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父亲跳舞

花山打望 · 发表于 2017-3-21 00:06

她带着父亲跳舞

文/花山打望

三月的某个黄昏。在成都市建设南路距东郊记忆不远的“鑫舞世界”舞厅门口，一个年轻女子，弯腰搀扶着一个头戴鸭舌帽，身材矮小的大爷，让他慢慢地坐在一辆电瓶车的后座上，然后，女子骑着电瓶车缓缓地离开了……

小兰，不，应该称她为姜女士更准确。因为她已是一位38岁的母亲了，而且儿子都已读高中了。只是她容颜看起来顶多不过二十四五岁，与她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罢了。她姓姜，名小兰，是“鑫舞世界”里的常客，那天傍晚，带着一个老人从舞厅出来，然后骑电瓶车离开的那个女子就是她。自今年春节过后，人们经常看到这一老一少的一对男女从这个舞厅出来，然后共骑一辆电瓶车离开。都搞不清两个人的关系，是舞伴吧？也太不相称了；是老夫少妻的那种情侣？但细心的人发现，那个大爷无论是身材、依着还是形象气质，不仅不像那种有钱的大款，而且还显得有些猥琐，很多时候都是被她连哄带迁就地牵着手从舞厅出来，然后用电瓶车驮着离开。那情形，完全就像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呵护。

不过，舞厅的老板和所有工作人员都知道内情，还有常到舞厅消费的顾客，大都认识，这一老一少的男女，不仅是舞伴，更重要的是父女俩！

那个身材矮小的大爷，就是姜小兰的亲生父亲。

一

2017年正月，元宵节前。位于成都东郊记忆之侧的“鑫舞世界”舞厅，某日下午，舞池里像往日一样，霓虹闪烁，随着舒缓的音乐和强烈的节奏，一对对男女正忘情地踩着脚步，扭动着身姿。突然，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小老头，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左冲右撞，不是踩了这个的脚，就是撞了那个的腰，他还不时仰着头往人家脸上瞅，嘴上也不停地叽叽呱呱的说些啥。这下可乱了，呵斥声、尖叫声、嘲笑声不绝于耳，吵吵嚷嚷的声音似乎要盖过音乐，同时还有人在大声喊保安。当大灯亮起，音乐听下来之后，人们看到，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牵着一个矮小的老头，在舞池里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而小老头似乎不听招呼，还在一个劲地“耍泼”。

当保安和舞厅老板来到现场时，许多人都七嘴八舌地向老板投诉，说为啥要把这么一个不着调的人放进来，不仅在舞厅捣乱，还把他们的脚踩了、腰撞了，让人很扫兴。而年轻女子却是满脸堆笑地给大家赔不是，在老板面前也显得很尴尬。老板问那女子，老头是她什么人，她回答说是她的父亲。然后，老板便让她父女俩来到她的办公室。

经过老板他们细心询问后才知道，这一老一少确实是父女俩。而且得知年轻女子名叫姜小兰，老家在四川岳池农村，他已经在成都生活了二十多年了，目前是一位单身妈妈。她父亲今年已经76岁了，在老家的时候患老年痴呆症已经三年了，之前住在岳池她姐姐家，年前她才把父亲接到成都来的，先后问了好多家医院，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告诉她，这个病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效药可以医治的，只能由自己的亲人看护，陪他多说说话，多与人交流，再适当地做一些运动，才有可能逐渐恢复健康。所以，她带父亲来这里是为了教他跳舞，让他与更多的人接触，想帮助他恢复健康。

二

自小在农村长大的姜小兰，是一个不幸的女子。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然不是多子女家庭，父母只生了她两姐妹，但家里历来就很穷，住的是两间又破又旧的木瓦房，到姐妹俩都相继成年后，母亲就去世了。第二年，姐姐出嫁了，与当地邻村一个青年结了婚，家里只有她和父亲父女俩相依为命。

只上过小学的姜小兰，18岁那年就来到成都打工。那时候，成都九眼桥的劳务市场，每天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都是从农村来找工作的农民工。那一天，她被一个餐厅老板带走了，说是招她去当洗碗工。可是，不到一个礼拜，老板以进什么货需要帮手为借口，与她一同乘火车往郑州方向去。没想到，就在火车上，一宗肮脏的交易就达成了——老板已把她给卖了。

当她下了火车再坐汽车来到河南南部一个村庄时，她之前的怀疑已彻底得到证实，自己确实被卖了。幸好她天性聪颖、机智，巧妙地与人贩子和买家周旋，一个礼拜以后，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她终于逃了出来……不仅能顺利地回到成都，而且是完璧归赵，还保持着清白之身。

当她回到成都以后，本想去找那家老板讨要个说法的，但她是刚到成都才几天就被卖了，连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都还没搞清楚，她去哪里找啊？所以，她只好放弃这个念头，重新找工作已将自己安顿下来。于是，她做保姆、当茶楼（或餐厅）服务员、到鞋厂做小工，等等，就这样什么都干过，一直就在这个城市打拼。她想改变自己，也想改变农村那个只有父亲一个人的家庭。

