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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黄梁梦杀(连载)(推荐至川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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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1-11 14: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黑色大理石雕像头西脚东,双腿微曲,正侧身悠然酣睡。雕像嘴角微微翘起,面带愉悦之色,流露着他梦境中的春风得意:他本是一个落魄秀才,在邯郸遇上吕仙翁。言谈中,他自叹一生窘迫。吕仙翁给了他一个瓷枕,劝其躺下休息。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官运亨通,泼天富贵接踵而至。先后任渭南都尉、监察御史、吏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屡建功勋。后遭佞臣谗言,被捕入狱。最终冤狱得到平反,封定国公,享尽了人间荣华,实现了“建功树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族益茂而家用肥”的夙愿。
       殷寂站在卢生的雕像前,不无惋惜地想,卢生为什么要醒来呢?他若不醒转,就不会发现那些富贵功名只是一场黄粱美梦。“邯郸四十余年梦,相对黄粱欲熟时。万事只如空鸟迹,怪君强记尚能追。”殷寂默默吟诵着“万事只如空鸟迹”这句诗,想到自己虽然曾经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但如今却也和那些在扰扰红尘中熙来攘往的平凡之人一样籍籍无名,就像飞鸟,无论其以怎样的姿态飞过天空,到头来总是什么痕迹也不能留下。诚如吕仙翁点化卢生所言“人世之事,亦犹是矣”,真正是人生如梦了。殷寂不禁感喟良多。
      从卢生祠出来,殷寂和齐子膺跨上马,轻叱一声,两骑迎着落日,朝西驰去。道路两旁的树木沐浴在夕阳余辉中,一派金黄,殷寂和齐子膺两人的脸也被染成火红。在得得马蹄声中,齐子膺指点烟岚,尽情挥洒他那份年轻人的热情。殷寂却意兴阑珊,似乎还沉浸在卢生黄粱梦醒、富贵破碎的惆怅中。听着齐子膺的朗朗笑语,殷寂不由感叹自己老了。
      其实殷寂的年纪并不是很大,也就三十五六岁。十三年前中原武林远征雪域九幽门时,他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其他人大多在四十岁以上,要么是一教之主,要么是一方大豪。而他只是三流门派杜鹃寨的一个普通弟子,却自告奋勇随队远征。与九幽门之间的那场杀伐非常惨烈,远征队虽然最后灭了九幽门,但自身也遭到了重创。当时共有五十三人到了雪域,却只有五人活着回来,而且其中三人受了重伤,唯有殷寂和另外一位鼎鼎大名的盖世英雄得以全身而回。殷寂因此名声大噪,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啊!可惜他自小便患梦游之症,从雪域回来后,病情越发严重了,甚至经常分不清楚自己是梦是醒。因为这个缘故,他闹出了不少笑话。后来,他不得不淡出江湖,独居一隅。武林中人都为他的退隐扼腕,但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十多年时光就这样流水般逝去了,人们也渐渐忘记了他。独处久了,殷寂便不免孤寂。前不久,游山玩水的齐子膺来讨水喝,两人就这样认识了。殷寂与齐子膺虽然年岁相差一轮,但两人情趣相投,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了。说来也巧,齐子膺的舅舅正好是个大夫,对医治梦游之症颇有心得。于是,齐子膺盛情邀请殷寂到自己舅舅家去,殷寂也就动了心。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了邯郸。邯郸可以游历的地方甚多,两个人便一处处看过去。对其他景观,殷寂多半是走马观花,不怎么在意,但到了卢生祠,联想起自己的病,他对黄粱梦倒产生了兴趣。齐子膺对这些典故很熟悉,就细细给他讲解了一番,还说舅舅家里有相关的典籍,殷寂可以自己去看看。卢生一场酣睡,梦中倏忽便过了数十年,殷寂寻思,焉知自己现在不是做梦呢?即便此时不是梦中之身,但百年之后,无论少长,无论男女,都成了枯骨,那么自己置身于其中的世间又和幻境有什么区别呢?
