不叫汉西,而且地点也不是在今天汉西镇所在之处,而是在隔今天的汉西镇街上有两里多路远那个小地名叫狗屎坡的地方。明末清初,八大王张献忠率领农民起义军转战到此时,第一次亮出了“大汉西国”的旗帜,一路浴血拼杀占领川西平原后,正式建立了定都芙蓉城的“大西国”政权。明朝官军将领对在成都城里建国称王的张献忠愤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便把一肚皮的气朝着离成都几百里路之外寒溪江边狗屎坡上这个小场镇的老百姓发泄,纵兵大肆屠戳劫掠之后,临走还放了一把大火,将场镇上的民房焚烧得片瓦不留。侥幸死里逃生的人们悲愤伤心过后,毅然擦干眼泪在黄莲山脚重建家园。日久天长,房屋多了起来,居然就又形成场镇模样。也许是因为那场惨痛的屠场劫难,也许是因为张献忠的“大汉西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远远近近的人就把这个黄莲山脚下的小场镇喊成了汉西。

  旧时的汉西镇,一条小街懒弯懒弯绵延两里多长,沿街两侧又横向生出几条岔街小巷,街巷两边一色木柱白墙小青瓦的老式串架房子,围合成一个个精巧的院落。从高高的黄莲山顶俯瞰汉西镇子,活灵活现就象是一条急冲冲赶去鲸吞寒溪江水的巨龙:昂首翘天的青石牌坊,犹如龙头上威风凛凛的龙角,蜿蜒的长街是扭动的龙身,分岔的巷道是挥舞的龙爪,屋顶上重重叠叠连绵不绝的小青瓦,就是巨龙身上那一片片细细密密的龙鳞。小镇上现在残存的几座唐代古庙遗迹,至今还能让人依稀感触小镇早己逝去的沧桑与繁华。

  虽然明末清初的连年兵战,大大损伤了小镇的元气,这方土地却依靠着有乳汁般的寒溪江水滋养,又逐渐百业复苏渐显繁荣。诸多地方特色产物中,尤其首推蜜饯名气最大,这种用冰糖化水浸煮萝卜冬瓜橘柑橙皮樱桃苹果等等而成的七八十种甜食糖品,本地人将其笼统喊为“煮货”,依形色各具专名,如“柑砖”,因橙柚体大皮厚俗称“气鼓柑”,取其厚皮去青衣煮成蜜饯白厚如砖。又如“橘红”,用拳头大小上等橘柑压扁去籽煮成蜜饯红润鲜亮。蜜饯外观晶莹雅润,细看表面薄薄一层糖霜,入口咀嚼香甜绵糯,可谓含饴遗甘老幼咸宜,兼有养心润肺平喘化痰功效,一时四方争购中外驰名,斯时盛况有诗赞曰:“天下蜜饯出汉西,人间美食在糖城。”又有人作《临州竹枝词》云:“坊间妇孺煮蜜饯,始信临州是糖城。”临州美名“糖城”即从此而来。民国年间,寒溪江两岸“万顷蔗林绿,十里漏棚香”,满山遍野茁壮茂盛的甘蔗林随风舞动如海翻波,随处可见的榨蔗漏棚人声鼎沸热气蒸腾糖香扑鼻,催生出制糖业一片兴旺红火,助力“糖城临州”美名飞扬的同时,丰富的原料资源和便利的交通条件,也成就了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国防部兵工署酒精厂入驻汉西陈家坝,使汉西在战争期间依然保持着水陆码头远近出名的热闹景象。

  从大禹故里茂汶羌寨九顶山上发源的寒溪江,舒舒缓缓淌过天府之国成都平原的千里沃野,匆匆忙忙穿越大诗人李白吟哦过的小三峡,悠悠闲闲流绕丘陵起伏的剑州燕州临州,直端端地就来到了汉西镇。汉西人留客的俗话爱说你远天远地来都来了就该耍几天再走噻,当然,寒溪江水不可能象人一样坐下来摆几天龙门阵喝几天跟斗酒打几天麻将牌之后再继续流起走,但是你可以象嘉陵江上出了名的二十四个望娘滩那样,有心巴巴的绕几个弯弯转几个圈圈再流走嘛!说来确实也怪,千回百转流到汉西来的寒溪江水,却如象风尘仆仆刚刚走拢屋门口看到主人家打个招呼车转身就走的远方来客,才在汉西下街子水码头边边上照了一面,便猛然掉头向西拐去,似乎是不大愿意用自己轻柔的浪花慰藉汉西这片干涸穷困的土地。

  就在寒溪江水拐弯的地方,缓缓的江岸上并排挺立着两根巨伞样蔽日遮天的大黄葛树,朝向四面八方伸出的粗壮根系,象条条虬龙一样爬卧地面,好似专门为路人坐下歇脚安放的板凳。要五六个大人手牵手才围得拢的粗壮树干上,重重叠叠挂满了人们祈求神灵福祐顺遂平安消灾免祸的红色布条。树枝在空中毫无拘束的姿意伸展,相互攀搭重叠交错编结成两个疏密有致的大网架。初春时节,先开花后长叶的黄葛树枝头早已挂上一个个手姆指大小的花蕾,花蕾初现时裹着褐红色嫩皮,撕下一片片薄薄的嫩皮放进口中咀嚼,舌尖立刻就会感觉到让人浑身舒服的微微酸味。以往乡坝头的娃儿妹仔不象今天的独生子女见多识广,对可乐雪碧雪糕果冻这些今天的小娃儿个打个都晓得的吃货,那阵的娃儿妹仔连这些东西的名字都没有听到过,就更不要说吃到过了。然而那些只晓得同祖祖辈辈一样,天天跟泥巴砣砣打堆的乡坝头的娃儿妹仔,却也有今天的独生子女听都没有听到过的本事:代代相传晓得哪些不要钱的东西可以进得嘴巴吃得。象吮起来甜甜的洋槐树花脚脚、嚼起来酸酸的黄桷树花瓣儿,象桑树上一串串葡萄样的桑泡儿青色的吃不得红色的可以吃但酸溜溜的味道不好乌黑色的纯熟甜腻最好吃,还有象刺梨儿疙瘩、蛇泡儿草果果、地瓜藤蔸蔸、丝毛草根根、马儿杆节节、包谷杆心心等等就都吃得。因此微微有些酸味的黄桷树花瓣儿,自然就成了一群群娃儿妹仔竞相摘来咀嚼品味的好东西。可惜这样的快乐时光太短暂了,不多几天过后,黄桷树枝枝丫丫上的花蕾,几乎一夜之间就绽放开来,成了一朵朵翻卷的白花,几场春风春雨吹拂洗涤,细条条的白色花瓣儿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如花雨般从树上飘飘摇摇洒落地面。白花残褪间,就有树叶陆续萌生,先是小如花椒一点一点粘在枝头,继则细如雀舌尖尖张开,再后舒张开一片片近乎透明的小叶子,最后巴掌大小的叶片一丛丛叠覆枝丫,仿佛为汉西小镇在沱江码头撑起两把遮风挡雨的大伞。赶船来汉西,船靠拢下街子水码头,登岸沿着老码头青石板大路朝街上走过去,紧挨着两根大黄葛树不到几十步远的地方,赫然矗立着一座“汉关古渡”青石牌坊。早在明朝洪武年间,朝庭曾经在这里设立过汉关巡检司,所以后来人们就把汉西镇又称之为汉关镇,这个历经沧桑的青石牌坊正是为此而建。汉西水码头的黄葛树和青石牌坊,成为几百年来远近闻名的独特风景,也成为烙刻在每一个汉西人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眷恋乡情。

  汉西镇管辖幅员面积只有十多平方公里,比起那些动辄七八十平方公里的乡镇,实在是小得可爱。虽说汉西的幅员面积小,但在镇域境内驻了两个赫赫有名的大企业,一个是生产柴油机的上市股份公司,另外一个是西南最大的机械化糖厂,所以汉西镇面积不大人口却并不少,跟那些面积大的乡镇一样有近三万常住人口,而且另外还有一万多暂住人口。以前企业兴旺的时候,糖厂一开榨,一两万人聚拢在厂头,闹热的阵仗比起临州城里头都还要扎劲些,这几年尽管说糖厂“打摆子”停了产,有些人跑出去打工去了,但是总起来看人还是照样的多。

  人多地少的局限性,迫使镇上只能把中央近年来高度关注的“三农工作”供在嘴巴子上,而把大量工作精力放在城镇建设和发展工业上。张建军在春节过后开年以来,费尽心机编方打条连劝带哄,最后才在场镇边上落实了几幢房屋的建设开发项目。粗略的算个帐下来,开工面积也有将近三万多平方米,镇上收得到一百多万块钱税金,除干打净过后就还落得下一大笔钱用,看来今年的日子可能还比较好过了。这几个项目建设用地多数是在老街上搞旧房拆迁,但又还牵扯到多少都还要用一点农村头的集体土地。原本想紧接到就安排一点资金,对要占用土地的几个社多多少少划点钱安顿一下,哪个晓得累了好久一阵,工程才排开头,划款给几个社的事还没来得及办,人都还没有搞得赢坐下来歇口气,挡工地扯皮闹事催要土地款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就一窝蜂的涌起来了。几个社的农民看到施工队进场了,就象开了誓师大会一样齐心,坚决要求镇政府一定要支付一些征地补偿安置款才准用地。说了之后,就三天两头的来找镇上的干部,其它的话也不说,只问要等到啥子时候才拨钱。农民们来问征地款,差不多就专门认到只找张建军,因为当初征用兰马营村二社这几个社的土地时,张建军还是分管土地建设这方面工作的副镇长,自然而然就是征地工作组长,征地的啥子事情都是他亲自领到干的,所以现在整成了个狗舔砂锅——笼起就甩不脱,几个社的农民来了就尽都只找他,说是啥子事情他都晓得。

  这边农民喊拨土地款的事都还没有按平,那边开发商老板们的事情又发作了。工程一开头就不顺畅,施工队伍才进场就遇到农民棍棍棒棒的挡起,被弄得皮包火气的开发商老板们,也气得不歇气的来找张建军镇长说子曰,开发商老板们的要求不多,说过来说过去就是梆硬三撬一句话:说话一句尝汤一口,人大面大的说了的事情就要敷信用,我们这个工期是黑的写在白的上了的,就请张镇长按我们当初同镇政府签订的协议书条条款款办!张建军称得出这句话有多重的份量,农民阻工延误了开发商老板们的工期,镇政府要依照协议书规定赔偿开发商老板们的经济损失。如果当真这里也要赔偿那里也要赔偿,镇上搞开发项目找到的那几个钱,就成了除去锅粑没得几颗饭了。不过,张建军也晓得开发商老板们来找他,绝不是得为了那几个赔偿,而是催到镇上赶紧把农民安顿好,不要一天到黑在工地上去肇皮闹事。

  汉西镇的镇长张建军不高兴,当然是心烦征地的事,也心烦工程的事,但是更弄得他心烦恼火的,是汉西镇的党委书记冯杰。

  征地是前一任汉西镇党委书记干起的事,那几年的汉西镇,到处都在拆旧房子盖新大楼,简直就如同一个大工地。只要是想在汉西搞房地产开发的人,交点管理费给镇上的开发公司,其它税呀费呀啥子都不要管,放开手脚修房子就是了。几年过去之后,原本古香古色的汉西古镇,连片的小青瓦串架房中间,就被开发商象在肥猪儿身上割保肋肉一样,专找势口好的地方整,七零八落东一堆西一坨的耸立起三四层高的楼房,好歹就算是有了点新气象。就全靠这样子到处都修房子,一年修两三万平方米新房子,汉西镇在临州市夺到了小城镇开发第一名的红旗,镇上的领导也因此政绩突出受到提拔重用。不过,这种火柴盒盒儿一样的东西,却把汉西弄得来不伦不类,好比身上穿着长衫子颈子上却打了一根领带的人,活生生整成了一个倒土不洋的东西。这还仅仅只是在面子上不受看,倒也算不上是个好严重的事。真正严重的问题在于征地搞开发,拖了一屁股烂帐,不晓得哪年哪月才还得清,张建军心烦的是新官理不归一旧账,天天到了办公室,一打开门就有一大堆要账的人来围起,说一箩篼儿的好话都哄不走。最让人恼火的是税务机关也来凑热闹,清查前几年的老账,清下来的结果,是喊镇上的开发公司要一火色补交两百多万的税款,开发公司的经理高文才拿到没得抓拿,喊烧不梭,只有来找到镇长解交。张建军一听到就心烦:前头的领导把油面子油脚子都拿刀儿刮起刮起一样干干净净舀完了,潇潇洒洒的把屁股一拍,走了。整到后头这些来的人一接到手,就是填不完的黑洞洞。虽然说是哪个都晓得,世上只有千年的衙门,没得千年的官,哪个人在一个地方当官都当不到一辈子,但是也不该这样子黑起良心的整噻!

  张建军这一阵就象过荒月一样心情不好。农村头往常生活困难的年代,年年都要过荒月,一过了年进入正二三月,就是过春荒的季节,窖坑头的红苕捡完了,柜子头的细粮粗粮也喊要煞各得火紧的了,就靠丢两颗米煮点冬辰天晒干的萝卜缨缨牛皮菜汤汤哄嘴巴,长天无了日的太阳把人晒得绵扯扯的,总想倒到哪里啄一阵磕睡,空捞捞的肚皮又叽哩咕噜叫唤不歇,硬是让人恼火得心慌到足!张建军现时的板象就有点象是在过荒月吊粉肠,锅儿吊起当锣打,镇财政的可用财力几乎已经遭弄得来山穷水尽,整成了身上四个荷包一样重,一分钱都没得了,更日气的是帐上各个科目还挂门闩样划上个负号。他这个在汉西镇说起来不得了加了不得的堂堂镇长,这一阵的惨象也就跟当年熬春荒的农民差不到好远了,碴起嘴巴眼鼓鼓的望到天上会不会落点豆渣下来救命,连做梦都在绞尽脑汁想从哪里编点钱来救急。编了几个月的旧城改造项目终于好不容易动了起来,发展得好的话过一阵就可以收得到几个税钱,虽说是数额不见得大,但是粗糠不肥田也还是可以松一下脚噻,多而不少总还是算个进账嘛。这个事情拿给场边上几个社耪到了点土的农民三天两头不歇气的板起命闹,十有八九怕是要遭放黄,就好比饿荒了的人,看到一钵儿稀饭才捧到手头,一口都还没有尝到,就被打倒得干干净净,实在是太怄人了。

  最让张建军怄气伤肝想不通的事情,还是为到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坐飚了。临南区近年来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汉西镇就是一个县级干部的摇篮。这意思是说,哪个人只要一旦当上汉西镇的党委书记,那他离坐上县级干部的位子就不远了。镇上建管所的所长池选明更是言之凿凿,把这个玄龙门阵摆得来有鼻子有眼睛的。他说在逆流溪上洗绸滩头兰马大桥侧边,当初搞绿化时一共是栽了八根黄桷树,就是预示着汉西镇要出八个县级干部。说来也怪,硬还就有那么遇缘,汉西镇的党委书记果真象是排着列子一样,一个接一个被提拨上去做了县级领导。

  就在过年之前,汉西镇上届的党委书记又上调到了临南区政府担任副区长。书记调走时,区委组织部来的人在口头上宣布由张建军镇长主持镇党委的工作。本来,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调走后,由行政一把手接任书记,几乎已经是早已不成文的规矩。很多地方都是这个样子,汉西镇也不例外,在早之前走了两个书记也是这个样子,张建军也满心希望能依着这个样子接任书记一职。有几次到区上开会,同他一起读过党校的几个同学,已经热热闹闹地吼起要他办招待,说提前祝贺一下。张建军口里说办招待的事好商量,不论是你办我办都可以,至于说提前祝贺的事就不要提了,但提前祝贺这个说法在张建军心头还是十分受用。不过他也晓得,汉西镇不比别的乡镇,盯到汉西镇党委书记这个位子的人绝不只是一个两个,自已在上面又没有特别过硬的关系,加上平时说话办事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说不一定还不知不觉的得罪了人,招致人家暗中记恨。现在的人,平时你哥子我兄弟抽烟喝酒吃茶打牌,表面上大家似乎好得不得了,关键时刻你才晓得他整人的手段厉害,整得阴险的弄得你挨了生意还不晓得是遭哪一个放的药!这样一想,张建军对自己是不是能接任汉西镇的党委书记,就有了几分不能确定的怀疑。

  好在事情很快就明朗了,中共临南区委正式任命冯杰同志担任汉西镇党委书记。看到自己想了好久的事情,一声哦豁就喊煞各了!就有点象眼鼓鼓的看到煮熟了的鸭子都飞走了一样,是还是有些让人想不通。张建军虽然对于这个自己极端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似乎也是早就在预料之中的必然,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抱怨或不满。但是,说实在的,他内心还是有那么多难以言说的苦涩。张建军退伍还乡后一直从政:当大队赤脚医生、团支部书记,到乡上做治安员,后来改为合同制民警,又到乡政府当团委书记、武装部长、副乡长等等职务,然后又顺顺当当地当上了“临南第一镇”汉西镇的镇长。原本想,接任书记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没料到,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要说哩,一个从农村头出来的娃儿,也没得啥子背膀子,工作十多二十年,就当了个镇长,在一般人眼里看来,也还是要算很那样的了。但是,张建军还是非常想当这个汉西镇的党委书记。他倒不是象别个说的,当了个党委书记,就会有好大的搞头。不过,官场自有官场的规矩,当一个人不断调整工作单位,而且单位越调越好,职务越调越高,就预示着这个人的仕途越走越顺。与此相反,一个人很长时间都不动单位和职务,甚至越调单位越错火,那就麻烦了。且不说上下左右暗中会如何样子议论,就是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的。有些事情硬还是说球不清楚,人活在世上,真正为着自己而活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为另外的人而活,有时候仅仅就为了侧边人几句话而活。而且这种人还不在少数,尤其在政界当官的人中间特别居多。土话说是面子思想作怪,文气点叫作虚荣心太强,自我安慰哩,可能就会说是事业心太强了的表现吧!

