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玛丽 :在青川支教的日子

连体钞 · 发表于 2017-5-27 20:33

　　说实在的，刚去青川支教的时候，我的心情十分郁闷——这片过几分种就要摇晃的土地，其余震仿佛打雷，时刻使人处于恐慌之中。

　　我所支教的学校位于青川县东部，三面环山，一面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溪。每次学生要去学校上课时，都必须从溪水上面的板桥通过。地震那天，学校师生死伤严重，整个学校俨然一片废墟，那临时搭建的板房孤零零地立在操场边，成为全校6个年级的教室，而我们支教老师住的宿舍，则是不折不扣的帐篷。

　　帐篷是不透风的，睡在地上，很是潮湿。这里是无法洗澡的，晚上也没有电视看，晚饭是当地的志愿者送来的，出去走走，整个青川县的建筑几乎都被震跨了，几乎没有商店，整条街从东走到西，就几分钟，我在枯燥的生活中，还得承受连续不断的余震的威胁。

　　这个学校叫板桥小学，读书的孩子几乎都是大山里的，所以，学校没有音乐课，这次支教增加了音乐课，我想，是为了让地震的孩子在唱歌跳舞中感受到一份童年的快乐吧！听其他支教的老师说，当他们站在讲台上，望着那一张张小脸时，他们看到的是一脸的惊恐——是地震剥夺了那幸存不多孩子们的阳光！他们大多都在这次灾难中失去了亲人——那天灾的阴霾，使他们显得迟钝、沉默、胆怯，久久挥之不去，经常，他们在课堂上楞楞地，等教师们将他们从发呆中唤醒时，教师们发现，他们的眼角全是泪水……

　　开设音乐课，我感受到了自己是带着责任来的。令我高兴的是，我的第一堂课很是吸引学生。尽管没有风琴，但是，带着大家唱歌，那歌声尽管高低不一，甚至很多学生五音不全，但还是穿越了上空，在大山深处久久回旋——后来听校长告诉我，说学生们最喜欢的就是音乐课，而沉积了很久的学校，因为有了歌声，也显得有了勃勃的生机。很快我发现，只要是我在上课，教室里的孩子骄傲不必说了，就连板房的窗户上、门口，都会围着一大堆别年级的学生们，他们在伴随着我的旋律嘴里哼哼着，很是惬意。

　　不过，上课的快乐还是冲淡了我内心对灾区的新鲜与好奇。连续不断的余震，物质与精神生活的贫乏，远离丈夫和儿子的寂寞——使我很想离开这里，下课了，我总给孩子电话，我告诉她妈妈很想他，突然，大地又开始了摇晃，帐篷又东倒西歪的，我很是委屈，一天天数着日子——因为我和另一个音乐老师一个月交换一次，一个月快到的时候，我早早地收拾行李。

　　知道我要离开了，下课后，学生们围着我，问，老师，你还回来不？我说一个月之后还要回来，他们的脸上就有着甜美的微笑，“老师，我们喜欢你唱歌，”“老师，泸州比青川大吗？那里有没有山呢？我一一回答着学生们的问题，感觉自己走得并不轻松。

　　第一次回去，我的学生们将我送上了回成都的长途汽车，就在车子要开的时候，一个叫文文的小女孩子送了我一个手链，说是她妈妈给她的，小女孩的妈妈被压在废墟里，抬出来的时候，身体也压变形了，在成都的医院里抢救。小女孩说她妈妈总唱歌给她听，车子出发了，我回过头，发现我的学生们站在路边，使劲向我挥手——老师，再见，老师，我们等着你回来啊！”

　　回家的一个月，真的很怪，我时刻感觉到大地在摇晃，同时，眼前总浮现出那一张张期待的小脸——情不自禁地，我想念青川的板桥学校，带着那串手链——很普通的玻璃蓝色的珠子，我想起小女孩说她妈妈总唱歌给她听——我就觉得，这个山清水绿的地方，也留下了我的深深情愫。

　　一个月后，冬天已经到了，我又要去青川，此刻，帐篷被一阵阵狂风刮起，即使四面八方捐献的被子垫得厚厚的，我还是感到寒冷从每一个缝隙里直往我身体里钻。上音乐课了，嗓子因为感冒而沙哑，下课回家，我的包里多了金嗓子喉宝，第二天我问是谁放进老师的包里的，都没有说，只是抿着嘴笑——我突然感到，在孩子们中间，我并不寒冷。

　　为了照顾我水土不合的嗓音，青川县教委不知从哪里为学校弄来了一台风琴。这一堂课，是我教书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的自豪——伴随着风琴悠扬的旋律，孩子们都张开口，大声地跟着琴声而欢快地唱着。而风琴的声音传出学校，其他班级的孩子，都来到我们的课堂，很轻柔地想触碰着风琴。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风琴，也是第一次听到真实的琴声！下课了，我的身边还围满着人，他们希望我继续弹唱，于是，我很得意地边弹边唱韦唯的那首歌——《爱的奉献》。

　　“老师，这琴声我妈妈会听见吗？”那个叫文文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问，我说，能听见的啊！妈妈医治好了病，就会回青川陪你！谁知文文却哭了，原来她的妈妈还是因为抢救无效，在成都第七人民医院里不幸去世。文文的眼角红红的，她努力克制着想哭的情绪，“老师都告诉我，妈妈没有死，她到天上去了！”她闪亮的大眼睛被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随即，一颗晶莹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的心就阵阵抽噎，我抚摩着文文的头发，说：“小文，妈妈在天上和我们一样，生活，工作，她天天看着你，希望你开心！”

　　从此，我风琴的声音就成为文文和这群孩子最大的快乐了！不知觉地，一个月的时间又到了，这一个月，青川下着鹅毛大雪，余震还是不停地摇晃着，而寒冷的风经常将我从被窝里刮醒过来，望着帐篷那深绿色的帆布，我就呆呆地想着——命运就是这样的，在一瞬间就让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而我的音乐能带给大家一份快乐和期待，青川支教的日子，在我一生中，是多么的有意义啊！

　　每天，我都用那台风琴教孩子们一首新歌，我说，只要有歌声，就有希望，没有什么灾难不能抵挡，没有什么苦难不能克服。

　　春节临近了，我不得不再次回家，半年的支教生活结束了，我将永远离开板桥小学。孩子们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他们全体来车站送我，递给我的花生，都是一颗颗剥出来的，“老师，我们害怕你路上不好带，所以大家都把花生剥了出来，我接过那一大袋花生米——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在一滴滴落下，车子开了，饶了好几个山道，回过头，孩子们站在山颠，向我挥动着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