      房荣俭听外甥说明来意,满口应承。他腾出了一个小院,让殷寂单独住在那里,说是要先观察殷寂梦游时的症状,以便对症下药。这正合殷寂的意。殷寂也知道自己梦游时的所做所为完全不由自主,以前发生过不少尴尬的事。如果现在还与房家的人杂处,假如因为梦游之症发作而惊吓了他们,那就太对不起人了。其实殷寂这种顾虑纯属多余,房荣俭既然是医治梦游者的大夫,其家眷肯定对这样的患者不陌生,想来也不会被其举动惊吓住。
      房家座落在一个山坳里,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屋子大大小小有十余间,都是清一色的木屋。屋顶盖的是树皮,上面还堆积着往年掉落的松针。此处除时有松涛外,无鸡犬之声,倒也不怎么嘈杂。殷寂所在的小院因为少有人走动,就显得更幽静了。他很喜欢这个环境。他大多数时间是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看看书。身边的小方桌上放着一杯清茶,还有几本《枕中记》、《梦赋》之类的书册,这都是齐子膺从房荣俭的书斋里给他拿来的。齐子膺来的时候,殷寂还会和他喝喝酒,聊聊天。房荣俭白天应付前来就诊的病人,晚上就过来与殷寂同住一室。他这样做,当然是便于观察殷寂梦游时的举止。但如此一来,他就势必睡不安稳。殷寂见房荣俭偌大年纪,却为自己受累,心中颇觉过意不去。房荣俭却说,医者父母心,劝殷寂不要想得太多。既然房荣俭这样说了,殷寂也就坦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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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贴仅代表作者观点,与麻辣社区立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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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房荣俭给殷寂开的第一道药方,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酒。他说,每晚临睡前适当喝点酒,有助于睡眠。一个人喝闷酒当然没什么意思,齐子膺很体贴殷寂,到了晚上都会来陪他喝几盅。齐子膺知道殷寂量浅,也不劝酒,两个人也不多言语,就着几碟小菜,喝到脸上微微有点发烧就打住。齐子膺告诉殷寂,他要出一趟门,可能要在外面耽误几天。他要殷寂别见外,才不会有心理上的负担。倘若在以前意气风发的时候,别人若是对他说这番话,殷寂一定会觉得非常可笑,但经过梦游之症这么多年的折磨,他的心境完全变了。齐子膺将他视为兄长,他是看得出来的。所以齐子膺那些像是对小孩子说的话听在他耳里,并未使他觉得反感。齐子膺离开后,殷寂便只能独自喝酒了。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呆的日子,没人来打扰他,他就用齐子膺搜罗来的那些书册打发时光。
      这一晚几杯酒之后,殷寂觉得眼皮沉重,有了倦意,于是不再像往日那样看一阵书再睡觉,而是早早地就上了床。可是很奇怪,他非常困,但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未能入睡。他虽患有梦游之症,但以前很少失眠过,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进入梦乡。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竟然会睡不着。他想,与其这样受煎熬,还不如不睡,于是他一跃而起,走到窗台前,推开窗户,让银色的月光透进来,洒落一地。
      今晚的月光很盛,将小院里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窗户正对着小院的大门,从窗户望出去,小院一览无余。那几棵松树在夜风吹拂下摇曳着那些经过修剪的枝条,发出哗啦啦的细微声响。石板地上的枝条影子也摇来晃去,在这些影子的映衬下,石板地的灰白之色更加分明。
      见了眼前这样的月光,殷寂忍不住想到院子里去坐坐。他轻轻走近房门,怕惊醒了房荣俭。他拉开房门,脚底无声从屋子里出来,来到院子里,斜躺在竹凉椅上。竹凉椅上已经结了一些露水,殷寂倒也不在乎这个,反正露水也不能浸透衣服,就让身体吸吸露水的凉气也好。
      殷寂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孤悬于夜空的那轮玉盘。他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月中了。夜风吹在身上,微微有一丝寒意。殷寂一向喜欢寒冷,而不太喜欢温暖,因为寒冷能使他保持清醒,而温暖则会使他产生懒散之心,所以现在这种冷丝丝、凉飕飕的露气和夜风让他感觉到很舒服。屋子外面整个山坳里,松涛一阵接一阵地响起。殷寂侧耳倾听着,他突然想到,这松涛或许就是整个世界在呼吸。
      想到呼吸之声,殷寂猛然从竹凉椅上腾了起来。他刚从屋子里出来时,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却明白了:“院子里有人。”从呼吸气息来看,还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院子不大,殷寂不需刻意去找,只朝四周看了看,就发现了这两人所在的位置。
      在那棵紧挨着院门的松树后面,静静地立着两个人。借着月光,殷寂几乎不用费什么劲就认出这两人是房荣俭和齐子膺。齐子膺不是外出了吗?怎么今晚还在房家?房荣俭不是一直睡在屋子里吗?他俩深更半夜躲在这里干什么?殷寂经历过大风大浪,若照以前的性情,对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出现的舅甥俩一定产生怀疑甚至戒心,但这些年的梦游之症已经使得他的这种感觉麻木了。他只是觉得有点诧异,问道:“房老先生,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房荣俭没有回答殷寂的话,而是对齐子膺轻声道:“他此时正在梦游,你千万别接他的话。”
      殷寂一愣,道:“我现在是在梦游?”这话既是问房荣俭,又是问他自己。
      齐子膺不解地问房荣俭:“我听说与梦游者交谈,可以套出他的病因,舅舅怎么反要我不得和殷大哥搭话?”