  张建军现在这段时间,大概就正是被这种该死的虚荣心折磨得睡不着磕睡。妻子在屋头好心好意的安慰他,说你一分钱都没有送就当到了这个汉西镇的镇长,也算要得的了。还不象别个有些人,在单位上卖老实屁眼儿累死累活整了一辈子,临到要退休了,都还没弄到个一官半职的,还不是要活起走。人家都在说哩,这两年的行情变了,是再也比不得从前了,你不出点血花点钱,休想就轻打便宜当上个啥子官!再说,就打算你脑壳碰肿了,争到上去,当了个书记嘛,除了比现在这阵当镇长更忙以外,你又做得出来个啥子板眼儿呢?区上还不是有人把你管到在,共产党的官你是一辈子永远都当不完的。所以说,你还是要想开些。现在这个世道,可以说啥子都是别个的,只有身体是自家的,好好生生的把身体保养好点,多活几年。千万不要再象以前那样子,不顾生死的亡起命干了,说得狠来,你一口气不来几板板死了,又有好多人会真心真意地说你个好呢。妻子说的这一番巴心巴肝的话,确实很有道理。这时,张建军这个五大三粗的硬汉子,“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句话不说,颈子一昂,一口气就喝下去了半瓶52度的烧酒“五粮春”。他晓得,年龄不饶人,组织部门的规矩他清楚得很,现在提拔干部,都讲究的是年轻化,二十几岁当副职,三十几岁当正职,眼看自己就要挨拢四十五岁的硬杠子,按照宪法规定,这个年龄的人,当国家主席才刚刚够格。但是,当乡镇干部,却就嫌是开了花的莲花白——老到了足了。这就使他再也不可能慢慢地等冯杰提拔上调,空出党委书记的位子让他张建军去坐,除非冯杰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离开汉西镇!

  还不伸抖的烂账,进展不顺的工程,坐不上去的位子,有这几样牵涉到公家和个人的东西夹杂起来,三弄两不弄,还没弄到几下就把张建军弄得来心烦暴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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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7-21 16:47 | 显示全部楼层
  汉西镇黄莲山顶。

  悬崖壁立,巨榕似伞,树冠如云,绿叶成荫。

  悬崖顶,树荫下,年轻的汉西镇党委书记冯杰面前的大桌子上,铺开了一幅硕大的《汉西镇城镇建设规划图》。他身材修长,目清眉秀,蓝色暗花“梦特娇”冰丝翻领T恤扎在米黄色纯棉休闲裤里,让人起眼一看的第一印象,纯粹就是一介弱冠书生。不过,那张斯文清秀的脸庞上,终日紧抿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清楚透露出文弱书生绝对没有的坚毅和执着。

  他放下手中的笔,将深邃锐利的目光从图纸上移开,再一次居高临下俯瞰脚下的汉西镇。来镇上工作已经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回站在汉西镇这个最高点仔细打量四周景物。

  远处,绵延高耸的乌龙山横卧天际,山头漂浮着淡淡白云,翘首向天的锁龙塔,象一把巨大的宝剑插在山巅。山脚下,寒溪江曲折蜿蜒柔和如练,江水缓缓流动,在太阳照耀下泛起晶莹的亮光。江湾码头停泊着几艘货船和漂亮的旅游客轮,再远处有铁路大桥凌空飞跨,一列长长的货运列车,疾速掠过大桥向西驶去,旋即消逝在远方。回首东望,高速公路上车流不断,象是在展示这条交通大动脉强劲跳动的节奏。天空不时掠过闷雷般的轰鸣呼啸声,那是从几公里外的磐石坝机场起飞降落的波音客机,这些飞机时时提醒着人们,外面五彩缤纷的世界,其实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看到高速公路,听到飞机的轰鸣,冯杰却丝毫也不为之所动。因为公路铁路航空这些大单位,属于另外的管理系统,即使有事要同地方上打交道,也是找省上市上区上。当然,他们也会找到镇上,但也就是一年到头春节过年时,请去吃一顿饭而已。所以尽管是同处在汉西镇土地上,却同汉西镇政府没有多大关系,也就同他这个汉西镇的党委书记没有多大关系。

  冯杰收转目光,俯首扫视近处,老街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块。大片大片铁灰色,是低矮破旧的串架房,屋顶上自惭形秽的小青瓦,无言涂抹着历史的沉闷。那鲜艳夺目的乳白浅黄粉红,则是鹤立鸡群般的幢幢楼房,仿佛肆无忌惮渲染勾勒着生活中狂放不羁的新鲜灵动。沿着逆流溪边绿叶葱茏的黑杨树林望过去,溪流环抱宽阔平坦的兰马营,猛然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一一对照图纸与实物,胸中陡然翻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与渴望,他要让图纸上的道道线条,成为生活中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到的现实。当他注视良久的目光从兰马营收回来,重新回落在图纸上时,一个萦绕于心思虑良久的计划终于成熟,如同大战前夕成竹在胸的将军划定进攻路线,他抓起红笔,在图纸上标示着兰马营坝子的位置,大手一挥,潇洒的划出一大片范围,龙飞凤舞般写下四个气势如虹的大字:兰马花苑!

  自从学校毕业出来,冯杰就一直在临南区区级机关默默无闻的工作,让众人疑惑不解的是,他这个据说什么背景也没有的人,却在不声不响中,顺风顺水就成为组织部门考察培养的县级后备干部。他已经在区级机关两三个单位里担任过领导职务,但却从来没有在十分显赫的要害部门掌握过实权。有人说,现在官场上的事情难说得很,那些但凡手握实权的人,多半都当不到好大的官。因为一是实权在握官大脾气大,说话大块办事干脆,难免就容易得罪人。二是有很多人拿起望远镜加显微镜,把你这个位子和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全天候扫瞄着的。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谨慎,就足以惨遭横祸耍来笼起了。所以一般人都说“当官的权力大了长不大”,恰恰是那些手头没得啥子实权,象搞宣传、工会、团委、妇联工作的人,多半能够一帆风顺顺利得到提升。

  网上流传说,中国目前的高层干部,主要来源于三个方面,一是出自共青团系统,一是革命干部家庭,再有一个就是号称“小国务院”以前的计委现在的发改委。在临州,也有人在茶馆头冲壳子吹烂龙门阵,说是经过对临州这十几二十年提拔的干部分析之后,得出的结论是,现在官场上提拔得快的,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出身高贵门第显赫,天生就该当官的。因为这种人从娘肚皮里头一生出来,周身上下血管里头就流的是当官的血,只要他想当官,那当官对于他们来说,就只是在时间上早与迟的事。还有一些人,本来是出身在很一般的普通平民百姓家庭,但却脑壳聪明,晓得把身体当成一种进步的本钱,通过婚姻来改变自己,把自己弄到当官的家庭里头,去当个女婿或者媳妇,即使是梅开二度也无怨无悔,只要能象星星跟到月亮走,多而不少沾得到点光,弄到个一官半职就要得。这些人的口号是:“做得好不如嫁得好;干得好不如娶得好!”。更有些直截了当办事泡哨的人,想方设法找一个关得到火的官员,干干脆脆大大方方认成自家的干爹干妈,一天到黑象把冰糖含在嘴巴里头的,甜蜜蜜的喊爸爸喊妈妈,比关心侍奉真正生养自家的亲生妈老汉儿还经祐得周到巴适,只图好找到个靠山,日后有望弄顶官帽儿来戴,假巴意思给别个当儿当女又何妨呢?虽说有些下贱,但总比以身相许跟当官的眉来眼去打情骂俏麻麻杂杂上床做情人要好点嘛。另外又还有一种人,也提拔得快,那就是大大小小的领导们身边那些秘书。当秘书的鞍前马后跟到领导屁股后头跑,为领导服务写稿子拉车门提包包端茶杯抬轿子吹喇叭,确实也累得恼火。再者秘书朝夕相处追随领导,对领导工作上生活中甚至家庭里各种各样喜好厌恶、优点缺点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了解得一清二楚,很容易讨得领导欢心。现在领导与秘书的关系,可以说复杂得很,早已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关系就可以包括,足以写出一本厚厚的《秘书指南》。难怪有些人把领导身边的秘书,视同为过去皇宫里的太监,当面背后都喊作“大内总管”、“公公”,你就可想而知,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秘书能够很快能够从众多干部中脱颖而出崭露头角,还有一个通常容易被人忽略但却是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由于秘书能够近距离接触领导的工作和生活这种特殊性,使他们比一般干部更为熟悉当今政界形形色色繁琐复杂的规矩和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官场潜规则,因此,秘书能在错综复杂的官场上如鱼得水左右逢源,得到重用就是理所当然。“一个人不能改变环境,但是可以适应环境”,就是对秘书最为恰当不过的注解。

  这些龙门阵摆起来,硬象还是有点道理,但事情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子的。提拔干部更多的还是要看能力业绩和人品,凭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毕竟只是属于极少数个别人。如果把国家机器比作是一架车,各级大大小小的干部,就是拉车的人。中间夹杂着塞进去了个把两个拉不来车或是不出力拉车的,也在所难免。但你要说所有拉车的人,都拉不来车或是不出力拉车,那车还会往前走吗?就拿冯杰来说,他出身农家,父母亲都是老实农民,妻子也是出身在很普通的机关干部家庭,在官场上可以说确实没有什么所谓背景可以依附攀缘。他也从来没有跟哪个领导当过秘书,不是他没有当秘书的能力,而是他没有这种机会。冯杰之所以得到提拔,最根本的原因就完全在于他具有很强的工作能力,也确实做出了显著的业绩,尤其是他的人品之好,在临南区几乎是有口皆碑。凡是认识他的人,都说他为人处事真诚不假打,没得架子态度谦和,又肯帮忙。这就叫天道酬勤,就象老百姓最爱说的一句话,埋起脑壳拱起屁股干活路的人,还是会有人看得到的。象冯杰这种人都得不到提拔重用,那共产党提拔干部才是真正的整成了假打的水场合,今后哪个还会认真负责干活路?组织上这次下派他到汉西镇任党委书记,就是要按照提拔县级干部的要求,补上“基层工作”这个必备条件。老百姓懂不到这些规矩,就说他是到汉西“镀金”来了,虽然官方与民间的说法不同,但都认为他调回区上担任县级干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儿。

  冯杰自己却不这样看,他内心确实也想早点调回城里去,倒不是急于想当上县级干部,而是因为乡镇上的活路太不好帮了。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就是一个地方的当家人带头匠,这个地方工作搞得好不好,责任就在书记身上,工农商学兵吃喝拉撒睡,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要管空气。农民种田、工厂贷款、计划生育、灭鼠打犬、收税抗灾、维稳治安、招商引资、交通安全,等等等等。总而言之笼而统之,是上面千根针下面一条线,啥子都要管啥子都管不好。乡镇上的工作,比起区级机关单一的业务工作,起码繁杂十倍都不止。天不见亮就要起来赶到镇上去,工作上的事情多,接待应酬更多,哪个部门的下乡镇来了,都要找领导。人家都是为了工作才来的,你又敢说哪一样工作重要哪一样工作不重要,哪一个该接待哪一个又不该接待?所以都得要好生接待。没得时间交谈工作,哪怕只是见个面打声招呼握个手散支烟,人家也会感到舒服。倘若稍微疏忽大意安排考虑不周到,无意中可能就会冷落了哪一个。遇到理解人的还好说话,晓得是在乡镇上当领导的,实在太忙了打不过转身。遇到不理解人的,那就麻烦了,轻者怪你不懂规矩,重者就会怨恨你傲慢。这中间特别是手握实权在关键时刻卡得住乡镇的人,尤其要加倍注意热情接待,不说曲意奉承反正要小心在意,千万不要在细小事情上整错拐把人得罪了。冯杰天天就这样乱七八糟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点钟都还落不到屋,工作还是喊忙不完,家里头个人的事情更是一点都顾不到去做,太忙了!这一阵他都忙得来有些吃不消了。清早八晨起来洗漱的时候,梳子碰到脑壳上,头发就大把大把的往下落。这样长期在汉西干下去,只恐怕是啥子事情都还没有干好,反倒先把自家身体搞垮了。当然,他也知道,共产党的干部,从来都讲究资历和台阶,比同一个年龄段的干部早一点提上去,在今后仕途竞争上就抢了先手。也不是说当了个县级干部,就要做个啥子花儿朵儿出来,不过既然已经走上了从政的这条路,就应该认认真真走下去。要想早点调回区上,就必须要做出点上上下下大家都看得到的事情才得行,证明自己还是有干得成大事情的能力,不是得那种为了满足结构要求硬塞进领导班子用来装门面摆样子的“比例干部”。组织上对各级领导班子的成员结构提出原则上的比例规定,对班子成员的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党派作出明确要求,这是为了保证建设各级领导班子的需要,本来也并不奇怪更是无可非议,但是下面在具体执行中却整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来。最为常见的是在领导班子的副职里头,一般都有一个女性,而且这个女性又一般都会是非中共党员的民主党派人士,因为干部比例要求班子里头必须要有一个女性必须要有一个民主党派人士,这样既简单又好操作的合二为一,就可以腾出一个位置来多安排一个人进领导班子。为了满足比例要求,组织部门有时就可能要搞按图索骥,来一个比到箍箍买鸭蛋,费心费力去到处寻找符合比例要求的干部,结果难免就会造成考虑满足了性别年龄文化程度党派等等所谓硬杠子指标,而在能力业绩人品等这些实质性的任职条件上就或多或少打了点折扣。

  冯杰晓得,要想早点被提拔回城去,就要整出点政绩才得行。现在提拔干部,除了资历能力,更多是看政绩,只要有了政绩,资历能力方面差欠一点都莫来头,可以来个政绩突出破格提拔。官场上却也有人打胡乱说,这些资历能力政绩都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东西,真正起作用的还是要“提钱汇报”,把关得到火的一把手勾兑到位,临州官场土话叫做要“贡得好”。“贡得好”这个话本意说的是要拉帮结派投机钻营见到一丝丝儿缝隙就削尖脑壳去钻去拱去编。但是临州官场上的人只用“贡得好”这三个字,就一针见血形象生动的从实质上把很复杂的事情解说得清楚透彻,一不小心于不经意间就显示出了临州人深厚的文化积淀和临州干部高度概括事物本质的超凡出众能力。“贡得好”是抽象的,上不得台面,多数人看不到不可言传只能意会。政绩这个东西,却是要拿出来搁到桌面子上当到大家摆的,无中生有一点都没得,肯定也不得行。在这方面临州人也表现得颇具创新精神,并且归纳提练成言简意骸操作性极强的口诀:“要想政绩大,啥子都不怕!”,“政绩要突出,多修房子多修路!”前头一句是说的一种观点,当官为了出政绩,就不要怕拖账不要怕打擦边球钻政策空子,更不要怕老百姓说三道四。后头一句是说的具体方法。

  临州人不但从上到下这样说,而且也实实在在这样做。市上领导就以身作则带头作表率,大会小会都号召各级干部要有开创精神,要敢于突破!市上还雷厉风行树立样板:三下五除二拆除了临州机床厂,在机床厂旧址原地建起了西南最大的玉兰井批发市场,响亮地喊出了“蓉城荷花池临州玉兰井”的招商引资口号,一时间聚集起几千户商家入驻经营,出现了非常繁荣的热闹状况,《临州日报》记者报道,说玉兰井批发市场就象浙江义乌,幅射到了周围几个省区,实现了临州人多年的盼望和梦想,把临州建成了现代物流集散中心。还把停产多年闲置未用的寒溪动力厂,改造成了几十万平方米的花园式住宅区“临城佳苑”,解决了上万人的住房困难,临州人都说市上领导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

  即使处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冯杰的脑壳还是清醒的。实事求是的说,冯杰他也扪心想过,为官短暂做人长久,下都下乡镇来了,就要在汉西做一些对老百姓有利的事。具体落实到做啥子事情,冯杰确实还静下心来劳心费神的分析比较了半天:抓农业产业化调整结构搞土地流转?汉西的农业堆头太小,在全镇财政收入中农税比重才占百分之几,农业人口一万多人,人平耕地才四分多不到五分,就算你费尽心机把它绣成了一朵花,它也只是一朵指甲壳般大小的小花,不可能招人惹眼。再说农民的事情,一家一户最不好弄,搞来搞去谨防花绣不出来还遭扎一手的刺,所以说只能把它供在嘴巴上,在大会小会上多吼几声增加农民收入;抓工业发展?现目前的工厂都是民营经济也就是私人企业,要生存发展都是各人有个打米碗,哪里需要你去指手划脚,企业老板主动找到镇上来了,那肯定是他遇到了找银行贷不到款污染了环境之类大麻烦,他都搞不归一的事,你镇上更搞不归一。要搞招商引资新建项目,更是连方向都清不到,一点影影儿也没有。工业项目短时间难见成效,搞不好还会整来笼起跟你生起二成,能好好生生把现有的几个企业平平安安顺顺畅畅秧起走就不错了。

  农业搞不得,工业也搞不得,总得要找点事情来干起走!想来想去,冯杰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干的事情:搞建设修房子!照说汉西镇原本是省上定的重点小城镇建设示范单位,首要任务就是小城镇建设,修房子是必然要做的事,还用得着冯杰书记如此这般的费精神动脑筋吗?然而,冯杰的聪明过人之处,恰恰就在于此,他所想的修房子,是要超越汉西镇过去修的那种火柴盒盒式房子,他想修一大片高档房屋!为此他赋予这种方法叫成片开发提升品位。思路理清楚了,他就考虑如何去做,看把这一大片高档房屋放在汉西镇哪个地方来修才合适。高档房屋最好挨近江边,碧波荡漾白云蓝天,再加上绿树成荫草茂花娇,绝对就是上等水景房。在乌龙山上找块地方,修一大片别墅式住宅,应该说也很不错。不说别的优点,只凭树木葱茏绿色氧吧这一条,就大有卖相。但是汉西镇靠近寒溪江岸线都是鳞次栉比的串架房,拆迁成本太高,而且窝在下街子角角头。乌龙山呢,也远远的藏在隔街上几里路的乡坝头,离干线大公路太远。看起来,高档住宅修在这两个地方,都象不太合适。一般都没有人看得见,除非硬是象来朝山拜佛专门走到工地上来,你在背街背巷不当道的地方整得再闹热,人家开起小车在干线大公路上来来往往,哪里会看得到你?就象把一大碗回锅肉埋在饭底下,有哪个晓得呢?