三

姜小兰虽然现在已在成都买了房，定居了下来，但是上天却并没有眷顾她的勤劳和善良。在这二十多年里，她在这个城市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艰辛和苦难，没有人知道。只说，她曾经交友不慎认识了一个男人，一个好吃懒做的社会上的不良青年，就让她的生活陷入了深渊。或许是年轻不懂事，或许是爱情这杯毒药让她迷了心智，与男友同居一两年后就有一个男孩，而男的不仅不关心照顾母子俩，努力挣钱养家，以尽一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反而常常在外面鬼混以后，回来还要向她要钱。本来她和他的交往就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她父亲也根本不会同意一个无业游民，一个经常打架斗殴的街道混混作为自己的女婿，为此，那次姜小兰带着男朋友回老家时，她父亲竟然手持菜刀硬是把她男朋友赶出了家门。当然，由于男人的种种恶行和劣迹，姜小兰也觉得和他实在过不下去了，便果断地分手，自己独自抚养孩子。

就这样，年纪轻轻的她就成了一个单亲母亲。一个年轻的单亲母亲独自抚养一个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虽然儿子已经16岁了，在成都某职业高中上学，自己也将多年的积蓄买了一间宾馆房，算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但父亲于两年前又在农村得了老年痴呆症，这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原来，姜小兰出来打工后，家里就只有她父亲一个人，后来她姐姐一家人也出外打工了，而姐姐家属于单家独户，因为父亲年事渐高，住在自家的破房子里，很不安全，姐妹俩商量着，让父亲住到姐姐家，一是为她看家，二是因为姐姐家的房子好，也很宽敞。就这样，父亲住进了姐姐的家。但是，长时间一个孤老头住在远离人户的地方，没有人与他为伴，也没有人上门与他说说话，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姐妹俩之前已商量好，轮流照顾。前两年是由姐姐在照顾父亲，现在该轮到她来照顾父亲了。她一开始并不知道这种病有哪些症状，也不知道它的严重性。只是姐姐曾嘱咐她，要她一定不要让父亲单独外出，因为他已是去记忆，小心他一个人出去后走丢了。关于这点，她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给父亲带上一块具有定位功能的手表——幸好给他带了这块表，要不然，那次父亲一个人从双桥子走到了草市街，她就找不到了。至于生活上，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完全不能自理，直到那次父亲把大小便都拉到裤子里，而且将粪便抹在屋子里的墙壁上和门上，她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从此，她像护理小孩或者婴儿一样，为父亲洗洗涮涮。她明白了，父亲现在的智商与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差不多。只是每次为父亲洗澡替他脱裤子的时候，他却用双手死死地护着，好像在父亲的潜意识里，这是羞人的事。当然，作为当女儿的姜小兰第一次为父亲脱裤子也很难为情，但只要把父亲当作一个不暗事世的孩子，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姜小兰当然不想父亲就这样过完余生，曾四处求医问药，或者寻找民间偏方，哪怕有一线希望，她都要努力去做。后来经许多医院的医生诊断，据说这个病目前尚无什么药物可以治愈，只能通过亲人护理，帮助恢复记忆，与人群接触和交流，做一些适量的运动，让肢体和肌肉不僵硬不萎缩，使血液更流通。于是，她一开始便带着父亲到附近的茶馆去喝茶，让他适应新的环境。今年春节过后，她听说距他们住处不远的“鑫舞世界”大舞厅生意很好，每天都有很多人光顾。于是，那一天她便带着父亲去了，然后就发生了开始的那一幕。

四

当姜小兰讲述了到这里的时候，舞厅老板问她，咋不把你父亲送到养老院或老年康乐中心去呢？姜小兰说她不放心，她担心里面的人把她父亲照顾不好，里面的工作人员不会有那份耐心去对待她父亲。

听到这里，舞厅老板已被她的个人经历和对父亲的孝心深深地感动了，眼里早就盈满了泪水。同样作为一个女人，老板想的是，姜小兰既要照顾儿子，又要照顾生活完全失去自理能力的父亲，实在不容易啊。再看看姜小兰的父亲，一个穿戴较为干净整洁的小老头，此时他并不关心他们的存在和他们的谈话，时而好奇地四处张望，然而，眼神却游移不定，目光散乱；时而又很安静地坐在一张软沙发上，像在回忆什么，又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像，他只在无人之境，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听到这里，看到这里，舞厅老板不仅没有责备姜小兰，反而同情她，夸奖她，也鼓励她。之后，又将她父女俩带到舞厅向大家做了解释，希望大家能够原谅，并当众承诺，他们舞厅愿意尽最大的努力来为父女俩提供帮助。既然是女儿为了帮助父亲治病，大家也就没有什么多说的了，而且不少人还深受感动，一些大姐还主动教老人跳舞。

离开舞厅的时候，老板将姜小兰父女俩送出门外，还特地给她父亲买了一大袋水果和一箱牛奶。并祝福她不要有啥思想负担，为了父亲早日能够恢复健康，他们舞厅的大门永远向她父女俩敞开着。

这一切都让姜小兰感动不已。

就这样，几乎每天下午，姜小兰都用电瓶车带着父亲来到“鑫舞世界”，而且风雨无阻，这不得不引起路人和街道上居民的种种猜测。但姜小兰心里很坦然，也很欣慰。因为，通过这两个月来在舞厅的活动，目前，父亲的病有了明显的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