      “你这位殷大哥病得很重,他现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似乎是清醒的,其实脑子最深处还处于睡眠状态。也就是说,他的脑子有一部分是清醒的,有一部分是睡着的。你若现在去和他搭话,那么他会认为自己不是在梦游,从而使清醒的那部分脑子就会压制住睡着的那部分脑子,使其永远不再醒转。如此一来,他就永远生活在半梦半醒之间了。”房荣俭耐心给齐子膺作解释。
      齐子膺焦急地问道:“那怎么办呢?”
      “我从没见过病情如此之重的梦游者。”
      “到底能不能治呢?”
      房荣俭道:“别这么咋咋呼呼的,沉住气,我说过治不了吗?”
      “殷大哥是我的好兄弟,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我能沉得住气才怪呢。”
      “你从小就讲义气,如今性情依旧未变。你放心,你这位殷大哥的病舅舅有把握给他治好。我已经连续观察了他几晚,他每晚都要出来晃悠一趟,每次看起来都像是清醒的,至少他自认为是清醒的。”
      齐子膺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这个……很复杂,说了你也不懂。我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不必再陪他住这小院,过两天就给他下药。咱们走吧,不必惊扰他。”
      “就让殷大哥留在院子里?”
      “别担心,明天天亮之后,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了。即使记得,他也会当这是一场梦。”
      两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院门。齐子膺终究还是担心殷寂,不停地回头张望。
      殷寂心想:“我真在梦游吗?可我为什么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他狠狠地扭了自己一把,“我能感觉到疼痛,我应该不是在做梦。”但他对这个结论没什么把握,“或许就像房老先生所说的那样,我自认为是清醒的?房老先生还说,前几天晚上我也梦游到院子里来了,可我为什么没有丝毫印象呢?”他又马上给自己做出了解释:“之所以没印象,那是因为我早上醒来之后就将梦游所遇到的事完全忘记了。照这样说,也许明天我也会将现在的事情忘记。但是,如果我明天还记得这件事呢?”
      他越想越感到糊涂,“如果我到时还记得今晚看到的这一幕,也就是说,我在梦游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了房老先生和齐兄弟讨论我的病情,这似乎很矛盾。但也许能做出另外一种解释,如果我明天还记得现在看的一切,那就是我没有醒转,而是已经‘永远半梦半醒’了,或者是时间根本还没有到‘明天’。”一想到这些,他就感觉脑袋里嗡嗡乱响,很疼痛,“一切还是等到明天再说吧。不过,什么时候才是‘明天’呢?唉,我病得实在不轻啊。”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并派的第二天,傅毓树就宣布,自己要出趟远门,门中事务暂由贝灏统摄。五大堂主和三十三个舵主都很惊讶,傅毓树这么快就将琳琅门交给贝灏管理,这说明傅毓树很信任贝灏。贝灏却很不安,刚刚并派,许多事情自己都不清楚,门中的事务处理起来恐怕有一定的困难。但傅毓树一言九鼎,他既然这样安排了,五大堂主和三十三舵主再怎么惊讶和不服,贝灏再怎么没有不安和担心,也只有按他所说的办了。
       傅毓树一人一骑离开琳琅门,匆匆忙忙直奔黑陇山。他是武林闻人,江湖中人多半都认识他,也都听说他新近才兼并了云水阁,路上碰到他的那些江湖朋友见他如此行色匆匆,连招呼都来不及打,都很诧异,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傅毓树也顾不得自己的行动太过显眼,心急火燎地策马狂奔。
      到了黑陇山最东边的七星村,傅毓树打了个尖,骑马朝山里走了一二十里,然后弃马步行,沿着羊肠小道向大山深处走去。走了大约半天,连羊肠小道也没有了,傅毓树只得披荆斩棘,一边用剑砍开路,一边慢腾腾地向前挪动步子,在这茫茫森林中艰难地跋涉。又行了两天,在天黑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他要找的地方。
