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岩松
从今天（周六）算，离大年三十还只有这一周时间了。这么短时间里改枪支的标准估计来不及了，但面对51岁的老实大妈赵春华，在法律框架内，能让她取保候审回家过年，还是来得及的吧，但愿。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在天津市河北区这套破旧的出租房里，赵春华的房间依旧空空荡荡。
自从去年10月12号她在打气球的射击摊上被警察抓走，她的房间就一直空着，只有女儿会回来帮她清扫房间。
尽管一审法院以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她有期徒刑三年半，但宣判生效前，她仍然不能与家人见面，也不能通电话，这个小年，她只能孤独地在看守所里度过。这恰好是她离开家的第一百个夜晚。
女儿最担心的是赵春华的身体状况。
“我就是12月27号开庭的时候见了她一面，也没能交流，因为在法庭上不让交流，判完刑就直接带走了。我特别想念她，她胳膊长过骨刺前年刚做完手术，两个胳膊都伸不直，胃也有增生和糜烂，肝也不太好，她的身体状况我确实很担心。”赵春华的女儿王女士说。
在这间每月花费600块房租的小屋里，还堆放着赵春华摆射击摊用的气球、飞镖和奖品，三轮车则停放在院子里，车的侧面打开后就成了悬挂气球的靶子。
赵春华初中没有毕业，她写的广告上常有错字。
赵春华早年已与丈夫离婚，三年前，她跟着女儿从内蒙古呼伦贝尔农村来到天津，多病的她一直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去年8月，她花2000块钱盘下了射击摊和9把气枪。“她肯定就是想给我减少压力，因为每个月要交房租，然后她一年也要交一万多块钱的养老金。她之前在五金厂给人做饭，然后离这儿也挺远的，后来她去河边看见也有摆这个射击摊的，所以她就想支个摊离家近。”赵春华的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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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春华摆摊的地方紧邻海河以及天津的地标“天津之眼”摩天轮，是整个城市最繁华的路段。和二十多个射击摊一样，赵春华给出的价格也是20元打18发“子弹”，奖品是型号不等的玩具，一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
然而，据赵春华的女儿介绍，经营射击摊的两个月里，市场管理者除了收取摊位费，从来没有对射击枪提出过任何疑问。“一直也没有人告诉我母亲，告诉他们说你们不可以摆了，说这个枪是违法的，也没有人这样警告过他们。他（市场管理者）就是说交五百块钱，就是如果交的话就可以摆，不交就不能摆。”
其实，从去年6月开始，一个为保证2016年夏季达沃斯论坛和2017年天津全运会治安的“治枪患”专项行动在天津展开。
就在这项行动开展四个月后的10月12号晚上，刚出摊儿没多久的赵春华就被警方带走，当天被带走的13人都是枪摊的摊主，其中也包括市民赵同华的儿子。“当天晚上是九点半让摆的，九点四十就来了一帮四十多口子，穿着便衣，不让动以后，待会儿又下来好些警察。”
被带走的13人当中，8人被取保候审，赵春华等5人至今仍被羁押。12月17日，赵春华的案子第一个开庭审理，天津市河北区法院认为，赵春华非法持有枪支，情节严重，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
法院所依据的是天津市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鉴定结论：从赵春华手里收缴的9支枪形物中，有6支是能正常发射以压缩气体为动力的枪支。
赵春华的9把射击枪中，有6把被鉴定为枪支。
玩具枪怎么成了真枪？别说初中没毕业的赵春华，就连大学本科毕业的女儿也无法理解。在查阅资料后她发现，这个鉴定标准来自公安部在2010年修订的《公安机关涉案枪支弹药性能鉴定工作规定》：不能发射制式弹药的非制式枪支，枪口比动能大于等于1.8焦耳/平方厘米的就认定为枪支，而赵春华的6支枪枪口比动能在2.17到3.14焦耳/平方厘米之间，按此标准的确属于真枪。
2008年以前，我国的非制式枪支鉴定标准是16焦耳/平方厘米，后来调整为现在的1.8焦耳/平方厘米，不到原来标准的九分之一。类似的枪支鉴定标准，香港是7.077焦耳/平方厘米，台湾是20焦耳/平方厘米，俄罗斯是19焦耳/平方厘米，美国是21焦耳/平方厘米。
在多起类似案件之后，1.8焦耳/平方厘米的标准早已被质疑是否制定得过低。同时，该标准取自于在“10到20厘米的距离对准生猪眼睛射击可致伤残”的实验，是否适用于人类也受到质疑。
“枪口比动能大于等于1.8焦耳/平方厘米”的枪支鉴定标准，出自南京市公安局季峻等三位警官的论文《钢珠气枪及其发射弹丸的检验和鉴定》，其中一个试验选用了11只重200斤的健康的长白猪，使用直径0.6cm重0.9g钢珠弹，射距为10-20cm。试验结论是，比动能大于1.5j/cm2的情况下，对人要害部位（眼睛）近距离射击可以造成伤残。在1m内阈值钢珠气枪致伤下限值可定为1.8j/cm2。
这样的标准让赵春华的女儿很难理解：“10到20厘米这个距离比如说筷子、手机、牙签等任何尖锐的东西，都是都可能导致眼睛受伤，另外作为人不会静止不动，别人打我们会躲会跑，我觉得这个制定过程也许是有科学根据的，但是跟我的常识还是有违背。”
在中国政法大学法学教授阮齐林看来，法院对于赵春华案的判决违背了常理、常识。“至少这个处理和普通人的常理常识，正常的这种生活经验出入、冲突太大。”
一审判决公布后产生的舆论反弹，也让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的法官们意想不到，“现在造成法官本身也承担了一定的压力，从这个案子本身来讲，法律的这种审判依据，应该是没有问题，但是，是否从情理上怎么考虑，怎么更好地适应社会效果，从当时判的时候可能想的没那么多。”天津市河北区人民法院的一位副院长说。
新闻周刊本周人物：
赵春华：非法的气枪？
一直被关在看守所的赵春华不知道，她的案子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很多人甚至希望她的案子能够推动枪支标准的修改。相比之下，赵春华更希望自己的案子不要加重女儿的负担，她一度想让刚结婚的女儿放弃上诉。她用面巾纸写了封信托人带给女儿，让女儿不要因为她的案子影响生活。
在写给女儿的信中，赵春华写道：“三年半，有两年就回家了，能减一年，两年一晃就过去。”
赵春华的女儿在看到这封信后说：“信上写她认命了，但是我不能认命。我得为她争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会为她争取。”
在公益律师的帮助下，赵春华最终还是向天津市一中院递交了上诉状：“玩具枪不是枪支，以真枪对上诉人定罪量刑违反常识常情常理，上诉人毫无犯罪故意，摆摊谋生行为也无任何社会危害性。”律师在二审时将进行无罪辩护。
此外，赵春华还通过律师再次提交了取保候审申请，春节就在眼前，她迫切地期待回家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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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4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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