  这个事倒不是非得要整成面子活路,硬要做给哪个看到,主要还是考虑到项目搞起了之后,房子的销路,这个也牵涉到能不能吸引开发商老板来投资的大问题。现在随便哪里搞开发修房子,哪个不是开发商老板在搞?沾到一个工程,投资就是几百上千万,多的甚至还要上亿,政府哪里有钱来搞?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政府有钱,现在的政策,也不允许政府搞房地产开发项目,最后还是要找一个公司出面承头来搞才得行。因为大家都搞得清楚,搞房地产开发项目,要跑贷款竞买土地完善手续拆迁补偿按揭售房专业营销等等事情,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中间肯定要涉及公开与地下、合法与非法、红道与黑道的种种交易,因此可想而知,政府不能出面也不会出面。当然政府不能出面也不会出面,并不等于说政府就不介入房地产开发了,政府为了改变城市面貌改善人居环境,为了卖地为了收税为了政绩,也要使起莽力帮到开发商老板吼,想方设法大造声势,当然明里暗里也要帮到修改规划跑手续编贷款催拆迁,至于其中所用手法是否合理合法光明正大,是否纯粹白帮忙人跑累了好睡磕睡,这些话没有证据也就不敢乱说。有人就说电视报纸上都讲了哪里哪里哪个哪个又咋子咋子了,你怕讲得呀?我说你哥子摆的那些玄龙门阵,等空了来吹要不要得。但是有一点可以说,政府一般都没得钱却又想办大事,终归是光屁耳打响钱,吼得闹热吃得淡白。现在社会上流行一句玩笑话,说政府鼓吹搞房地产开发,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皮弄来卖了,把今后几十年的土地使用费收来用了,纯粹是“吃祖宗饭丧儿孙德”,有人说还应该加上一句“找黑心钱”。实际上这些人哪,都是不了解情况,完全是在乱说一通。

  算了,龙门阵不要扯远很了,还是车转来接到讲汉西镇党委书记冯杰找地势修高档房屋的事。他觉得在背街背巷的河边不合适,在风景如画的乌龙山也不合适,又看了其它几处地方,也因为种种原因,感到还是不大合适,这个问题压在他心头一直解决不了,一时间硬还成了个狗啃南瓜——找不到地方下口。没想到今天在黄莲山上这么登高四望,竟然在一眼看到兰马营坝子之后,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他很高兴,觉得真正象是应了《增广贤文》上的一句古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冯杰作出这样子的抉择,看起来实在很有点让人感到可笑。然而对于他这个汉西镇的一把手党委书记来说,实在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事。

  真正单纯就拿在汉西镇修房子的事情来说,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从改造旧街区的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中间搞起走。走进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如果没有那些电杆电线,没有偶尔从那些房屋中传出的放电视声音,也不看住在房子头的那些人,只看那些历尽沧桑的房子,任何人的感觉都会是一样,时光仿佛骤然倒流了一百年!凡是到过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现场视察过的领导,都晓得这几万平方米的木质穿逗房子火灾隐患严重到了极点,稍有不慎一旦失火成灾就有可能酿出火烧半个汉西古镇的惨祸!已经从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中间迁移出来的人们,若干年之后想起当年的情景仍然心悸难抑。至于现而今依旧居住生活在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中间的居民,除了提说起这里的清静幽雅有那么极少一点点喜悦神情,看到那些破烂不堪的旧房子就只有直是甩脑壳。虽说冯杰到汉西任职时间不长,但也还是晓得这些事,按照党和政府干部为人民谋幸福的宗旨,应该改造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即使只从一个普通老百姓的角度上看这件事,他从内心来说,也搞得懂在汉西镇建设新街区与改造老街区,孰先孰后孰轻孰重,答案毫无疑问应该是改造老街区那一片老院子旧巷子。大家都搞得懂的这个事情,冯杰却没有去干,他也不准备去干,再把话说白点就是他没有这个能力也不愿意去干。

  小城镇改造这个事情,上面给的政策多,给的票子少,好多政策越是到了底下,就越是喊落不到实,这个地方截点,那个地方留点,截来留去最后成了画饼难以充饥的水中月亮镜中花。这个事情最后在乡镇上,还是弄成了个丁丁猫咬尾巴——吃自己!年龄偏大老成一点的领导,办事情把细,就不想多揽事,他就不整啥子大动作,最多搞点维修一下街道疏通厕所之类的小工程应付上级检查评比。年纪轻轻还想在官场上吃几口长饭的领导,或者年龄不小却依然有点想法的人,思维活跃冲劲大,就爱搞有规模有气势影响大的事,动不动就是千米新街万亩果园,搞的时候确实是整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他们最大的优点是敢想敢干,但是最大的缺点却是不大考虑后果,也就是老百姓说的扯烂天不补,整些烂事情,收不到口口也不管。但是也怪,往往就是这样一些人搞得到事,从乡镇提拔到区县,从区县提拔到地市,说不定狗火旺点的还提拔到省里去了。至于提拔上调之后要擦屁股的事,诸如垫资施工的包工头收不到工程款啊,修了半截两片两夹甩起的新街上污水成河走不得人过不了车啊,万亩果园栽植的果树只开花不结果啊,对这些后继者抱怨不已,老百姓日妈捣娘骂声不绝的事,他只有一句不要脸的话:不晓得了!

  冯杰却自有他的独特想法:他要做事,混天过日无所作为不是他的脾气,他想做的是,既要搞有规模有气势影响大的事,又尽量不要留下后遗症。这就很有点考手艺,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们都晓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冯杰所面临的,比作无米之炊的巧妇还更难!这就好比要让一个巧妇在无米或者说只有很少几颗米的情况下,做出一顿丰盛大餐,而且还要做到尽量不欠账。

  在黄莲山上一眼看到兰马营坝子,让冯杰立刻就相信,自已有了在汉西镇做出这一顿近乎魔法变幻丰盛大餐的机会。然而,这种高兴只在他心头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拿给张建军近来那副猜测不透的神态整得来无影无踪。但是有一点冯杰清楚得很,张建军心头梗起了好大个包,可能他一直认为是冯杰来抢了这个汉西镇党委书记的位子。其实,即使冯杰不来汉西镇,这个党委书记的位子,也未必就是铁水凝死了一定该张建军坐的。这中间的原因复杂得很,三言两语一时也说不清楚,这个时候去说给张建军听,他也不得相信,等以后时间久了,自然他就了解得到内幕了。

  冯杰对张建军会不会支持自已搞这个大项目,可以说真正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即或如此,这个大项目还是要搞!他想了一阵,拿起电话找张建军:“张镇长,你现在在哪里?我有个事情想过来跟你商量一下。”

 楼主| 发表于 2011-7-21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空气中弥漫着大股呛人的硝烟味儿,那是从“兰马花苑”开工典礼上飘散过来的火炮儿味道。

  兰马营村二社农贸市场半边街上小茶馆门口,几个社员正在找社长兰绍强议论纷纷。大家社员的意思说明了,就是要社长去找镇上把征用土地的钱拿回来。有人说农转非一个人才一万块钱,老年人小娃儿更少,几千块钱就打发了,现在外头征地,哪里才只这点钱,起码都是几万十几万。又有人就说,广东那边农转非一个人是十二万。还有人说远的不说人家省城郊区农转非都是发的五万块钱一个人,还要买保险。有人就开玩笑涮坛子,你说起广州那边啥子都好,把你弄过去算逑了。有人就笑扯笑扯的叨,说你啥子都做不归一,弄过去做啥子哟?当扒儿哥摸荷包儿呀?有人说当鸡呀!于是又引发一阵笑骂。

  小茶馆门口的人越围越多,七嘴八舌的啥子话头子都冒出来了,龙门阵越摆越乱,有些人就提起矛杆子四面八方乱戳:“强娃儿,你是不是穿了镇上的钱,拿给当官的把你嘴巴糊起了,我们的事情你咋子不敢去讲唉?”

  社员碴起嘴巴子开黄腔乱说,兰绍强也不见气,当社长的大小也是个官,涵养肯定就要比社员好。所以他好言好语的答复说:“哪里没有去讲嘛,光大爷几个村民代表晓得,我都去找过好多回了。人家冯书记张镇长都说清楚了,区政府的文件上规定死了只有这么多钱,他们哪里敢乱来嘛。”

  人群中间冒出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他们说的文件还不是当官的写起出来的,你去跟他们来个月亮坝耍弯刀——明侃(砍),喊他们重新写一个文件就是噻。”

  众人用不着看,只消听这说话象水滴碧潭叮咚作响的清脆声气,就晓得是在社上出了名的碴喇子“画眉眼睛”马三妹来了。于是尽都就不怀好意的哄笑:“要得!要得!强娃儿你就照马三妹说的办噻。”

  “画眉眼睛”是一句乡坝头的土话,专门用来比配那些生起一双丹凤眼,人也长得灵醒乖态的年轻女娃儿。但是,在有些时候,这句话又被用来暗示某个女人不正经,会勾引男人,在作风方面可能多多少少出了点问题。

  “这样子哪里要得?你怕是想拿给别个日怂两句才了得到事呦。”兰绍强明知大家都是在乱说,就依然慢条丝理地顺到说起走。

  鹅蛋脸上长着柳叶眉丹凤眼的马三妹,头发挽成朝天髻,身穿蓝底白花“李宁牌”精纺纯棉运动服,脚下蹬的一双乳白真皮健身鞋。她周身上下穿着打扮清爽利索,说话也是快言快语嘴舌麻利:“大家还不赶紧去找镇上说点事噻,只怕过一阵土地用完了的时候,他理都不得理视你了。”

  有人跟到吼:“对头,就是该跟到起就去找他们,把事情说醒豁了才准用土地!”

  “要想生儿嘛大家都要攒劲,大家的事情大家都要出力,哪个都不该捡落地桃子吃。”

  众人还是把社长死死抵到,说强娃儿你这回就雄起,不要象个打不起阳气的蔫丝瓜儿样,在当官的面前半天都放不出个屁来。有人又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洗涮社长,说该你吃的福喜你才吃,不该你吃的就不要乱吃,俗话都说了的,吃纤藤要屙蔑块儿,你不要遭到吃得下去屙不出来就喊恼火了哟。

  兰绍强脾气虽然再好,听到这些东一句西一句火瞟瞟的骚言杂语,也还是很不畅然,脸上红一杆白一杆的,但又不好发作,就一个人闷到脑壳烧烟,高矮不接口搭他几爷子的飞白。

  社长的弟弟兰绍伟在半边街上修了两楼一底的房子,将就底楼门面开了个小饭馆,跟小茶馆两隔壁,也围到在人群中看闹热。到底是人年轻些,性格就暴躁得多,听到别个放肆挖苦他哥哥,周身的血都象在朝脑壳上涌,哪里还稳得到?他大声武气气怂怂的说:“一个二个都是吃饭不长的人了,不要吊起嘴巴子乱说!你说哪个吃了啥子福喜?说清楚噻,手头捏得有底火就扣出来嘛!要乱说大家都乱说得来,我就说——你妈妈偷人,你安不安逸嘛?”

  “伟伟!不准开黄腔出言语伤负人!”兰绍强马上疾言厉色加以制止。

  当了十几年生产队长的兰绍强,太了解身边这些人了。农村头的人,个把两个放单线的时候,就象遭拈了胆子的兔儿一样,说话做事都小心得很。走路走边边,说话象墨蚊子叫,生怕撞到啥子祸事,沾起脱不到手,更不敢惹事生非招惹事端。就是被人欺负了,也会象个天生受气的小抱媳妇,息事宁人忍气吞声。但是,你看等他一旦伙到伙到伙成了堆的时候,简直就彻头彻尾完全变完了,活象变成一群喝醉了酒的老虎,凶得要命!一个二个胆子比偷牛的贼都更大,啥子坏话都说得出来,啥子黄事都整得出来。特别是爱出风头阐能阐势的人,遇到象今天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就更不会轻易放过,总爱唱点戳戳句来逗到大家闹。你说他当真想要搞个啥子名堂也不是得,实际上他心头啥子想法都没有,他就是喉咙管发痒要想整几句逗到大家闹才安逸。兰绍强晓得,在这种场合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闷起不来气。随便他闹得好凶,随便他闹些啥子,你都跟他不来气。他闹一阵觉得没得啥子取头,也就闹不起劲了。再说,征用土地的事,镇上村上早都对他这个社长打过招呼,喊他好生引导大家,一定要配合镇上的工作,再有啥子好大的事,都要坐下来打拢了来说,不要放任个别农民乱闹。所以他不准伟伟跳出来帮到闹,那样闹一阵啥子意思都没得,既然如此还闹啥子呢,倒不如留到口水好养牙齿。

  刚才还闹哄哄的场合,拿跟兰绍强这么一吼,顿时戛然无声。

  过了一阵,有人就说大家也不要再说那些支起翘起不起作用的话,还是商量看咋个子去找镇上要钱。兰绍强说:“我看还是请光大爷把几个村民代表喊拢来,跟我一起再去找找冯书记张镇长,把大家提的事情向他们反映一下,总之要有一个答复才得行。”

  兰绍强喊的光大爷叫马光和,是从金顶公司退休回来的老工人,又是兰马营村二社的村民代表,六十多岁的人,一天到黑精神却好得很,听到社长在点他的将,连忙答应:“也怕只有照兰社长说的这样子办,我跟到就去找几个村民代表,把这个事情先跟他们讲一下,免得到时候锣齐鼓不齐说些来支起扯起。”

  看到闹闹麻麻的扯了半天,事情总算有了个头绪,人些也就慢慢散去,小茶馆门口又复归平静。

  哪个都没有谙到,这个时候马三妹却横憋憋地日鼓冒颠怂了一句把人都气得死的话出来:“找找找,就象你们几个这样子老母猪打架——光使嘴壳子,怕兮怕兮斯文呆呆的样儿去找,要是说都找得出个啥子所以然来嘛,我都敢拿手板心煎鱼跟你们吃!”

  马光和明晓得她是在说气话,偏偏就故意装起不懂的问她:“那依你说又该咋个子去找哩?”

  “依我说——?依我说嘛就多去点人给他来个霸王硬上弓,大家不依打路蛮格格地整,不答复归一就不得走!”不料曾想马三妹心头当真硬还有她的主意。

  兰绍强是社长,晓得一些政策,他首先就不同意马三妹说的办法:“你以为霸蛮乱来就搞得好事情啊?跟你说,他是政府不是得豆腐。你乱来哇,乱来谨防整来笼起。”

  “笼起怕啥子嘛!一不是偷二不是抢,光是去问一下征用土地的钱,我肯信就把我弄到派出所去关起了。”马三妹象硬还是有点犟,嘴壳子梆硬,偏就不信这个邪。

  马光和不单年纪大,在马家人中辈份也高,就依老辈子的资格,带起教训的口气说:“我说你马三妹硬是人年轻了点,不相信梭老二是冷的。你敢在镇政府去不依打路的乱闹,看他关不关你得进去?大家都晓得哩,胡家湾那个樊萍,该算得上是个角色嘛?发了疯耍起横来裤儿都板得脱,结果啷个子嘞,还不是拿给政府说声关起就弄来关起了。”

  光大爷说起樊萍的事,立时引得众人哄地一片笑骂:“那个婆娘硬不是个人,身上衣裳裤儿都不穿,光衩衩的还跑了半条冲。”

  胡家湾就在兰马营垭口背后,两个社土挨土田挨田,有个啥子大凡小事互相都晓得。樊萍那些耍歪放揣的过场,大家都亲眼见识过。其实樊萍才嫁到胡家湾来的时候,子雅得很,见了人说句话脸都要红,也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她男人是攀枝花十九冶公司的工人,一年到头很少回家,后来她男人又跟到公司去了远离家乡的上海宝钢工地,就更是看年看月都难得回来一趟了。当年在公社化集体伙到一堆干活路的时候,象樊萍这种缺少主要劳动力的工人家属家庭,男人不在屋里头,山上的农活屋头的家务,全靠一个女人家撑起,日子确实是不大好过的。再加上又拖起两个娃儿,年年爬起来,都是在生产队里欠款的长支户,那种艰难苦处就更是可想而知的了。时常遭那些屋头兄弟姊妹多人强马子壮的说些敲敲打打的话,简直是寻常小事。更麻烦的是,生产队里一些不怀好意的老单身汉,还总想在她身上拣点便宜,白天干活路,瞅到机会就在她身边挨挨擦擦,说些拈花撩事的口水话,晚上深更半夜了还跑起来敲门打窗子。虽说樊萍是个妇女,却不是那种任随哪个都可以欺负的人,因为她从小就晓得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古话。她还晓得,一个拖起两个娃儿的女人,不做歪恶点哪个都要把你估到,还在生产队活得出来呀。于是,蛮横就象盔甲护卫着弱女子樊萍,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成自然,凡事不管有理无理,都是先来个蛮不讲理。而且,她特别会骂人,据说有一回别个惹恼了她,她端一根板凳去坐在那个人屋门口,硬是扯声扯势花的麻的不重样的骂了个三天三夜。她不单会骂人,惹横了连命都不要。有一年热天打谷子的时候,一个牛高马大的老单身汉舌头底下打人,说些鸡都啄不烂的骚话敲打她,樊萍将话回话,你有渣子过来我就有瓦子过去,说的话当然也就不会客气。老单身汉几句话说不赢,反转被樊萍占了上风,逗到大家哈哈大笑,整得老单身汉脸红筋胀下不到台,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就伸脚动手现了抓扯。本来天气热又要下田,大家穿的衣裳都少,胡抓乱扯中间也清不到哪里耪得哪里耪不得。也不晓得老单身汉是无意之间不注意,还是安了心下的黄手,总之是在突然之间,樊萍的裤儿被“哗啦”一声撕烂了,露出了里面白生生的屁股。这下樊萍不依教了,抓起割谷子的锯锯镰,就舞起拢去要杀老单身汉,吓得老单身汉飞叉叉地往屋头跑。樊萍挥舞锯锯镰在后头撵,一直追了半条冲,老单身汉躲到屋头不敢开腔,死死把门抵到,樊萍怒气冲冲拿锯锯镰乱砍老单身汉的门。后来这件事被添盐加醋以讹传讹越传越讹,传到最后就完全传变了样,把樊萍穿起烂裤儿撵老单身汉说成了“身上衣裳裤儿都不穿,光衩衩的还跑了半条冲。”生活就这样重新塑造了樊萍,把她从一个斯文礼性的年轻姑娘,无情的改变成了远近闻名刁蛮泼辣人见人怕的横妇人。