       从远处看,眼前这座山没有山峰,顶部平平整整的,像是被刀横切了一刀,将山峰切走了。但爬上山顶之后,摆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巨形天坑。这个天坑东西长约七里,南北宽约五里。天坑是从山顶齐刷刷陷落下去的,所以天坑四周都是数十丈高的绝壁。虽然黑陇山里面都是原始森林,人迹罕至,但偏偏这天坑底部有几处房屋,还有几片平整的土地,上面种着粮食和蔬菜。原来天坑里竟然住有人家,只是现在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人。
       傅毓树对眼前的一切没有露出丝毫惊奇之色,看来他此处并不陌生。他站在山顶朝天坑里望了一阵,然后穿过高大葱郁的林子,走到天坑峭壁上部的一小段小路。小路非常光滑,左右没有丝毫可以抓拿的东西。稍有不慎,必定跌落天坑,摔个粉身碎骨。但这个根本难不到傅毓树,他如履平地,轻车熟路地走进小路左手边的一个小山洞里。
       山洞里居然有人,他听见傅毓树的脚步声,警惕地喝道:“是谁?咳咳。”伴随着几声咳嗽,一个身形异常高大的人走了出来。此人脸上沟壑纵横,面容憔悴,眼睛里饱含沧桑,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瞧其年纪,应该已过花甲。他看见傅毓树,捂住胸口,大声咳了一阵,然后淡淡地说道:“是你呀。”
       傅毓树怜惜地看着他,道:“隋大哥,你身子骨还行吧?”
       那位隋大哥答道:“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傅毓树道:“难为你了。”
       “有什么难为不难为的?!我们当年干下了那样的事,事后本来应该自裁的。和粱大哥、桂兄弟比起来,我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已经是非常满足而且心中有愧了。”
       傅毓树闻言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与其全军覆没,不如……还是不要旧事重提了。”停顿了一下,又道:“当年的事是我们一起干下的,我们本来应该福祸相共。但我独个在武林中呼风唤雨,而你们却在此处终老。这对你们不公平,我自己也感到愧疚。”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追名逐利之辈,虚名对我来说,不值一钱。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为武林苍生谋福,并且已经实现了我们当年的愿望,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岂会妒忌你?再说,即便我在乎名利,我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只会成为笑柄,倒不如让江湖朋友记住我们以前雄姿英发的模样,始终保持对我们好的印象,我自己最终和梁大哥、桂兄弟那样埋骨荒山,也没有可遗憾的了。”隋大哥又咳了几声,道:“距上次还不到一年,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傅毓树神情顿时黯淡下来,道:“有一个少年跟我当面提起‘虎牙堡’。”
       隋大哥浑身一震:“虎牙堡?!”
       “我看这事有点棘手了。”
      隋大哥自言自语道:“这怎么可能呢?”又试探似地问道:“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傅毓树道:“不可能听错,那少年显然是故意来跟我说那事的。”
      “可是,虎牙堡的事只有五个人知道。我们都是守口如瓶的人,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呀。”
       “梁大哥、桂兄弟已经仙逝,你一直不曾离开这里,我自己当然不会泄露秘密的。”
      “你看会不会是老幺?”
      “老幺绝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早就退隐了。”傅毓树迟疑着说道。
     “那就太奇怪了。” 隋大哥看了看傅毓树,醒悟道:“你是来看有没有人从这里逃走的吧?”
       “照理说,应该没有人能从天坑里跑出来的。”
      隋大哥闻言非常生气,道:“你这样说就是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现在你一个人守在这里,难免没有个疏忽的时候。”
      “即使我终日打盹,他们也没有能力从峭壁上攀爬上来。你看这峭壁滑溜溜的,当年我们用绳索将他们放下去,帮他们修好了房舍后,若没有那些绳索,我们自己都未必能够爬上来,何况他们?”
      “我倒是不担心他们爬到山顶上来,而是担心天坑底部有我们当初未能查出来的通道通到外面去,比如阴河什么的。”
      隋大哥一愣,道:“你是说有人从所谓的阴河暗道跑出去将虎牙堡的秘密散布开了?”
