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了……想起了山里那群孩子
咋日,全州所有中小学统一开学。在春天里开始的学期,如这个季节,花一般的绚丽。
在州府所在地的西昌,一群蛰伏了整个寒假的孩子,旺盛的生命力再次在曾经的校园骄傲地绽放。在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写满了幸福、满足与过分的兴奋,这将是他们幸福的一学期的开始。
自从义务教育阶段,不再收取学杂费,我们冠面堂黄地一致以为,适龄儿童入学不再难,家长的负担不再重。但是,在西昌这个富饶之地,少数不务正业的教师,却在赴火打劫,依然半强迫地收取“班费”、“资料费”、“自愿补习费”等名目繁多的费用。其总数已经超过了以往收费教育的总费用。
对于西昌,这是一块富饶之地,家长交费也不困难,对于私自收取费用,只要不太过份,权当尊师重教,孝敬师者。当我亲眼见到那些在春天里收取“私费”的行为时,我的心为之一震,想起了山里那群孩子,不知他们是否也承受着同样的交费命运……
十年前,我在东五县一个乡的中心校任教,这个乡和其他很多贫困的乡一样,贫困始终是挥之不去的阴影,经过若干年的理论性扶贫,但贫穷依然如故。春天,其实在绝大部分人眼里,是鲜花、温暖、阳光、美丽,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描绘春天。但是,在这里,却是“长天白日”,是青黄不接,是温暖中的饥饿,是新时代的旧生活。春季开学,是学生失学最多的时候,我们作为老师,不是在学校等着学生来报名,而是到那些高山顶上、悬崖边上、山沟深处的铺子里,去寻找那些曾经是学生的孩子。
那时,还没有全免费义务教育,没有寄宿制教育,二三十元的学杂费,对于山区里的家庭来说,也是极大的困难。走进那些学生家,常常令人潸然泪下。这算什么家呀?黑漆漆的瓦板里,见不到一件象样的东西,墙角里仅剩的一点洋芋,已经发了芽,但这还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口粮”,因为,这些洋芋,很可能是即将播下的种子。我们要找的孩子,这时常常不再家,被家长藏了起来,因为那交不起的学费,也因为这孩子已成半个劳动力,可以为家中做一些事了。春天,对于山民来说,是饥饿的煎熬,聊以度日的是少量生芽的洋芋和地里少得可怜的元根。改变这一现状的,要等到五六月份,从正在生长的洋芋窝里掏出一点提前长大的洋芋。要想渡过艰难的春天,很多时候,山民象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等待政府的救济,但常常,救济到困难家庭的粮食极少,大部分给了乡干部、村干部的亲戚,而这些人并不是最贫困的。
因为贫困,所以失学。每一次开学,都成了学校的艰难选择,是找回这些学生,还是继续混日子?每一次找寻失学孩子,都成了老师们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我们教师仅有的几百元工资,在春天里,很大一部分成了学生的学杂费。为了找回一个成绩好、有培养前途的学生,教师们常常会自己掏钱垫了学生的学费,垫了就垫了,从来没有想到去收回。我们并不觉得这有多么高尚,而是眼见着因二三十元学杂费而失学的孩子,不忍心。面对生存都困难的山民,自己每月几百元的收入,已是“巨款”!
春天的山乡学校,教室里常常只有十来个衣衫破烂的孩子。上午10点开始上课,下午4点放学,孩子们午餐是自带的干粮,好一点的是荞馍馍,差一点的是几个煮得半生不熟的洋芋,或者刚从地里拔出的元根,更差的,便什么也不吃,挨饿。这些孩子,就是这样在春天里进行着他们的学业。其实,就是这样的贫困,这些孩子还“爱面子”。班上的一位叫子拉的学生,个子小,年龄小,家贫,但成绩好,聪明,但常常受到较大孩子的“欺负”。一次课间,我来到教室,见子拉正在哭,我问为什么,他说他的洋芋被同学拿去摔了。我找来那位摔洋芋的同学,质问,你为何把子拉的洋芋摔了,他申辩说,子拉家太穷了,还吃烂了的洋芋。我立即命令,赶快把洋芋捡回来,老师我现在吃的都是烂了的洋芋,吃洋芋并不丢人,你以为你能吃馒头就了不起,洋芋也是上帝赐予我们的食品。令人欣慰的是,这些孩子是尊敬老师的,很听老师的话,而且有很多贫困的孩子学习异常刻苦。他们与外面的孩子相比,生活环境极差,语言环境极差,要率先突破语言障碍,然后才能去发挥想象的极限,理解电流、盐酸、电子等抽象的概念。
再苦的地方,再恶劣的环境,都有出类拔粹的精英。今年春节,我收到子拉寄来的贺卡,寄信的地址是——四川大学。在州民中的珍珠班,每年都有很多象子拉这样的贫困学子,升入全国重点大学。
这几年来,曾经的同事来昌,告诉我学校已经实行了全免费教育,还有了寄宿制,学生上学不再困难。但是,随之而来的新问题也出来了,有些学校少数老师,开始悄悄收取“费用”……山民的贫困依然如故,贫困,在那么恶劣的自然环境,是根本无法扶起来的。教育,在那里,依然是让学生掌握汉语后,去外界创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象官方扶贫所说,扶贫先扶智,扶智之后建设自己美好家园。
开学了,从我现在任教的学校出来,看到满城的高楼大厦,看到满街近乎于奢侈的鲜花,我却想到了山里那群衣着破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