  在胡家湾一贯耍歪耍恶,横出了名的樊萍,没有想到世界上还会有比她更横更恶的人。樊萍的大女儿出嫁离开胡家湾之后,按规定就要把她大女儿那份责任地退出去,樊萍对社长讲了这个事,社长答复她说等到了年底统一调整土地的时候再动。年底却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工作,全区统一选举区人大代表,镇上要求把其它事情都暂时往后放一下,先集中精力把选举搞了来。胡家湾的社长也就按镇上安排的办,召开社员会按选民登记花名表发放选民证,这个樊萍担心翻了年再退地,要多交一年农税提留,昏头昏脑也不管你社长开的啥子会,当到众人就气鼓卵胀地质问社长,为啥子早就说了年底调责任地的事拖到现在还不搞?接到就用她一惯特有的翘荤语言发泄不满,说社长你一个胯裆里头夹得有鸡巴的大男人家,说话当你妈个妇人都不如,一点信用都敷不到,枉自可惜了你妈妈生你费了几个寡鸡蛋!社长晓得她是个闹山麻雀子,一年四季叽叽喳喳闹惯了的,对她这一通辱骂也不计较,只是扬了扬手头捏到的东西,跟她解释说镇上安排先把选举的事搞了来。却不料正在兴头上的樊萍非但不听解释,反而冲过去伸手一把就抢了社长手头捏到的东西,两下就扯得稀烂甩到地下,嘴巴头还不干不净乱骂一气。社长反应也快赶忙扑过去争抢,东西没抢回来,人还挨樊萍打了一耳光。社长拿到这么个横人也没得办法,只好一个人把撕烂了的东西捡拢来,去找村上的干部解决。这一回耍歪耍恶的樊萍没有脱到手,当天下午就因为破坏选举被派出所抓去,送到区上拘留三天。

  兰绍强趁此机会接着马光和的话补充一句:“共产党的东西儿烫得很,粑粑没得轻打便宜就拿给你几爷子烙糊了哩。我们还是去找到冯书记张镇长好说好商量,大家都把话打拢了来说,只要政策上过得到,我相信他们也还是会解决的。”

  这时马三妹也就不再死死咬到不松口,说了个模棱两可的话,算是打个让手:“那你们几个去找嘛,我反正还是相信要闹才闹得出个名堂来。”

 楼主| 发表于 2011-7-21 21:05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小说的人比较少哈。

发表于 2011-7-21 2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欢迎楼主。
楼主的小说结构很精巧。

长篇小说还请慢点发,不然看不过来哟!

 楼主| 发表于 2011-7-21 22:0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萍水 的帖子
谢谢鼓励。

一般你们是每次发多少字啊?

发表于 2011-7-22 09:30 | 显示全部楼层
杨一戈 发表于 2011-7-21 16:4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谨以此书献给生我养我的这方热土。

  ——作者题记作者声明:本书情节全部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看了第一节,小说文字清丽,用语准确,张建军形象拱出,心理刻画和情景描写相交融,起到了烘托作用;
看来精华的长篇出来了;
哈哈哈,为楼主而高兴。
写长篇费力费时,注意健康哈。

发表于 2011-7-22 09: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杨一戈 发表于 2011-7-21 16:4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汉西镇黄莲山顶。

  悬崖壁立,巨榕似伞,树冠如云,绿叶成荫。

第二节又一个主要人物——冯杰出场了;对他的外表描写很简介,确给读者留住了印象。一句话写出来了的性格;作者笔力浑厚,技巧好。

 楼主| 发表于 2011-7-22 11:47 | 显示全部楼层
非常感谢版主的鼓励。
这个30万字的四川方言小说,
我在2008年就已经全部完成了。
先后在网易,搜狐等帖出一部分,
搜狐点击已经132万多,
曾经多次在原创头条推荐,
今年6月修改了小说名称后与搜狐签约。
现在在这里只是陆续帖出来就可以了。
只是要控制着比搜狐上慢一点就行。

 楼主| 发表于 2011-7-23 08: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3章:风头出尽

  他在汉西镇上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大大小小的阵仗也见过不少,但象昨天这样隆重热闹的场面也还是第一盘见识。田援朝回味昨天的场面,心想:这回汉西镇的风头算是出够了!

  用来搭了“兰马花苑暨兰马市场开工奠基典礼”牌坊架子那几根光杉木棒棒,在生机盎然绿色葱茏的兰马营坝子上,显得格外孤兀刺眼。田援朝独自一个人,形单影只站在隔牌坊架子不远的土埂子边,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漠然毫无表情,目光缓缓移开注视片刻的光杉木棒棒,往更宽远的兰马营望去。

  眼前生机勃勃的盎然春色,没有让田援朝感受到任何兴奋,却反倒使他心头更加难受。要说汉西镇的当家人张建军镇长在如诗如画的大好春光里高兴不起来,那是因为他肩负着人民的重托和组织上的信任,腰杆上吊起全镇大大小小几万人的米口袋,一天到黑为征地纠纷烦心,为城镇开发工地项目烦心,也在为自己的升迁进步烦心。那么,这个田援朝肩上虽说也还是多少担负得有一点组织的信任和人民的重托,但毕竟他在汉西镇的党和国家领导人里头,一不管人二不管钱,勉勉勉强强才算排得上个三把手,工作上的大事有书记镇长在前头抵起,一般小事有下四脚兄弟伙承办,就正如象俗话所说的那样,天垮下来有高长子顶到,地冒起来有石滚子压到,躲在中间哪个都耪你不到。一般老百姓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活一辈子为个啥子?还不是为吃为穿也就是人活一世吃穿二字。若是用这个标准来衡量,田援朝个打个月爬起来有稳稳当当的工资,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名目繁多的补贴奖金,也可能还有这样那样不好说出口的收入,加之隔三岔五还整得到几顿不要钱的油荤伙食,绝对可以说是吃不愁穿不愁,好过得很的日子在后头,照理讲就应该高兴才对头。但是,他却是真正一点点都高兴不起来,那又是啥子道理呢?其实说穿了也是很简单一个事:为情所困!

  今年四十好几的田援朝天生就长了一副瘦高瘦高的身材,相貌也还算得上比较周正,略显长形的国字脸,剑眉下那双眼窝子有些下陷的大眼睛里头,似乎永远充满了忧郁的神情。这就使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很有女人缘,绯闻也就如影随形时时陪伴着他。在到汉西镇之前,他原本在临州城里的机关上班,因为同老婆长期感情不好扯皮绊打肚皮官司,为了摆脱两个人朝夕相处却同床异梦无话可说的难堪,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就主动向上级申请要求调到基层乡镇工作,于是就从城里来到了汉西镇。虽然同样都是领工资吃饭,乡镇与城里相比,不敢讲是天壤之别,但是实实在在摆起的差距之大,却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乡镇工作的任务重条件差待遇低,而在城里头各方面就都要好得多。庙子大香脚远来求神拜佛烧香进贡的人也就多,衙门越大当官的权力自然也就越大,俗话说宰相家院七品官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是上级机关的干部,哪怕什么职务都没有,纯粹是一个平头百姓一般干二娃,到了下面乡镇基层也照样会被奉若上宾尊为领导,享受好茶好烟好酒好菜的一通招待。那个中被人奉承尊敬种种难以言说的愉悦舒畅,可以说凡是有过这般经历的人,都会百分之百感觉良好。所以大家就水往低处走人往高处流,都在削尖脑壳挖空心思拉关系找门路想办法,争先恐后从乡镇往城里调,从小单位往大单位钻,哪怕赔上时间花费钱财甚至还要搭上些其它另外什么不好说的东西也在所不惜。他田援朝倒好,却同大家唱反调,来了个激流勇退反潮流,放弃已经进了城的机关工作,自己拱起脑壳往乡镇调,不明究里的人都说他是脑壳里头灌了水,放到现成的好日子不好好生生过,要从米箩篼儿往糠箩篼儿里头跳,实在不晓得他是安的啥子心。一般人难以理喻由此产生误解也还情有可原,就是组织部门管干部的领导也对此琢磨不透,城里头吃财政饭的机关单位,从执掌实权油水多多的上等好单位,到徒具虚名闻不到丁丁儿油花花儿的清水衙门,哪一个都是人满为患,但凡可以安置人的地方,几乎都早已经被塞得满满的,说句夸张点的话,是厕所里头的门缝缝背后都没得任何空隙。历来都是只有申请要求从乡镇往城里头调,哪里见到过要求从城里头机关调下乡镇去的,这个田援朝算是在临南区开创了个前无古人的第一,他这样做,绝对不可能是为了要在全区出风头,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的领导,反复考虑了很久,才在心里对田援朝这个“全区第一”定了性,认为唯一可以令人信服的理由,只可能是他还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

  没得哪一个人搞得清楚,田援朝主动要求调下乡镇,既不是脑壳里头灌了水,也不是想在仕途上有所追求,居然只是为了躲开同他结婚十多年的妻子。有一个叫《梅花三弄》的歌唱得好: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依。汉西镇的公社干部田援朝,吃穿不愁却为情所困,硬让人有些搞不懂。田援朝刚结婚时,还是在城里上班,妻子柳秀华同他现在一样,也是个乡镇上的一般公社干部。十年过去,田援朝才挂上副科级职务,总算有了点小进步。柳秀华却不得了,突飞猛进象坐上了直升飞机,一路顺风得到异乎寻常地提拔,前不久才交流到外地担任了副县级干部。可能是脾气跟随职务长,原本性情温顺的柳秀华,变得越来越暴躁,回到家里沾到就要骂人,有时还要摔碗砸东西。田援朝只谙是妻子在外面工作压力大不顺心,自己就小心翼翼克制忍让,尽量不招惹她。

  要说起现在的女干部,日子也确实不好过得很,稍微显得突出一点的女干部,啥子乱七八糟的说法都有,人长得端正漂亮点就说你是靠脸嘴吃饭,人长得一般就说你靠的是床上功夫,性格外向活泼开朗就说你一身风骚勾引男人,性格内向文静沉稳就说你心中有鬼不说阴到干。这也难怪,中国人对于鹤立鸡群之类的优秀人物,向来就有很传统的对付办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读书人的文学语言,老百姓就说得直截了当得多,一句叫枪打出头鸟一句叫出头椽子先遭难。一个男人优秀了都会有很多说法冒出来,况且柳秀华是个女人,你一个女人居然也当了官,而且居然就当上了很多男人梦寐以求却都当不到的县级干部,说法当然就更多了,这中间流传得最广泛的一个版本,是说柳秀华能够当官能够当这样大的官,全靠她有个好哥哥。

  这话的确不假,柳秀华在官场上走得一路顺畅,就是因为上面有人一直在关照她,一般人只晓得这个关照她的人说话很管用,但是,这个人是谁?同柳秀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关照她?对于这些问题很多人都是一团迷雾一无所知,说不出来个所以然。这个人就是她哥哥,不过,柳秀华的这个哥哥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而是她认的干哥哥,也就是喊起的哥哥。柳秀华认识这个干哥哥,完全是因为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

  柳秀华结婚那一年夏天,她所在的乡政府新来了一个姓奉的干部,大家都在暗中悄悄猜测传说,这个三十多岁说普通话的男人一定是犯了什么错误,才下放到偏远的乡政府来了,所以大家对他就只有敬而远之不敢太热情。柳秀华在办公室工作,职责之一就是负责安排大家生活上的事务,加上她心肠好,做事耐耐烦烦的,帮奉同志把吃住等等一一落实妥贴,让他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感受到很多温暖。其实,奉同志他是省委组织部政策研究室的干部,到这里来,根本不是得象大家悄悄传说的那样犯了什么错误,而是专门下来搞农村基层干部现状这项专题调查研究的。为了真正了解到最真实的情况,这次事先没有惊动区上和乡上的干部,在市上领导安排下,就直接到了这个离城很远的地方,所以只有市委组织部知道这件事。

  一次偶然发生的事件,让这位省委组织部来的奉同志,见识了乡政府女干部柳秀华的机智果断和坚强勇敢。

  一天晚上,奉同志吃过晚饭后,照例去乡政府外面的小河边散步。因为在乡政府外面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河边长着茂密的水草,河岸上还有一片连一片青翠的竹林,最让人流连忘返的是小河上那座古老的石桥,桥不过二十来米,却在桥墩桥柱栏板上随处可见雕刻精美栩栩如生的龙狮虎象花鸟鱼虫,当年造桥工匠在桥头刻下的对联至今还清晰可辨引人遐想:千年福德垂金石,万里风云映玉桥。这一带是乡场上的人们最喜爱的风景胜地,经常在石桥边散步游玩。然而不幸的是,奉同志却在小河边石桥外一不小心脚上被蛇咬了一口,他的脚马上就象被火烫了一样火烧火燎的痛,伤口周围肿起好高,头眩昏得厉害。恍惚间他看到河边堰口上有个穿连衣裙的人,就想扬手喊人过来帮一下忙,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剧烈的疼痛使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重重摔倒下去。情况很有些严重。正在河边堰口上洗衣服的人是柳秀华,她看见刚才还在河边散步的奉同志,朝她扬起手好象在喊啥子,却突然倒在地上。柳秀华不晓得奉同志出了啥子事,丢了衣服就飞叉叉跑过去,看见他双手紧紧捏着脚上的伤口,说他被蛇咬了。柳秀华的二嫂是外科医生,以前就在乡医院上班,去年才照顾解决夫妻分居调进了城里头的临南区医院,她平时听二嫂讲过些医疗常识,晓得遭蛇咬了最要紧是防止毒液扩散,见奉同志用双手紧紧捏着伤口,料想他也懂得这个,心里就放松了一些。情急之下,柳秀华一时找不到捆绑脚杆的东西,伸手“嘶啦”一把将身上连衣裙的腰带扯下来,手脚麻利地把他伤口上方的脚杆紧紧捆绑起来,她想扶他起来走回乡政府去,打电话叫乡医院的医生过来处理。奉同志脚上的伤口太痛了,走一步踮一步,而且走得越来越慢。柳秀华心急如火,到现在也不晓得他是遭啥子蛇咬了的,但看这架势肯定是毒蛇无疑,这么慢慢磨蹭,耽误了救治时间就糟了。她顾不得青年女子的羞涩,让奉同志伏在她肩头,咬紧牙齿拼尽全身力气背负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终于把他背回了乡政府。柳秀华摇通乡医院的电话,叫他们赶快派一个医生到乡政府来抢救被蛇咬伤的人。奉同志痛得脸上直冒汗,脚背肿得更高,情况简直是万分危险。好个柳秀华,只见她喝了一大口酒,扑的一声喷在奉同志伤口上,俯下身子用嘴吸吮伤口中的污血。奉同志一见,大惊失色,她这样做太危险了,要是她口腔感染了蛇毒,后果不堪设想,他挣扎着急忙用手阻止她。柳秀华不顾阻拦,一口接一口吸吮污血,直到伤口里的污血被吸吮干净,她才停下来,大口喝水漱口。奉同志被柳秀华不顾危险含身救人感动不已,两行热泪无声地顺着他脸颊流淌。

  乡医院的医生们赶过来,经过一番抢救处理,终于使遭受毒蛇咬伤的奉同志死里逃生化险为夷。医生们说,多亏小柳干部临危不乱及时捆绑脚杆和口吸污血,为防止蛇毒扩散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由于抢救及时,奉同志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奉同志结束了这项工作,离开这里返回了省城。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同柳秀华已经相当熟悉,在生活上所得到的种种帮助,特别是他被毒蛇咬伤那一夜,她的机智勇敢,使他非常感谢乡政府这个年轻善良的女干部。出于感激的心情,他很想为柳秀华做点什么。后来,他只要见到临州市的干部,就会情不自禁提说起这个乡政府的女干部柳秀华。临州市的干部开头也搞不明白,省上的人说这个乡政府的女干部柳秀华是甚么意思,但有一点是懂得到的,那就是这个柳秀华同他关系不一般,后来就很自然想到他说这些可能是一种暗示吧?既然如此就应该好好培养她。很快,柳秀华就成了组织部门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二十三岁时就云里雾里放光彩成了临南区最年轻的副乡长。