       “现在还不敢肯定虎牙堡的秘密散布出去了,其实呢,你我身败名裂事小,如果因为虎牙堡这件事搅得武林从此不得安生,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要是当初我们狠下心来,反正已经做下了那件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就不会有今日之忧了。”
       “不能一错再错啊,隋大哥你也不是真想那样做吧?”
       “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如此要做的是怎样补救。你打算怎么做呢?”
       傅毓树道:“我下去看看,是否有人逃走了。如果真有人逃走了,就得想法找到他。”
      “其实无论有没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你最应该做的是去找那个少年。”
        “我懂你的意思。那少年如果真知道虎牙堡发生的那件事,那只能是从这里逃出去的那个人告诉他的。从那个少年入手,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逃跑者。而如果那个少年是从另外一个渠道知道虎牙堡发生的事,那就得去问问老幺了。”
      隋大哥点头道:“我就是这样想的。”
      “但谁敢保证逃跑者只把虎牙堡的事告诉了那少年一个人呢?”
      “还是你想得周全。”
      “如果有逃跑者,我们不仅应该找到这个逃跑者,而且还要找到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
      “找出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这可不容易,很费事的。”
       “再困难也得去做,而且只能是我一个人去做。”傅毓树的口气非常坚决。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殷寂一大早就起了床,脑子昏昏沉沉的,不敢肯定昨晚听到房荣俭和齐子膺谈话后自己到底睡着没有。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依旧很清楚地记得房荣俭和齐子膺谈话的内容。虽然齐子膺确实已经回来了,而且还过来嘘寒问暖,但殷寂却没有把握完全排除这是梦境。齐子膺也没提昨晚他梦游的事,只是说他脸色不太好,并安慰他,说房荣俭正在配方子,估计五六剂药水下去,他的梦游之症大概就可根治了。殷寂长期被梦游困扰,虽然很伤神,但已经习惯,看开了,倒也不怎么急着想根除此病。他只略略应付了几句,反而和齐子膺闲谈起其他事情来了。
       齐子膺看了看堆在桌子的其他书籍,问道:“这些书殷大哥都看了吧?”
       殷寂道:“我看书倒是挺快的,这些书差不多都看了。”
       齐子膺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道:“你看得很仔细,还做了批注。”
      “这是我的习惯。”
       齐子膺看了看书的封面,问道:“这本书我没看过。《淳于棼》?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吧?”
       殷寂道:“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我已看了三遍。”
       齐子膺满怀兴趣地问道:“讲的是什么呢?”
       殷寂道:“说的是一个叫淳于棼的人在梦中所经历的一切。淳于棼过生日那天,多喝了几杯,不觉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沉沉睡去。梦中,他到了大槐安国,正赶上京城会试,三场结束,发榜时,他竟然高中第一名。紧接着殿试,皇帝看淳于棼生得一表人才,亲笔点为状元,并把公主许配给他。淳于棼被皇帝派往南柯郡任太守,一呆就是二十年。淳于棼在任内经常巡行各县,颇有政绩,很受当地百姓的称赞。皇帝欣赏淳于棼的政绩,赏给他不少金银珠宝,以示奖励。有一年,敌兵入侵,打得大槐安国的边兵溃不成军。败报传到京城,皇帝急诏淳于棼,让他统率全国精锐与敌军决战。淳于棼立即统兵出征,但他对兵法一无所知,与敌兵刚一接触,立刻一败涂地,自己差点被俘。皇帝震怒,把淳于棼撤掉职务,遣送回家。淳于棼气得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第二天他才知道,大槐安国就是那棵大槐树的一窝蚂蚁,而所谓南柯郡,不过是槐树最南边的一枝树干而已。”
       齐子膺听得入神,道:“果然有些趣味。”
       “其实这个故事和卢生的黄粱梦有异曲同工之妙。”
       “梦中都享尽荣华富贵,但梦醒之后却只剩下惆怅了。”
       “但在享受那些荣华富贵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正因为他们不知道是在做梦,所以不能完全放开手脚。假如我也能有淳于棼那样的梦,那么我一定要将真实世界中不能做、不敢做的事在梦境中一古脑儿地做了。”
       殷寂点头道:“是啊,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些不能见光的念头。假如在梦里把这些欲念一一去实现,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也不会伤害任何其他人。”
       齐子膺脸上顿时有了笑意,道:“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倒不错啊。只是,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谁敢肯定自己是在做梦呢?”