  柳秀华也确实会为人处事,在老同志眼里,她是一个谦恭温顺却又虚心好学的晚辈,对年龄相差无几的同龄人,柳秀华总是友好相处表现出女性的细心与干练,她对一拨年轻干部,就象大姐姐一样时常关心他们的工作和生活。她大方热情乐于助人,天资聪明悟性又高,把年轻女性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使很多人都心甘情愿帮忙。经过十年历练,她居然就从一个单纯幼稚的农村姑娘,变成了一门心思为工作的职业革命家,全部所作所为只为了一个目的,看怎样才能够得到提拔升迁。为了这个目的,她可以放弃金钱,她可以忍受调笑,她可以吃苦,她可以牺牲一切!但是只要当她回到家里,回到丈夫田援朝身边,她就会重新恢复成一个也需要温存和抚慰的普通女人,然而即使回到家里,她长期形成那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作派却如影随形,时常在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田援朝偏偏就没有搞明白,在外面呼风唤雨风光无限的柳副县长,与回到家中的柳幺妹这两者之间会有什么区别。他以为柳秀华在家里那些当官的作派,是妻子当了领导干部的职业习惯,也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对头,所以只是对她一味将就忍让,这就使柳秀华无法在丈夫那里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心情难免郁闷,有时她甚至很想同田援朝翻天吵闹一场,于是就无缘无故地骂人,就无缘无故地摔盘子砸碗,可是不管她再整得好过份,田援朝都不招战,一声不响的坐在旁边看她一个人闹,直到她闹累了不再现坛,田援朝才收拾打整她闹过了的战场。慢慢地柳秀华也就觉得家庭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留恋,回家的时间就越来越少,有时候竟然一连几个月都不回来一趟。即使偶尔两人见了面,也只有客客气气近乎礼节的淡淡招呼,那种比外人还更客气的礼貌言语,让人会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寒冷。由是,夫妻间的隔膜日渐加深,家庭里再也没有温馨气息,两口子到了见面坐拢一堆找不到龙门阵摆的地步,隔散伙的时间也怕就没有多远了。

  然而谁也难以相信,这桩现目前让田援朝视为丢弃不脱的包袱唯恐避之不及的婚姻,当初却是他心甘情愿甚至可以说是用心争取才得到的胜利成果。

  从临州城里调到汉西,这样田援朝同柳秀华本来就少得可怜的见面机会就更少了。不见面并不是说就没有什么麻烦,田援朝一个人在汉西,下班过后空闲时间比在城里头还更多,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总在想,这一辈子遇到柳秀华究竟是幸福还是灾难。有时他还这样问自己,假如柳秀华至今还是在那个偏远的乡政府当一个小小办事员,她的性格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吗?她回到家里敢发那么大的脾气吗?恐怕是不敢的事吧。田援朝感到妻子柳秀华象高耸的山峰遮掩着他,使他生活在阴影中成了妻子的附庸,走到哪里人家都说他是谁谁的爱人,就好象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名字,这使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他试探着对柳秀华提出过分手,不等他把话说完,柳秀华一口就堵了回来,说你想害死我啊,好多嫉妒我的人都在睁起眼睛把我盯到起在,我跟你离了婚,怕会拿给口水淹死才了得到事,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我是随便你咋个板命都不会答应跟你离婚的。

  当初在大学读书那几年时间里,他也曾在心底暗中几度萌动过对异性的追求渴望,但是——纯粹是因为贫穷的原因,这种渴望还来不及有任何表露的机会,只是犹如夏夜中遥远的天边骤然划过的流星,仅仅在心中闪亮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复归平寂。因为他深知自身条件太差,从小学到大学十几年时间,年年读书的费用是靠家中年迈的父亲种庄稼一锄一锄从泥巴里头刨出来的,靠头发花白的老母亲喂猪一瓢一瓢从潲水桶里舀出来的,是年幼的弟妹伙顶风冒雨蓄养鸡牲鹅鸭一声一声唤出来的。他晓得所用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只能精打细算用于学习,绝对不敢大而化之东支西捂胡乱花销。事实上他也没有钱去做另外的事,他能从家里拿到的钱少得可怜,要维持学习生活都还需要好生计划,那些年轻人惯常喜欢的花儿朵儿之类的浪漫,就只好让它始终停留在心中流萤的阶段不再继续向前发展。大学四年级时的一次社会实习活动中,他随学生实习队来到临南区一个边远乡镇,在一所放了假的乡镇中学住下,天天跟着乡政府的干部到农村里挨家挨户一块土一块田的调查摸底,为搞农业产业化十年发展规划方案收集基础数据。就是在那次实习活动中,田援朝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柳秀华。

发表于 2011-7-24 07: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杨一戈 发表于 2011-7-21 17:0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第2章:各有贪图

  一道犹如闪电般耀眼的亮光,疾速掠过墙上那幅巨大的《汉西镇城镇建设规划详图》 ...

的确各有贪图,各有打算;作者把基层权力演化得淋漓尽致。

发表于 2011-7-24 0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的确各有贪图,各有打算;作者把基层权力演化得淋漓尽致。

 楼主| 发表于 2011-7-24 09:52 | 显示全部楼层
  红红的太阳一大清早就照在兰马营坝子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映进来,屋头到处亮堂堂明晃晃的,弄得马三妹再也没有心思睡磕睡,一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伸手扯过床头柜上的粉红睡衣笼在身上,裹住自己丰满的身体。大衣柜落地玻璃镜里,一个鬓发凌乱睡眼惺松的女人正望着她。马三妹自己就感觉有些惶惑,当初那个头发捆成个马尾巴翘翘,一摇一抖清纯漂亮人见人爱的马家三妹子,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镜子里这样一副落魄妇人打头。她叹一口气又摇一摇头,不忍心再看岁月在自家身上刻蚀下的惨象。窗外竹林里头传来一阵阵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使马三妹倏地想起了昨夜做梦的那些事情。

  梦中好象是到处鲜花绽放的春天,好象是在寒溪江边高高的山坡上,低矮的桃树枝丫挂满粉红的花朵,欢快的小鸟儿在桃花丛中飞上窜下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歇气,绚丽多姿的桃花丛中,年轻的马三妹在和一群同学追逐打闹,象快乐的小鸟儿轻盈穿越桃花园。她含笑的脸庞也红似桃花,笑咪咪的伸手攀着身边鲜艳的桃花枝条,看着对面的照相机镜头。端照相机的男同学好面熟,清秀的脸上还是架着那副秀气的眼镜,哦,她想起来了,他就是“教授”!这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却依旧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依旧那样秀气依旧那样斯文。他嘴唇微动象在说什么,马三妹听不清楚,以为他是在喊自己笑起来,因为他说过最喜欢看自己笑嘻嘻的样儿,于是她就很听话的尽量笑起来。怎么端照相机的人又变成了社长兰绍强?他还在放肆地讥笑说你笑是笑得好就是牙齿没有包到,强娃儿这几年老是色迷迷的围到自家身边转,他怕有啥子想法嘞?莫非是耗子腰杆上挂连枪——起了打猫儿的心肠!天下的男人都有好色的嗜好,你看他说到说到的手就伸到面前来了,摸到脸上来了,还流起口水把嘴巴凑过来要亲嘴儿。你这个死冤家!再咋个子也要忍到点嘛,这又不是在屋头没得人看到,两个人做出些啥子过场都要得。这个桃花山上到处都是有眼晴盯到起的,要是让熟人看到了哪里要得呢,马三妹断然推开他伸拢过来摸脸的手,还顺势挥手重重甩了他脸上一巴掌。

  睡在马三妹身边的男人被她这一巴掌打醒了,翻身爬起来拉亮灯,推了推依然酣睡在梦中的马三妹,冷冷的抱怨说,半夜三更不好好生生睡磕睡发哪门子神经,伸脚动手的按到人来打。马三妹虽然被推醒了,她却不愿睁眼也不敢作声理睬男人,暗自默默回味梦中那些让人心跳的细节情境。

  马三妹早晨爬起来,男人早已经不在屋头。马三妹的男人买了一辆旧的小轿车跑出租生意,一天到黑都在外边守客人,很少有落屋的时间,有时遇到有人包车用,更是十天半月都不会回来。两口子本身就没得啥子话说,见不见面也就成了无所谓的事。所以尽管男人不在,马三妹丝毫也不诧异,照样象往常一样快活的梳洗打扮。收拾归一的马三妹,一扫刚起床时慵懒不堪的恹倦,浑身上下重新散发出成熟女人的柔美和过人的精明。她匆匆忙忙三刨两搞的吃过早饭,就急急忙忙的跑到社里几个院子和半边街上邀约起人去镇政府问征地的钱。喊了一转下来,邀约到了三十多个人,有些人听到说是去找镇政府,就象去了会要他的命一样吓倒了,整死不敢去,把马三妹气得来遭不住。从内心说来,她根本不想染手去管社上的征地款这个事,就算闹了一阵会从政府多拿得到点钱回来,摊到一家一户名下可能就怕没有几个了。再说她家里面那几块菜地早丢给别个去做,好多年都没有做菜盘泥巴,现在又养起个车子跑出租,经济条件就算更可以了,也不差缺征地这点钱用。她昨天在半边街小茶馆门口,故意安了心当到众人的面跟社长兰绍强扯把子走绺,实在是看不惯他们那些让人恶心的作法。

  她心里头第一个最不安逸的人,就是马光和几弟兄。依马氏家族字辈来论,三十零点的马三妹对同她爷爷一个辈份的马光和应该尊称为大爷。但是,马三妹从懂事的时候起,就对这个见人笑眯眯的光大爷没得啥子好印象,她也说不出光大爷有啥子不对头,但总觉得他笑得不自然,好象在他的笑脸背后隐藏着另外的啥子东西。自从镇政府开始征用马兰坝村二社的土地,大家选了光大爷当村民代表,马三妹就终于慢慢地醒悟出了光大爷身上不对头的东西是啥子。光大爷很聪明,这点不假,很多人拿到开不到刀的麻烦事情,他都有办法解决。让马三妹不安逸的,一是他马光和凡是帮社上整个啥子事,都要从中掐一截黄鳝尾巴儿自己得一点好处,而且做得都很隐蔽,很不容易看出来。二是他马光和太爱显露自己,很多时候他连社长兰绍强都不放在眼里,就象他马光和是社上的法人代表当家人一样,经常都是遇到有啥子事也不跟社长商量一声,就把社上的一些大凡小事表态处理了,弄得来社上的很多人要解决个啥子事,不是去找社长反而是去找他马光和,把社长搁到侧边去坐了冷板凳。

  马三妹心头对社长兰绍强也不安逸。不过,她并不是真正恨兰绍强,而是对兰绍强被马光和搁到侧边坐冷板凳,却连鼻子气气都不敢出的懦弱感到不满,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情流露。早在几年前马兰坝就有人风言风语的乱耖,说马三妹跟兰绍强两个钩耳麻汤的扯不伸展,烂龙门阵越编越园环,就象有人亲自拿了个摄像机在侧边拍下来的一样,摆得来有鼻子有眼睛活灵活现的,简直比真正的事情都还要真刻。中国人格外搞个啥子正事不得行,要说编排点男男女女的绯闻逸事,那种超乎寻常的想象力,不敢说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冠军,起码整个并列第一可以说是绝对没得问题的。不相信?不相信你看街上卖的报纸上登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文章,你就晓得这种想象力真的不简单。烂龙门阵越耖越凶,也没得哪个人看到马三妹啦兰绍强啦站出来辟谣,久而久之,硬就还有人相信了那些脏得来不可以入耳的谣言。其实不然,马三妹跟兰绍强之间究竟有不有那些钩耳麻汤的事,哪里光是凭马三妹兰绍强没有站出来辟谣这一点就可以肯定呢。因为,凡是稍微脑壳清醒点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遇到了这种情况,哪个都不会傻戳戳的去跟别个解释,说我真的没得那些事的。所以说这就叫一泡屎坐到不臭撬起来臭,这些事情你不去说它可能还好点,晓得的人还少点,你越说,晓得的人就越多,龙门阵就编得越烂。不过哩,又有人说了,这天底下的事情都是无风不起浪,要是真的一点影影儿都没得的话,它哪里又扯得起满天的云呢?这样子说来,这个龙门阵真的就不好往底下摆得了。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晓得,马三妹同兰绍强的关系确实处得比一般人更好,两个人时常都邀邀约约的在一起打麻将,两家人屋头有点啥子事情也你来我往互相走动得比较勤。说起来也很好理解,他兰绍强是社长,这几年搞房地产开发也找了些钱,俗话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有钱了自然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就多,事有凑巧,两个人论起来真的还算得上是表亲,亲戚之间有往来就更是人之常情了。

  自以为周身上下充满正义感的马三妹,她看不惯马光和假公济私抠鼻子屎吃,还有他目中无人的飞扬跋扈,她也忍受不了兰绍强在镇上当官的面前唯唯诺诺逆来顺受那副小抱媳妇模样,所以她要站出来管这个事。有文化的马三妹是个有心人,她想得很远,把今天喊到来了的人,拿了一个小本子,记下了他们的名字。要是今后闹出了个啥子结果,有钱分给大家的时候,就要把这个小本子拿出来清一下,给每次耽搁了时间去问镇政府的人,多发一点钱。她认为,现在的事情都是一分劳力一分代价,是应该要有个区别噻,去不去问都一样分钱,把鱼鳅黄鳝都扯成一样长,还有哪个会愿意跟到去闹呢?走到路上,马三妹就把这个事跟大家讲了,说就象社上集体干活路的时候记工天一样,多劳多得。她又申明自己不拿这个钱,主要就是想跟镇政府当官的要个说法,不是为了自己个人要找几个钱用。众人赞成从今以后她象记工天一样把来了的人名字都记到,但不同意马三妹说的把她自己排除在外,说要记工天大家都要记上去,你马三妹耽搁的时间比大家还更多,凭啥子又不记上去呢。一群人就叽哩喳啦热热闹闹朝镇政府走,侧边有人问他们伙起一路走哪里去做啥子,他们就说去找镇上当官的要钱。

  走拢镇政府院坝大门口,马三妹说,我们这回去找镇上当官的,也不要东说西说另外的事,就只讲要土地款,要想生儿大家都要攒劲,大家的事情就要大家帮到吼,一定要闹到有个说法才走。这时,她想起昨天上午在小茶馆门口那场争执,就故意又补了一句说,我们千急不要象光大爷他们那样,拿给镇上当官的几句话就打发起走了。有人就问她,要是镇上当官的喊起派出所的公安来弄我们,又咋个子办呢?她说不怕,我们又没有犯法,派出所的公安也不得乱弄人的。

  在镇政府门口,社长兰绍强同光大爷几个村民代表一路迎面走了出来,看到马三妹这一大群人,他们就说已经去找了一大转了,书记镇长都没有在,问办公室的人说进城开会去了,又说镇上当官的没在大家回去算了。马三妹说来都来了还是要进去找一下,二三十个人楼上楼下到处找书记镇长,找了一阵果然连背影影儿都没晃到一眼,马三妹就只好领着大家到办公室来找向主任。

  开春都快个把月了,还没有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亮晃晃的太阳热热闹闹地闪耀在兰马营的沟沟坎坎田边地角,把个兰马营坝子装扮得象要去相亲看人户的姑娘般亮丽娇媚:心中热烈期盼着即将到来的幸福,却又羞涩地紧抿着滚烫的嘴唇,目光里流露出喜悦和惶惑掺杂在一起的神色,那模样却分明更加撩人。你看那耸立在坝子边上洗绸溪两旁的黑杨树,生发出一蓬蓬白生生新叶儿,阳光洒落叶面上,树叶儿被照得晶莹透亮,春风扫过树梢,便有轻微的呼啸响起来。一群葫豆雀儿叽叽喳喳在树枝间惊诧诧的跳跃,一晃见人来立刻呼喇喇飞起,搅动鲜亮的树叶儿象星星般闪烁不停。土头的麦子苗架好得古怪,在太阳底下长得特别快,让人仿佛听得见噌噌噌往上串节的声音。嫩夭夭的豌豆葫豆吸吮足了营养,在阳光下争先恐后竞相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茂盛的油菜土大片绿色中已间或冒出一簇一簇的黄花,再过几天油菜花开艳时,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灿烂金黄,兰马营坝子便再不是眼前这幅让人闻得到鲜嫩味儿的画图。

  田援朝飘浮的目光心不在焉地掠过闪闪发亮的黑杨树叶儿,几乎看也没看鲜鲜活活的豌豆葫豆油菜们一眼,便鬼使神差样重新回到眼前突兀耸立的光杉木棒棒上来。

  被剥光树皮的杉木棒棒死眉劣眼了无生气,让人难以想象出它曾经有过的挺拔和茂盛,黄褐色的树棒棒上渗透出一小块一小块暗黑,勉强可以称为色彩斑驳,但无论如何看上去都让人感到十分的不舒服。这几根杉木棒棒是几天前专为搭设“兰马花苑”建设项目开工典礼仪式牌坊竖立的。现而今不管搞啥子都讲究个营造气氛,下岗工人为求生计,用买断几十年工龄的安置费去买个冰柜,摆在街沿边边卖雪糕矿泉水,都晓得要扯一个“夏日清凉驿站”招牌,爆几个火炮热闹一番,再安排几个亲戚朋友师兄师弟当媒子,牵线不断来照顾生意。更不要说“兰马花苑”这种投资几千万的大工程了,当然应该名正言顺庆贺一盘。昨天挂在开工典礼仪式牌坊上众人仰视的艺术字牌,才过一晚上时间,不知是被风刮落还是被人打落下来的,现在忍气吞酸地仆落尘埃,全然没有了典礼上迎着春风呼喇发响喜乐翻飞的骄傲与神气。这种过于迅疾的变化,似乎在昭示着冥冥之中的命运不定之数。“反正不是啥子好吉兆。”田援朝在心头念叨了一句。他在汉西镇上工作的时间不短了,大大小小的阵仗也见过不少,但象昨天这样隆重热闹的场面也还是第一盘见识。市上、区上的官员来了很多,各式各样的小轿车,把镇政府办公大楼前宽敞的大坝子都挤满了,后来到达的小轿车儿找不到地方停,只好屈尊搁在外面街沿边上,同下岗工人等客拉人的三轮“摩的”混杂一堆。新闻记者们端起“长枪短炮”到处抢镜头采访领导。田援朝暗中点了点数,刨开镇广播电视站的土行头,也不算捏在手板心的小机子,光是扛在肩膀上的大家伙就是四个!从开工典礼仪式牌坊顶上悬挂到地面的火炮,噼哩叭喇炸响了十多分钟,中间几个大雷炮震耳欲聋,爆飞的纸渣渣在空中溅成一大团花絮,随风飘出好远才散开落下,让人啧啧称奇。最让汉西老百姓开洋荤长见识的,是那几个从临州城里请来充当礼仪小姐的年轻妹儿:高挑挑的身上穿一件亮出浑圆肩膀的粉红绣花盘金丝长旗袍,恰到好处的把周身上下箍勒得凹的地方更凹,凸的地方更凸,两个高耸的乳峰突出地拱立在胸前微微颤动,细腰肢下翘起的屁股伴随脚步行走左右扭动,高近腰围的旗袍岔子便一开一合,开合间时而乍显圆润白嫩的大腿,立刻便勾扯住男人女人们神情各异的眼睛。

  开工典礼上还出了一个小小的岔子:长发工贸公司的老总仇忠热情洋溢的致词时,不知是一时口误还是认错了字,他一本正经的说,“我们今天在这里隆重举行兰马花苑暨兰马市场开工莫基典礼”。田援朝手上就捏了一张打印好的仇忠致词稿,他不用看也晓得仇忠把“奠基”的“奠”字逗错了膀子,整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莫基”。这个事当时没有听到有哪一个人议论,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也可能大家认为仇忠就是说的莫基,更大的一种可能是大家并不计较仇忠在开工典礼上是说莫基还是说奠基,只要热热闹闹的搞个开工典礼的仪式,只要热热闹闹的把“兰马花苑和兰马市场”修建起来就对了。只是,几年时间过后,当仇忠和他的长发工贸公司被“兰马花苑和兰马市场”拖得焦头烂额,象丢死耗子一样丢下一堆活象张起嘴巴啃天的烂尾楼,狼狈不堪的撤离汉西镇后,田援朝陆陆续续就听到有人说起当年开工时仇忠把自己封赠错了,“你想嘛,你自己都说自己是莫基,基础都莫得,当然事情就不顺遂喽!”,说的人有理有据。田援朝这才明白,当时开工典礼上晓得仇忠认错了字的,绝不只有他田援朝一个人。

  这就叫作事在人为话在人说。人走顺风的时候说了点错话,做了点出格的事,根本不是得啥子问题,相反,还会被人看作是风趣幽默,有开拓精神敢冲敢闯,人行背运打霉州的时候就不同了,风趣幽默就变成了没有文化素质差,有开拓精神敢冲敢闯就成了不守规矩胡搞蛮干。历史一般是以成败论英雄的。历史绝对没有假设这个说法,“胜者为王败者寇!”,一个国家如此,一个单位如此,一个人亦如此。

  田援朝回味昨天的场面,心想:这回汉西镇的风头算是出够了!伸手从裤包里摸出一包软包装的云烟,掏出一支来叨在嘴皮上,“啪”的一声啄燃打火机凑近烟头,扎扎实实展劲吸了一大口,待烟雾在喉咙里翻肠倒肚一番后,才慢慢地吐出来,十分惬意地一任青烟缓缓从口中散出。依理说象田援朝这种在乡镇机关上班农民喊的“公社干部”,一个月充其量也就七八百块钱工资,靠这些钱盘家养口供老的喂小的都要好生计划盘算,外加三亲四戚朋友同事生招满日红白喜事礼尚往来还要应酬,更不要说身上经常需要准备点散碎银子,应付时不时大家凑拢了要小欢喜打几盘牌赌点小钱。因此说来乡镇干部如若没有其它外收入,经济上一般都比较紧,在花销用度上是断然不敢把手打得很伸的,无论如何也烧不起这二十几块钱一包的云烟。不过现在的事情大家都明白,但凡沾了小指甲壳点点大公事人气气的人,有几个烧的烟又是自己出钱买的?就象好多公事人一天到黑喝酒醉得来找不到回家的路,第二天清醒过后爬起来直甩脑壳,连声感叹喝酒是负担真正让人受不了,二回再不喝了。但可能口中说再不喝酒的话音未落,人已经又坐拢酒桌儿,手中又端起“革命的小酒杯”喝起了“革命的小酒”,而且一上了桌子必定又要喝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你若有兴趣可以细细访问一下,看这些人究竟有好多时候是自己掏腰包干伙食整醉了的?很多人都听到过这样一段顺口溜: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喝得儿女掉眼泪,喝得老婆背靠背,老婆找到纪委会,纪委书记说,该喝不喝也不对,今晚我还有筵会!因为所以如此这样一来,田援朝这个在汉西镇人民政府分管国土建设开发工作的“公社干部”——党委副书记,也就天天抽起了自己舍不得买也买不起的软云烟。

  正当他吞云吐雾大饱烟瘾之时,挂在腰间皮带上的手机嘟嘟嘟不歇气的响了起来。田援朝拿起手机听了一阵后,就一连声说:“好,好,我马上回来。你先稳到他们,尽量稳到他们!”

 楼主| 发表于 2011-7-27 17: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4章:兵来将挡

  镇政府大院里来了一大群兰马营的农民,口口声声说兰马营征地的钱没有拿完就要用地不得行,要找书记镇长讨个说法。

  田援朝接听的电话,是汉西镇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向兆强打过来的。说是镇政府大院里来了一大群兰马营村二社的农民,口口声声说兰马营征地的钱没有拿完就要用地不得行,要找书记镇长讨个说法。向兆强对他们说,今天书记镇长都到区上开会去了,不在镇上。一大群人就连声吼叫:我们大家赶起车子走区上去会那些当官的!向兆强一听嗡的一声脑壳都胀大了,作揖打拱恭请大家高矮不要着急,说今天田书记在镇上,田书记是专门分管土地建设的领导,你们找他反映最合适。一边劝说一边就连忙拨打田援朝的手机,请他立马赶回镇政府来。

  汉西镇虽然依幅员面积而论只能排在全区二三十个乡镇的尾巴后头,但它却是出了名的大镇,是在临南区乃至临州市都出了名的大镇。说它是大镇,并非因为汉西镇的人口和土地,而是因为汉西镇属于省级重点小城镇建设示范镇,党政主要领导可以享受副县级干部待遇。再有一个原因是汉西镇的经济活跃税收金额高居全区第一,在全市一百多个乡镇中也名列前矛,又是区委书记定点联系单位。于是,汉西镇就理所当然地挣来一块“临南第一镇”的金字招牌。这块金字招牌是汉西的脸面,它还为汉西的大小官员们无端的凭空添生出了骄傲与自豪,这种骄傲与自豪使他们在其它乡镇的干部面前,经常莫名其妙地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架子,悠然自得地尽情享受着旁人当面的夸赞羡慕与背地的嫉妒攻击。他们明白无误地感觉到能在汉西镇工作,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幸福,而且这种原本无形的幸福,在他们心中被具体化为高于其它乡镇很多的经济待遇和指日可待的提拔升迁。临州这一转的乡镇干部,也跟全国的乡镇干部一样,都特别的受得累,吃得苦,面对着一年四季都忙不完的麻烦事情,毫无半句怨言,一个月拖前赶后,就领那么点点儿胀不到肚皮也饿不死人的工资,还笑得一脸稀烂,一幅心满意足欢喜昏了的样儿!因为他们都坚定不移的相信,对国家来说,发展才是硬道理,对个人而言,提拔才是硬道理。当干部的人哪个都晓得,一旦哪天得到了提拔,一大堆从精神到物质的待遇,一连串看得到看不到的好处都来了。比较而言来说,汉西镇的干部在这方面的信念显得更加坚定,他们身边发生的让人不容置疑的事实,的确也一直在证明着这种坚定信念的正确:汉西镇一连三任党委书记都在任职的极短时间内得到提拔重用,从犹如过江之鲫般众多的科级干部中脱颖而出,一跃进入副县级干部行列。其中出类拔萃者当首推第一位被提拔上去的汉西镇党委书记,如今己经担任有八十三万人口的临州市临北区区委书记,成了临州市所辖三县两区中实实在在的一方诸侯。

  因为汉西镇的名气大,自然就有名气大的好处,但同时也就还要比别人多承受一些压力。因为是全区第一镇,又是区委书记在联系工作,汉西镇各方各面的工作不容分说就跟区委书记联系在了一起,事事必争第一,样样必当先进。当然,也就出不得任何纰漏和差错,尤其对于象恶性治安案件、群体聚众上访等等事情更要加倍小心。

  田援朝口中答应向兆强马上回来,脚下在动心头还是不踏实,一边走一边就打手机与正在区上开会的书记镇长联系。知道书记镇长接到了向兆强主任的紧急报告后,向主持会议的领导请了假,现在正在赶回汉西镇的路上。于是,田援朝心头才稍微感到轻松了一点点。

  田援朝一路紧走,转过山嘴己经看得见汉西镇政府院坝大门,猛然听到一阵象山岩上的柏树桩桩一样粗犷的怒吼炸响过来:“狗日的当官的都是些乌鸡儿,心子把把都是黑的。怕个锤子哇,跟它几爷子整燃火!”

  听这吼声,田援朝就晓得今天的事情不简单。

  镇政府院坝头围了三四十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有几个妇女显得很冲动,正对着向兆强指脚挖手高声武气争论不休。田援朝认识其中那个身材丰满长相漂亮的年轻妇女,只见她的鹅蛋形脸儿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丹凤眼,胸前乳房膨鼓鼓的挺起,象耸了两个皮球,书上说这就叫优雅高耸十分诱人。这个有点性感的妇人,高挑身材穿了一件桃红色灯芯绒卡克衫,下面配了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浑身散发出成熟女人的别样风韵。田援朝知道她姓马,以前听到大家都喊她马三妹,就满脸堆笑的招呼她:“马三妹,你也来了哇!”

  田援朝没有认错,这个女人就是马三妹。谁料她冷冷瞟了田援朝一眼,故意惊诧诧的回答:“哪个是马三妹?我看你是认错了人上错了坟,提起猪脑壳找不到庙门呦!”立时就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原来马三妹说的是乡坝头农民吵嘴角孽占欺头的话,意思是你人都认不到,乱将我认作了你祖宗。田援朝在乡镇工作,长期跟农民打交道,当然听得懂马三妹这些夹枪带棒的骚言杂语,也分辨得出马三妹话言话语中那股气鼓卵胀的味道,晓得她今天是心头有气安了心来肇事,也就不同她一般见识,车身不再理视她。眼见田援朝进了院坝,众人也没得啥子动静,间或有个把人招呼一声“田书记回来了”,就再也不开腔了。田援朝心知群众在等书记镇长,便扬手招呼向兆强:“向主任,你把大家招呼到大会议室里头坐下来喝点茶水嘛,站在这里烟不烟茶不茶的,算哪门子事呢?”

  向兆强就趁势一连声地请众人到会议室坐。

  群众七嘴八舌闹闹麻麻吵了一大歇,都是说的一个事:征地的钱都没有拿完就要用地,不得行!镇上几个干部轮番上阵,翻来复去一二三三二一耐耐烦烦地解释了半天,群众依然不松口。田援朝想再这样重三巴四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使出一招缓兵之计:“大家讲的我们都记下来了,下来之后我们镇上专门研究一下,搞不清楚的还要请示区上市上。总之是一定要给大家作个明确答复的。今天都快晌午了,屋头有学生娃儿的还要赶回去煮饭,我看大家是不是现在就回去了?”

  他这个建议马上遭到农民反对:“买米的钱都没得了,我们回去煮啥子饭?”

  大家就一片声跟着起哄说,对头,我们不回去,你们镇上的干部些也不准走。

  马三妹酸溜溜地说:“慌到回去做啥子,晌午我们就在政府伙食团吃饭噻。”

  大家又起哄,说要得要得,晌午就吃政府不要钱的伙食!

  向兆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同他们周旋,说:“我们镇上的干部在伙食团吃了饭一个人都要交两块钱,你们去吃了还是要交钱呦。”

  “交钱?我们一个月才发三十块钱的生活费,哪里有钱来交!”有人问。

  这时候,镇上广播电视站的小李提着摄像机走了进来,也不同哪个人打声招呼,打开机子就开始摄像。小李在镇上广播电视站专门搞摄像,经常见到这种群众找到干部扯筋的场面,不用哪个领导安排,他也晓得到了现场该做些啥子事,这已经是习惯成自然驾轻就熟,所以他一进会议室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乱哄哄就象开了锅的会议室如同被迎头泼了冷水一样,迅速平静下来。刚才还闹得乌烟瘴气的农民,面对扫过去又扫过来的摄像机镜头,一时不知所措,搞不懂到底要做啥子,但都晓得摄像机镜头扫过来时连忙把头掉开。

  安排在这种场合来摄像,是镇上处理群体性事件的一种方法。有一个摄像机镜头在面前晃,起码可以留下现场的实况场面,还会震慑那些想乘乱搞点小动作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种现场摄像不但可以平息缓和冲动过激气氛,有时还会收到异想不到的奇特效果。

  兰马营村二社刚开始征地时,三天两头就有人去工地阻挡施工,那一阵,挡工地几乎成了农民手中的法宝,无论同镇政府有啥子事商量不好,开口闭口就是吼起要去把工地挡了再来说。这种把挡工地当成抠软肋的状况,把镇政府整恼火到了极点,书记镇长专门向区政府作了汇报,请区上给予支持。区上经过研究,把活路喊给了区公安分局,要求公安分局从维护正常生产秩序的角度开展工作。很快,一个从治安、国安等部门抽调干警组成的精干工作组,进驻汉西派出所。他们听镇上介绍了情况,又调看了镇上广播电视站在阻工现场的录相资料,仔细商量制定了一个巧妙的工作方案。

  汉西派出所的一个干警带着两个协警员,开了一辆长安警车到兰马营村二社,在半边街小茶馆里找到了正在打麻将牌的兰绍伟,叫他到派出所去一下。兰绍伟面前的牌桌子上摆了几张钱,听到喊去派出所,以为要理抹他打牌赌钱的事,也不好争辩,只是顺手抓起牌桌子上的钱塞进裤包,还来个鸭子死了嘴壳硬,叽哩咕努念了一句说:“去就去嘛,我们几个是打的小耍,也犯不到好大个法。”

  协警员又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问在不在这里。众人也不晓得协警员问这几个人的名字是啥子意思,有人就答应哪个哪个在,又有人说哪个哪个没有在,可能是上坡做活路去了。协警员说在的就请跟我们一路到派出所去,带个信给上坡做活路去了的人,喊他们也跟到就到派出所来。在场被点到名的人,听到也是同兰绍伟一样喊去派出所,心头有点虚火,就问:“我们又没有打牌,喊我们到派出所去做啥子?”

  “去做啥子?我们喊你去嘛总是有事情噻,啥子事情嘛你去了就晓得了。”协警员故意不把话说穿,让他几个心里头干着急一阵。

  今天派出所来点名找的人,都是在社上数一数二充呜嘟嘟的叫鸡脑壳,平时哪个地方哪家哪户有点啥子事情,这些人都是十处打锣九处在的角色,挡工地更是回回到场闹得攒劲。有些头脑活动的人,看到看到就看出了点眉目,十有八九,派出所是找到他们去问挡工地的事。

  长安警车刚开拢汉西派出所一阵,几个刚才被协警员点到名不在场的人,听到消息已经急急忙忙赶起来了。

  有人问:“哪个叫兰绍伟?”

  兰绍伟就连忙答应:“我,我就是兰绍伟。”

  “你跟我们到那边去。”兰绍伟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两个干警,一脸严肃表情,把他单独带进了一间门口挂着“讯问室”标牌的办公室。

  两个干警在办公桌一边坐下,然后指了一下对面的一张木椅,喊兰绍伟坐在那里。“我们是汉南区公安分局工作人员,现在依法向你调查兰马营村二社村民阻挡工地施工事件,请如实回答我们所提出的问题。”

  刚才还一点摸不到头脑的兰绍伟,这一下才算是清到了方向。

  “姓名?”

  “兰绍伟。”

  “年龄?”

  “32岁。”

  “住址?”

  “汉西镇马兰坝村二社半边街。”

  “文化程度?”

  “小学。”

  ………

  公安干警用一通看似平常的例行公事询问,就把脾气暴躁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兰绍伟弄得来悬心吊胆,他不晓得面前这两个神色严峻的公安还会用些啥子招术来收拾自己。不过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公安今天是要问前段时间挡工地的事,随便你问啥子,都说不晓得,跟你来个一推六二五整死不认账,看你又拿我定个啥子罪。俗话说捉奸要捉双拿贼要拿脏,贼走门前过无脏不定罪,你又没有在现场抓到我挡工地,你拿到我有啥子办法。

  公安干警问:“施工队在兰马营二社已经被征用的土地上开展施工建设,是有合法手续的,你知不知道?”

  兰绍伟答:“知道。”

  公安干警问:“你是怎样知道的?”

  兰绍伟答:“社上开社员会时,社长在会上跟大家讲了一下,说施工队在征用土地上来施工,大家都要配合支持。施工队还在施工围墙上挂了很大一个公告牌。”

  公安干警问:“你知不知道有人去工地上阻挡施工?”

  兰绍伟答:“这个事情——,”他想说不晓得,但是又想这么大的事情都说不晓得,好象有点说不过去,就来了个含含糊糊,“听到他们说过一下。”

  公安干警问:“你听哪一个人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说的?是怎样说的?”

  兰绍伟答:“这个——,我要想一下。”

  公安干警问:“你到工地上去阻挡过施工没有?”

  兰绍伟答:“没有没有!”

  公安干警问:“真的没有去啊?”

  兰绍伟答:“象是没有去过。”

  公安干警问:“那我问你一个问题,阻挡施工现场录相上怎么会有你在场呢?”

  兰绍伟听公安问他,才想起当时是看到镇上广播电视站的小李在现场摄像,没料到今天竟然成了自己挡工地板都板不脱的证据。他不敢再乱说,怕说来笼起更不好弄,就闷起不开腔了。

  公安干警追问他:“你究竟去阻挡施工没有?”

  “去过。”兰绍伟想,看来赖是赖不过去的,只有承认下来才过得到关。

  “你为什么要去挡工地?”公安干警问。

  这一下兰绍伟有龙门阵摆了。他振振有词的说:“镇政府征了我们社上的地,钱都没有拿完就要用地,我们就是要去跟他挡来搁起!”

  “镇政府差你们社上的钱,你们应该去找镇政府噻,为这个事找不着施工队头上嘛,凭啥子你要去挡施工队的工地呢?”公安干警问兰绍伟。

  “我们也晓得你说的这个道理,也去找过镇政府,但是解决不到啥子问题,我们就只有横憋憋的去挡工地。”兰绍伟的语气缓和下来,看来他也感到挡工地的理由不是那么充分。

  公安干警抓住时机给兰绍伟上政治课:“你无理阻挡施工队合法施工,是妨碍破坏正常的生产工作秩序的违法行为,应当依法予以惩处。即使你认为有理由去找镇政府要征地款,也应该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来说话办事,绝对不准搞打砸损坏公物辱骂伤害以及限制人身自由等违法活动。”

  兰绍伟就点头表示接受教育。

  公安干警让他看了询问笔录。又叫他签字,盖手印。

  “你就在这里等到,好生再想一下,看还有啥子要补充的。我们去向分局汇报情况,再同镇上的领导研究一下,看怎样处理你们。”公安干警说完这些话,就把兰绍伟一个人撂在讯问室,不过问他了。

  兰绍伟在讯问室里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钟,又被镇上的书记镇长教育了一顿,才获得允许离开派出所。

  当天兰马营村二社被点到名字通知到派出所的人,无一例外都遭遇了兰绍伟同样的经历。

  马三妹听兰绍伟摆过在派出所里头的经过,就对摄像很反感,她说:“李师傅,我们农民长得又不漂亮,有啥子照头嘛?”

  小李不敢擅自作主,就掉脸看田援朝,等到他表态咋个办。

  田援朝想,今天虽说来了二三十个农民,但是看来还比较讲道理,现场气氛平和,估计不会整出啥子不得了的事情,用不着再继续摄像。他就喊小李,你回去休息了嘛。

  好说歹说拖到十二点钟,总算把众人说来走出了会议室。临走却又有人丢下一句梆硬三跷鸡娃子都啄不烂的话:事情要跟我们搞归一,搞不归一我们还要来找你们。汉西镇搞不归一我们就去找区上市上,到省上北京去反映,一直找到事情搞归一为止!

  几乎是同田援朝前后脚跟脚撵拢镇政府院坝头来的兰马营村委会主任祝天贵,随着自家村里的农民边走边跟田援朝摆谈:“田书记,我今天听你领导一句话,领到大家回去了。不过你们镇上领导还是要体谅我们村上社上大家农民的难处,及时把钱弄来比起才好办。象今天这样子光亮不来油打话平伙是搞不好事的呦。”人称祝三爷祝村长的祝天贵,当着众多农民面前,甩给田援朝一句意味悠长的话。

  田援朝当然懂得起祝天贵这番话语中没有明白说出来的意思:别哪个人心头打的啥子主意我不一定晓得,你祝天贵屁股一翘我就晓得你是屙屎还是屙尿。你跟我摆这些龙门阵,还不是想在众人面前显屁股白,背后又来找镇上编点沉水弄几个钱用。这些板眼儿未必然还麻得过我吗?于是田援朝十分夸张地用手拍了拍祝村长的肩膀,江湖气味很浓的说:“三爷,你说的话是对的!今天你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哪天得空有时间你我两弟兄找个清静地方,灵灵醒醒地喝一台酒!”

  听见田援朝嘴巴子吐出来的尽是些筐逛旷落不到实的话,绝口没有提到钱的事,祝天贵晓得是在绕他,不免有几分生气的说:“这些大事情还是凭你们镇上当大领导的拿主意。我们这些农二爷说的话,就只当是沙盘上写字,要得呢就留到,如果认为是要不得呢,你随手把它抹脱就是了。”

  “哪里哪里,三爷你说的绝对是个道理!这件事肯定要拿钱才搁得好。不过你也晓得的,这些事情我还要向书记镇长汇报才好说哩。”田援朝见祝天贵半真半假地动了气,怕他在底下去乱打鹅卵石支起农民来闹事,就连忙拿话把他稳住。又补了一句:“你们兰马营村要跟兄弟我扎起哟!”

  “晓得——!祝三爷哪一回没有整醒豁啊,我就安安心心的等到你来请我喝酒了。”祝天贵笑扯扯的回答他,算是表了个态。

  让人心烦的脚步声终于在楼梯口消逝了,空荡荡的楼道里顿时安静寂然。然而,田援朝的心绪却无论如何平静不下来。

发表于 2011-7-27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杨一戈 发表于 2011-7-24 09:52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红红的太阳一大清早就照在兰马营坝子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映进来,屋头到处亮堂堂明晃晃的,弄得马三 ...

马三妹这个人物写得很活。不错。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田援朝就是因为喝酒同柳秀华结下的缘份。

  高中都还差一学期才毕业的柳秀华,顶替提前退休的父亲,到乡政府当了一个最年轻的公社干部。这使她有了工作有了旱涝保收的工资,也就有了一辈子的衣食饭碗,这个安排,是她在家庭中作为父母亲的五个子女里唯一的幺女儿,所享受到的特殊待遇。乡政府领导对她也十分关照,毕竟她父亲在合作化时代起就在这一带周围团转当干部,还长期在乡上担任领导工作,现在乡政府的大多数领导都是她父亲看到成长起来的,以前都曾经或多或少得到过老领导的帮助教育,现在他们当了官掌了权,老领导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一般的幺女儿,成了乡政府的人,当然要照顾。所以说他们要看在刚退休的老领导面上,尽心尽力照顾柳秀华,是理所当然之事。除此之外,柳秀华受到照顾也还因为她身坯子实在是太单小了,刚放下书包的在校高中生,一步跨进乡政府公社干部行列的柳幺妹,活象一苗缺乏肥料发育不好的秧秧儿,迎面有一杆风吹过来,都会把她吹得打偏偏。领导们看她人小,也就不给她分排具体工作,只让她在办公室帮忙,做些端茶倒水收发文件分送书报的打杂活路。

  他来到乡里,第一个认识的公社干部就是这个瘦小的柳秀华。按工作业务划分,他们这一队实习大学生由办公室负责接待安排,柳秀华就经常同这些大学生接触,慢慢地大家就相互熟悉起来。田援朝他们有时就找她借些报刊杂志看,大学生们回到住地搞娱乐活动打扑克,柳秀华遇上了也会参加进去。

  那些年辰搞活动绝对纯粹就是娱乐,不象现而今说的搞活动沾到就要讲钱,身上包包头有几张票子自己心中有数,该不该坐下去活动,牌打完了走不走得到路也清楚得很,所以搞活动就不是随随便便凑几个人坐拢来的事。那时候要说犯输赢充其量也就是搞点恶作剧,诸如惩罚输家不准坐,只能蹲在板凳上打扑克,或者是惩罚输家从桌子下面钻过去,再有就是在输家脸上贴纸条画花脸口含筷子之类。技术难度最大的惩罚一是翻板凳二是汆水谜头儿,翻板凳的惩罚是让输家从长条凳上横着双手包住板凳翻一转,脚不落地就算通过,脚掉地上就还得重新翻,这种惩罚最让人开心是看到连人带板凳倒在地上。汆水谜头儿的惩罚是只有一伙倒大不小的男娃儿在夏天的小河边打扑克时才会看得到,一盘扑克牌打完立时就分出输赢,也不需要哪个人催促,输了牌的娃儿自觉得很,把手头的牌一甩,身上的火把瑶裤儿一脱,“嗵”的一声就栽进水底下汆水谜头儿去了,小河水面就显出一连串大朵大朵往对岸涌动的水花,片刻功夫之后,一颗水淋淋的小脑袋从对门河边拱出来,于是惩罚结束水淋淋的小脑袋就游回来。最刺激的是倒霉的输家水性不济,还没汆到对岸实在憋不住气了,还在半河中间就早早的将头浮出了水面,那也只好往回游,上岸来接受补充惩罚,让小伙伴抡起手板打光屁股。

  大学生田援朝和乡政府女干部柳秀华在一起打扑克牌,当然也有最轻微的惩罚,那就是输家蹲板凳。柳秀华不知是牌运太臭还是牌技太差,才打了几盘牌就“高升”,蹲上板凳就坐不下来,多蹲几盘也就有人心慈口软,说你表示一下就行了,不要再蹲了,坐下来坐下来。柳秀华晓得这个发话喊她坐下来的大学生姓田叫田援朝,是来实习的这一队大学生的队长,见他这样关心人,心里就自然生出几分感激之情,于是她就主动帮他们洗泡在桶里的一大堆脏衣服,田援朝阻挡不住,见她坚持要帮着洗衣服,只得连忙提起水桶到水井边打水。

  第二天田援朝他们恰好到柳秀华的住家队搞调查,柳秀华的大哥是村支部书记,调查组中午的伙食自然就在她家里办了。来实习的大学生好多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娃儿,突然之间就从大学校园走到这川南农村乡坝头来了,感到一切都显得新奇和生疏。田援朝却不同,他本身就是川南农村乡坝头长大的,来这里实习觉得就如同回家一样。因此,大家收工走进柳秀华家的小院坝时,田援朝喝了一口水,见院坝里卷了一床正在编织的竹围席,就帮着主人家干起了编围席的活路。柳秀华从厨房端菜出来,见田援朝蹲在地上踩着围席正拿起竹蔑条子编得热闹攒劲得狠,就来到他身后看他究竟编不编得来围席,只见他两个手十个指头一起上阵,按拣二压一把竹蔑条子上下分开,然后从边上折转来一条竹蔑条子,横插进去,围席上就显出了规则有序的人字形花纹,他又用手拨弄竹蔑条子,让它们分布得更均匀一些,俨然是一个老资格的蔑匠师傅。柳秀华忍不住连声称赞,说他手艺太好了。他却谦虚的说好久没有摸蔑条子,手艺有些回潮生疏了。在大家坐拢桌子吃饭时,按农村里头的规矩,吃饭之前先要喝酒,不管你酒好酒孬酒量大小,凡是在座的多少都要整两口才得行。大学生们入乡随俗也学会了这个规矩,田援朝就代表几个大学生向主人家敬酒,几句客气话说完就来了一个先干为敬,主人家柳支书也热情回敬来实习的大学生,还连连后悔当初太不珍惜学习机会,结果高考差几分落榜,太遗憾了!又对柳秀华开玩笑说幺妹你都高中要毕业了,脚都走拢大学的门口了又倒了转来,何必去顶啥子班当啥子公社干部嘛。柳秀华也不理视说得口水翻泡子的大哥,只是悄悄对田援朝说你少跟他喝点酒,他喝起劲了是半天都不得放杯子哩。果然,也许是年轻人聚拢在一起,就容易燃烧起青春的热血,年轻气盛的柳支书今天晌午真的高兴了,他抓起酒瓶子敬这个一杯敬那个一杯,一瓶52度的江津老白干高粱酒,还没有整出个幺二三来,瓶子底底就朝了天。喝得正起劲的柳支书转身又拿出一瓶泸州老窖尖庄曲酒,手脚麻利地两下就把纸盒扯脱旋开了瓶盖,柳秀华一连声劝阻说没得哪个还喝酒不要开了,话还没有落音他那里已经倒了一大碗酒出来了。柳秀华埋怨他说,哥,少喝点酒,你看满桌子哪个还在喝酒,大家都在吃饭了。柳支书笑扯扯的说,要得少点瓶子头少点,往天老把子在屋头把我管到不要我喝酒,今天他老人家走临州城里你二哥屋头去了,你这个当幺妹子的又来把我管到不要我喝酒,看来我这个大队干部硬是该拿给你们公社干部管到哩。田援朝担心柳秀华两兄妹扯发股争吵起来不好,就拿起酒杯从中打个圆场说,柳支书你妹妹说少喝点是对的,她是怕你喝醉了呢。柳秀华说,对头,不怕他喝醉我才不会管他哩。田援朝又对柳秀华说,柳支书今天高兴,就让我陪他再喝点嘛。满桌子就只剩他两个人还在喝酒,柳秀华把冷了的菜端回厨房重新烧热,又抓了一大把干花生放在桌子上,轻声劝两个喝酒的人少喝酒多吃菜多剥花生。俗话说兔儿是狗撵出来的,龙门阵是酒喝出来的。两个人酒喝多了话也就多起来,摆些龙门阵也越来越玄越来越离谱。

  这个说还是你们大学生好,毕了业出来就是当干部。

  那个说还是你当大队书记安逸,手下管几千人。

  这个说你们实习完了,二天怕再难走到我们这个屙屎都不生蛆的穷乡僻野来了。

  那个说哪里会哩,人对头了牛肉都做得刀头,哪怕喝口冷水都是甜的,我们二天有空是要来看柳支书的。

  这个说只要兄弟不嫌弃,有机会就过来耍,我还从来没遇见过有文化的人象你这样耿直的。

  那个说万一分配回来了也说不一定哟,那我们就经常可以见面了。

  两个人龙门阵在摆,酒也在喝,倒出来的酒又舀干了,柳支书抓过酒瓶又要往碗里倒。站在一旁的柳秀华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手中酒瓶抢过去,大声说,哥!你们喝来舌头都啰不园环了,还喝啥子嘛?不要把别个田队长喝醉了啊。

  大凡喝酒的人都有一个通病,不想喝酒的人在没有喝醉的时候就扯谎日白说自己醉了喝不得酒了,而真想喝酒的人喝醉了还闹麻麻地喊我没有醉倒偏倒偏的四处找人喝酒。特别是当喝酒的人喝得二麻二麻清不到子午的时候,啥子话他都可以不在意,唯独说他喝醉了他非常在意。柳秀华虽然没有直杠杠的指责说他们喝醉了,但是柳支书不是吃草长大的他是吃饭长大的,他听得懂柳秀华说的你们喝来舌头都啰不园环了的意思就是说他喝醉了。所以他坚决不承认喝醉了,也坚决不同意今天就不喝酒了。他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想窜过来抢柳秀华手中的酒瓶子,口里还乱说,你说怕把田队长喝醉了,——他是你哪一个嘛?——你象个抱鸡婆样——把他孵到,——你好喜欢他呀?柳秀华被他喝醉了酒的大哥一连串胡言乱语憋着了急,忙乱之中也只好将话回话,说我是喜欢他你又要做个啥子嘛?柳支书哈哈大笑,说你喜欢他就嫁给他噻,我敢把你做得出个啥子。柳秀华这一下当真冒了火,也不再同醉鬼大哥谝嘴巴子,她伸手拿过两个碗摆在一起,把瓶子里头的三两多酒平分倒进两个碗里,招呼大哥说要喝就喝嘛,这一碗是你的,这一碗是田队长的。你那一碗呢就自家喝了,田队长这一碗就我帮他喝!

  见柳秀华当真冒火了,这一来大家都不好再开腔说啥子,反倒把柳支书弄得来是一坛子的萝卜——抓不到缰(姜)了。他怔了一阵,只好说好好好,就依我们幺妹子说的办法喝,只要田队长他愿意让你帮他喝,我也没得啥子的。田援朝一直二糊二糊的在看他两兄妹斗嘴劲,这一下火是落在自己脚背上来了,躲都躲不脱了,他感到自己实在是喝不下去这碗中的酒了,很想有人帮忙喝,但他又不忍心让柳秀华这个弱小女子帮忙喝酒,或者说最好的办法是大家都不喝了。他说柳支书这碗中的酒就不喝了嘛,你当真实在要喝,那就还是我们两个来喝。谁知柳秀华颈子一昂绝不同意,几乎象在吼一样说,我说这样子喝就是这样子喝,哪个都不敢改!田援朝说,你不要帮我喝。柳支书这个时候又开了一个可能不太恰当的玩笑,说田队长你就等我幺妹帮你喝,未必然你害怕她帮你喝了酒就当真要嫁给你啊?

  柳支书这句话立时就引得众人一片声的笑个不停。

  实习大学生们完成了半个月的实习任务,很快就要走了。柳秀华这一向心头都空落落的,她对眼神忧郁身材高挑的田援朝一见面就很有好感,那天在家里吃饭,大哥喝醉酒后开玩笑说的那些话,更让她扎扎实实的脸红心跳了好久。她想找个机会试探一下田援朝,又害怕被拒绝伤了自己的面子,眼看过几天田援朝带着这些来实习的大学生们说走就要走了,她都还没有把办法想好。终于,在田援朝他们要走的前一天晚上,她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巧妙的办法。她早早的吃过晚饭,来到大学生们住宿的乡中学,说要问正在收拾整理东西的田援朝一个事,把他从教室里喊了出来,朝乡中学门外的小河边走过去。

  夏日太阳落坡之后,临州乡下的田野,比白天还更热闹。从大大小小院坝竹林后头升腾起一股股乳白色的炊烟,顺风汇聚到田沟里,随着夜风忽高忽低飘荡回旋。似雾如云的闲怡中淡淡弥漫着一缕缕别样的稻花清香,青蛙们此起彼伏呱呱欢叫,伴衬高低抑扬叽叽吱吱的虫鸣蝉唱,其间还偶尔夹杂几声汪汪狗吠嘎嘎鹅叫,忽而仿佛又有婴儿啼哭远远响起……。仔细倾听,简直就象一首绝妙天成的乡村之夜交响曲。

  柳秀华问清楚田援朝第二天上午就要走了,她把一张雪白的手帕夹在一本塑料封面精装日记本里,双手送给他,说你要走了我送你作个纪念吧。对柳秀华的举动,田援朝似乎倒并不觉得意外,在来这里实习的第一天起,他就认识了这个身材单小办事认真的小妹儿,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早已从柳秀华的眼睛中读出了一些很特别的意思,尤其是柳秀华帮他喝酒之后,他心头就有了一种十分强烈的预感:他和这个心地善良性格倔强的姑娘之间,迟早会发生出一些什么故事来。

  田援朝收下了柳秀华送给他的手帕和日记本,也收下了柳秀华的心。

  回到学校后,田援朝立即给柳秀华写了一封长达八页的长信,从秀华同志你好写起,先写一通关于实习中革命同志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回忆录,又写马列主义一条线千里有缘才相会的感慨,再写山重水远各自多加保重为革命再立新功的祝愿。这封信说是情书又不象情书,八张信纸上找不出一个亲呀爱的词句,说不是情书又缠缠绵绵的东拉西扯写了这么多废话。写到最后落款的时候,还把田援朝难住了,他考虑再三,写下田援朝三个字了事。

  很快,柳秀华就回信一封,信中还附送姑娘三寸艺术照片,照片上的柳秀华,还是一身清纯的学生打扮,明亮的眼眸中透露出期盼幸福的光芒。照片背面什么也没有写,这一点未免让田援朝感到有些失望,但信封上柳秀华抄的那几句打油诗又稍稍使他得到了一点安慰:生在新中国,人人有道德。不是你的信,请你不要拆。

  自此两人书来信往,连续不断。看到她娟秀的字迹,读到她关切的话语,幸福象无边潮水般向他涌来,使他对未来人生憧憬不已。年轻小伙子为得到姑娘的青睐而骄傲,然而也对未来不确定的生活也充满惶惑。柳秀华对他越好,让他拥有的幸福越多,他就越害怕心爱的姑娘有一天会突然挥手说声再见转身离去,时时怀疑这悠扬迷人的幸福旋律,会象断弦的琴声戛然而止。于是,田援朝内心充满矛盾,他渴望经常收到柳秀华饱含浓情蜜意的来信,有时却又莫名其妙的不愿意给柳秀华回信。

  人啊,当尽情享受渴求已久的幸福时,却又要时刻担心幸福会不会突然消失。

 楼主| 发表于 2011-7-29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5章:法为准绳

  不能听任一些农民随随便便在工地上去闹在政府来闹,也不能搞会哭的娃儿有奶吃。现在是法制社会,政府依法行政,农民也要依法办事。

  第二天上午一上班,汉西镇的党委会议室里,冯杰召集了一个扩大的镇党委会议,专门讨论研究怎样应对兰马营村二社村民提出的那个征地争议问题。

  汉西镇近来经常在大会小会上受到领导表扬,冯杰也被人当面背地夸奖他有能力有气魄,心里当然高兴。被人夸赞的心情肯定比被人指责的心情舒坦,这种感觉绝非冯杰一人所独有。当长发工贸公司按照协议在规定时间把第一笔款子划到汉西镇政府帐户上时,着实让正在为缺钱而焦头烂额的张建军扎扎实实松了一口大气。照这个发展势头来看,今年子的日子该是好过得很的了。

  看到工作才刚刚打开一点点局面,兰马营村二社的农民就找上门来闹事,汉西镇的领导们一致认为需要认真对付。

  冯杰开章明义表明自己的想法,他说镇上的情况大家都晓得,这几年汉西的城镇开发有些滑坡,财政困难到了极点,职工福利待遇比很多边远乡镇都不如,作为名声在外的“临南第一镇”,其实已经是成了个马屎皮面光,说得闹热吃得造孽,自己的肚皮痛只有自己才晓得,上面的领导哪天开会都是喊的各人抱到自家的娃儿不要哭,有啥子事情嘛自己把它搞归一。所以说我们才费一肚皮的力气搞这个马兰坝的成片开发,就是想通过运作项目来改变汉西镇当前的被动局而。哪晓得才开了个头就遇到兰马营村二社的农民来横憋憋的挡起整不起走,那哪里得行!现在的关键就是要保持稳定,不能听任一些农民随随便便在工地上去闹在政府来闹,也不能搞会哭的娃儿有奶吃,更不能对农民的要求有理无理不分青红皂白都满足,我们要认真研究一个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张建军首先简明扼要回顾征地过程:“1996年4月,镇上为解决以街为市堵塞交通的问题,决定在兰马营村二社征地34亩修建农贸市场。经过测算,应该支付征地补偿安置费用75万多,农转非人员85人。镇政府支付了23万元给兰马营村二社后,开始动工修建。几天过后,社里的农民因为农转非人员的名额搁不下去,就到工地上阻工闹事挡到不准动工,还跟施工队的人现了抓扯。二社兰社长找到村上祝主任一起向镇上建议:兰马营村二社土地全部用来搞建设,只是时间早迟而已的事,不如这次就把全社土地全部征用人员全部农转非,也就是说搞‘全征全转’,免得为一个农转非的事闹得娘怨儿不怨的不好收拾。镇上觉得这个建议确有它的可取之处,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再加上经过测算,一次性‘全征全转’比分批征地的补偿安置费用要少一些,所以最后决定对兰马营村二社实行‘全征全转’。征地手续报上去之后,由于当时全国正在开展清理整顿土地工作,冻结审批征用土地,省政府在1999年12月底才批复同意征地,撤消土地被全部征用的兰马营村二社建制。镇上接到征地批复后,立即同兰马营村二社商量,达成了全部征地补偿安置费用分三年付清的协议。这几年社上一直都在反映说老年人和小娃儿每个月才32块钱的生活补助费标准太低了,看镇上能不能想办法把它提高点。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子的。看还有啥子我没有讲到的事情,开发办的高主任和其它晓得情况的同志还可以补充一下。”

  冯杰提醒大家:“我们先把情况逗详细点,最后才晓得有些啥子问题。”

  镇上开发办主任高文才老闪老闪的说:“这件事情的由来嘛——,刚才建军镇长都说得很清楚了,我嘛——,也没得啥子要补充的。在座的各位领导多数都亲身经历了那几年的麻烦,可能都还记得到的嘛——,开初镇上在兰马营村二社部分征地时,为了农转非的事,农民到工地阻工打架差点整出人命案的事。兰马营村二社全社一共是73户232人,刨开以前从外面迁进来时说好只挂户口不分责任地的5家“空挂户”27个人外,都还有205个人。这205个人中间究竟该转哪85个人?又该转哪家的成年劳动力哪家的老年人和娃娃儿?为其这些事,社长兰绍强找到几个村民代表议了好几次,终于提了个方案交到村民大会上讨论通过时,众人对27个“空挂户”不享受农转非一点意见都没有,但是在扯到如何决定该转哪些人不该转哪些人时,会场上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说大家凭运气做纸砣砣来拈阄,哪个拈阄拈到啥子就算啥子。又有人说哪个想农转非的就自愿报名。还有人说全社73家人一家一个,剩余12个名额再拈阄。更有人说把农转非名额标起价钱卖,劳动力1000块老人小娃儿500块,哪个要转就拿钱来买,卖了农转非名额收到的钱由剩下没有转的人来平分!在那个场合上话越说越乱,事情越扯越远,最后闹到差点打架的地步,还是没有整出个所以然来。既然是征地惹起的麻烦,有些农民就到工地上闹事,说等到社上把农转非的事整归一再动工也不迟。承包修建农贸市场的包工头刘老五,大家都晓得他是个一天到黑擒三个打五个的角色,对到工地闹事的农民也不客气,指挥手下兄弟伙操起家伙对农民一顿暴打,当时就打来趴起几个。幸喜得好派出所的人去得快,两下就把双方震到了,不然那天怕硬是要弄死两个来摆起才了得到事!冯书记你那阵还没有来,你看当时那个阵仗啊——”

  高文才说的刘老五,算得上是汉西镇一个知名人士,从基建队的施工员干起,文化不高却操练出了一手精湛技术,凭借处事耿直性格豪放,结交了一伙社会上三教九流的各色朋友,因此他的建筑业务越作越大,也因此经常沾惹一些麻烦。

  “刘老五那天也是太毛燥了点,开口就是日妈捣娘的出言语开黄腔伤人,你说整不整反火嘛?”有人在分析出事原因。

  冯杰提醒他:“好,那些格外的事情今天都不消再说了,高主任你看在‘全征全转’上还有些啥子问题?”

  高文才听出来冯书记嫌他话说多了扯远了,便接口回答:“啥子问题?我看没得啥子问题!征用土地省政府有批复,征地补偿安置费是按区政府138号文件标准计算的,三年分期付款大家都签了协议一直履行起走的。要讲农民说的老小人员生活补助费偏低的事,是有些道理,但是文件上是那样规定的,我们汉西镇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超出标准。”

  冯杰算是基本上把农民提出来要解决的征地补偿安置争议纠纷问题搞懂了。征地没得问题,补偿安置标准没得问题,分期付款也没得问题。既然我们镇政府没得啥子问题,那么农民这样子闹就是有问题。有问题还要闹,肯定不得行噻!

  待众人议论一番之后,冯杰归纳总结说:“请办公室向主任作好记录。一是由田援朝副书记牵头,继续做好包括兰马营村二社在内的有关来访接待答复工作,重点对农民说清楚征地合法、付款合理,汉西镇政府是按区上文件执行,无权超出文件。二是向农民表明镇党委、政府的态度,现在是法制社会,政府要依法行政,农民也要依法办事。对征地补偿安置费偏低的事情,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我看打一场官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家看这样子行不行?”

  张建军说:“我看也只好这样子办,免得各人都说各人有理,半天扯球不清。农民他真的要打官司我们也不怕,未必然打官司就把钱打出来了啊?我们汉西镇征地一直是按区上138号文件办的,要作改动也要先改区上的文件才得行,我看哪个有这个本事去把区上的文件说改就改了!”

  书记、镇长发言定了调子,接下来便是众人一连串的“没得其它意见”。汉西镇政府应对农民纷纷提出的征用土地补偿安置费用争议的几条原则,就这样通过了镇党委集体研究。

  田援朝对这个事情前因后果的了解,也与冯杰差不多,但他却理解得不一样。他总好象隐隐约约的觉得,镇政府在兰马营村二社征地上确实有点啥子问题,只是这个问题究竟有好大,是个啥子问题,他还搞不清楚。按他理解,征用土地是执行的同样一个文件,部份征地同全征全转的补偿安置费标准就应该一样,为啥子高文才会说部份征地补偿安置费更多,全征全转补偿安置费更少呢?如果说这中间真正有啥子问题,征地补偿安置协议又是层层上报,经过了镇区市省四级政府和国土部门审批同意了的。若是说下面镇里面区里面干部的水平低,整错了都看不出问题来,还情有可原,但是征地补偿安置协议还经过了市上省上两道关口,他们也还是没有从中看出有啥子问题,你就只能认为它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你不至于因为市上省上的干部没有从中看出有啥子问题,就会狂妄到要去怀疑是他们的水平也低噻。田援朝没有那样狂妄,也更不会去做那样的怀疑,因为这种怀疑的情况如果客观上确实存在的话,就说明我们这个社会的国家机器绝对在某个运转环节出现了问题。这种连想一下都会让人感到难以置信的恐怖情景,简直就太可怕了。他对这些深奥复杂的问题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去想它,这些关系到了国家机器的大事,自然有应该想它的人去考虑,没有必要用它来折磨自己并不比别人聪明多少的脑袋。田援朝的想法非常正确,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只想普普通通的事,何必为那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而烦恼忧愁呢?尽管田援朝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搞懂征用兰马营村二社土地究竟有啥子问题,不过,起码有一点他晓得,征地的钱还没有付完就是一个问题,有这个问题摆在那里,跟兰马营村二社的农民摆起龙门阵来,始终有些心虚口软。但是,田援朝把这一大堆问题都深深闷在肚皮头,他不会讲出来,至少不会在今天这个扩大的镇党委会上讲出来。因为久居官场的田援朝清楚得很,任何时候任何事情都必须要按领导的意图办,哪怕是领导的意图即使错了,也仍然必须要按领导的意图办。这不是在形式上尊重领导的需要,而是一种规矩,一种关乎社会结构所必需的铁的规矩!因为领导就是代表着组织,试想一下,整个社会就如同是一个由逐级领导堆积而成的巨大金字塔,平头百姓听领导的话,小领导按大领导的思路办,事情就顺利发展。如果不依照这个规矩甚至把它搞颠倒了,那肯定要出问题而且是要出很大的问题。有些人天真的说,领导说得正确我才执行,领导说得不正确我就不得执行。发这种谬论的人还觉得自己很勇敢,敢跟领导唱顶板,自我标榜说这叫坚持原则独立思考。实际上这种人非常幼稚,连个人服从组织下级服从上级这两条最基本的组织原则都搞忘记了,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如果处在战争年代,这种人多半会在战场上因为有令不行而被军法从事执行枪毙。和平时期这种人的遭遇可能会好一点,一般不会因此把命丢掉,但是极有可能会丢掉除了生命以外的很多东西,有时整得比丢了命还更难受,失去生命只是一瞬间的痛苦,生命存在而失去了生命以外的东西却是一生一世的痛苦。大家都知道伟大的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有一句名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果将它稍作改动,就可以准确表达出按领导意图办事的重要性:官高一级,泰山压顶,顺者昌盛,逆者难存。因为这个道理,汉西镇的事情,就要按书记镇长的意图办,至于另外的人说了些啥子意见,一般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而且,在这种场合,有些话说了非但无益,搞得不好反而还要得罪人哩。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田援朝对这句话有过深刻教训,可以说是至死不会忘记。他从学校毕业分配到临州城里临南区级单位工作时,已经二十七八岁了,小伙子身高一米七五,在南方人中就算高长高长的个子,五官端正的脸庞上浓眉大眼鼻梁挺直,配一头浓密黑发,自然称得上是一表人材,就有想同他缔结秦晋之好的姑娘主动示爱大胆追求,也有人热心牵线搭桥作伐保媒要为他介绍女朋友。田援朝是农村里长大的娃儿,晓得生活的艰难苦楚,也晓得结婚成家是一件关系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的,便放弃了那些虚无缥缈当不了饭吃的浪漫潇洒,准备遵从父母教诲找一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应该践行的承诺,那是他和那个痴情女子柳秀华所作的约定,虽不是轰轰烈烈海誓山盟,也算是发自心底的肺腑之言。他认为既有承诺在先,就应该一诺千金言而有信,更何况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相约终身的承诺,就更应该按先前两人说好的去做,不能失约而成为众人唾骂的无情无义的小人。

  他为如何与柳秀华相处的事,想了很多也想了很久。闲暇无事翻看着柳秀华写给他的一封封书信,他完全了解这个顶替上班的女公社干部的心,从柳秀华送他手帕日记本那一天起,就早已经在心中把他认定为托付终身的男人。他也很喜欢她,人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但还是将就看得,起码说来绝对不算丑的那种人,乡下妹子纯朴善良,勤快吃得苦,大家都是农村人,不会相互嫌弃。他也有些耽心,柳秀华的家庭条件比自己好,不晓得她家里面父母亲对这个事情是什么态度。以前在学校,他经常收到柳秀华寄来的钱和粮票时,心头就有几分自卑,一个男娃儿还要靠妹子家接济,实在有些令人惭愧,所以那一阵他心情很矛盾。现在上了班,每个月有几十块钱工资,可以同柳秀华平起平坐了,但是两个人的家庭还是有差距,这个事情一年半载改变不到,还是不好办。

  在田援朝看来,只要柳秀华看得起自己,两个人组成家庭只是迟早的事情。

  田援朝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上算理顺了,天天跟到科长屁股后头当跟班下基层,到了基层单位科长也乐颠颠的见人就介绍,说小伙子是才分来的大学生,暂时在科里面锻炼一下,今后就是局上的栋梁之材。众人就说跟到你科长操还怕提不上去啊,一看这小伙子就不简单将来肯定是个有办法的人。从这些人说的这些话,你就会感到拍马屁是流传历史久远群众基础广泛应用机会最多的一门艺术,也会明白自己在这方面是自愧弗如还存在很大差距,的确需要努力学习。田援朝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他太佩服大家的预测能力了。科长可能是真心实意培养他,顺手就把正在研究的一本农业项目投资预算递给他,说小伙子反应快,你看看这个预算编制得有啥子问题。见领导信任自己,田援朝就认真负责逐页细看查找这个预算中间的问题,众人也眼巴巴将他盯到,那架势象是要看看新来的大学生肚皮头究竟有几斤几两货。预算不多几页,很快他就看完了,为了慎重,他还先在心头理了一个腹稿,才开始分析评论,他说,粗略看了一下,这个预算有三个大的问题——。孰不知,科长刚才还笑容可鞠的脸上突然由晴转阴并且变长,不容他再往下分析评论,科长疾言厉色地说,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过了很久,田援朝才听到有人对他说,那个预算就是科长本人亲手编制的,本想让新来的大学生在众人面前说个好字,却被田援朝这个听不懂这种玄妙音乐的木头脑壳,戳了一个大洞洞,科长硬是伤透了田援朝的憝心。

  经过这次教训,田援朝要对别个说的啥子话,都要在心头多过几道,遇到搞不懂的事情,或者是不大好说的话,甚至说了要得罪人的话,他就假装弱智,闷到脑壳喝酒拈菜,装个傻瓜不吱声,整死个舅子不开腔。

 楼主| 发表于 2011-7-30 10:05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里看长篇小说的人太少了啊。
我不想在这里发了。

 楼主| 发表于 2011-7-30 10:27 | 显示全部楼层
请喜欢看这个小说的朋友到这里了看吧:
http://www.mala.cn/thread-2655888-3-1.html

 楼主| 发表于 2011-7-31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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