       殷寂犹豫着说道:“我昨晚梦游时就清楚地听到过你和令舅的谈话,而且现在还记得。”
       齐子膺目光闪烁,道:“也许殷大哥你有这份本事。”
       殷寂展颜一笑,道:“我心中坦荡荡的,根本就没什么龌龊念头,因此,即便我有此能力,对我而言,那也仅仅是屠龙之术,没有丝毫用处的。”
       “这是当然,我只是觉得在梦中将自己醒着时根本不敢做的事付诸行动是一件是很有趣的。”
       两人正谈得投机,突听外面有喧闹之声响起。紧接着房荣俭的孙子房津冲进来,咋咋呼呼对齐子膺叫道:“表叔,不好了。”
       齐子膺道:“什么事啊?”
       房津年岁还小,只是一个劲说“好吓人”,却未说清楚究竟是什么吓人。齐子膺对房津道:“你别说了,干脆直接带我们去看看得了。”殷寂知道齐子膺和房荣俭一家人都不懂武功,自己最好跟出去看看,假如真遇上什么不测之事,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于是跟着齐子膺和房津,出了小院。
       房津引领着齐子膺和殷寂,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很快来到东北边的松林里。房荣俭等人正围在一棵大松树四周,唧唧喳喳地说着什么。齐子膺和殷寂走上前去,顺着大伙指指点点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棵大树的根部有个巨大的树瘿,一半在地面上,一半在土里。树瘿已经裂开,里面是一个硕大的蜂窝,密密麻麻的土蜂正在爬进爬出,让人看着头皮发麻,这就难怪房津会说“好吓人”了。
       房家人早就知道这个大树瘿,也经常看见有土蜂在这片松林中飞来飞去,但他们从来没有想到树瘿里面就是蜂窝。今天几个小孩到松林里玩,他们发现那些土蜂竟然是从树瘿下面的土里飞出来的,出于好奇,他们用树枝顺着土蜂飞出的小洞往里面捅,树瘿那溃烂的树皮终于撑不下去了,从树身上剥落下来,硕大的土蜂窝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小孩们眼前。孩子们虽然莽撞,却也知道土蜂是惹不得的,便跑回去叫来大人。大人们也从未如此之大的蜂窝,都惊得大声嚷嚷起来,这就是齐子膺和殷寂适才在小院里听到的那些喧闹声。房荣俭明白,尽管目前土蜂还未蜇过人,但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终究是个祸害,还是早除去为宜。但在怎样除去蜂窝这个问题上,却各有各的意见。有人说应该用火烧,有人说水淹效果好,有人说药物杀……房荣俭看上了那个大蜂窝,说它很有药用价值,他说不管用什么法子灭蜂,反正得把蜂窝给他留下。
       齐子膺却不同意灭蜂,他说:“瞧这个大蜂窝的规模,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筑成的,想来这些土蜂在此生活已经很有些年月了。这么些年来它们从来不曾伤过人,它们虽然只是些虫子,但到底也是生灵,我们何苦要毁了他们呢?”
      他的大表哥说道:“谁能担保他们今后不出来蜇人?”
      齐子膺道:“只要不去惹它们,它们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大表哥道:“话是没错,但同样的,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
       齐子膺扭头问殷寂:“殷大哥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殷寂道:“让我看看这些土蜂是否野性太甚,如果它们温顺,不主动蜇人,那我们就没有必要端它们的窝。”
      齐子膺道:“你别走得太近。”
      “我皮粗肉厚,这些土蜂蜇不了我。”殷寂走到土蜂窝跟前,其他人则远远地看着。
       与殷寂以往见过的蜂窝有所不同,这个蜂窝被分成三大块,每个区域里沟壑纵横,仿佛城池一般。蜂后被众多土蜂簇拥着,身边还有个小蜂后。大蜂后的身子骨看起来还蛮不错,由此估计小蜂后不久之后是要分家另组蜂群的。殷寂突然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土蜂窝与《淳于棼》里面淳于棼在梦中游历的那个蚁窝何其相似乃尔。对人来说,蚁窝就是蚁窝,但对蚂蚁来说,那却是它们的家园,是一个国家。既然蚁窝可以是“大槐安国”,焉知眼前这个土蜂窝不会是“大松涛国”或别的什么国家呢?对人来说,除去土蜂窝很简单,也就是一把火的事情,但这样对土蜂也太不公平了。
       殷寂想起自己看过《淳于棼》之后的那份惆怅,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回来对房荣俭和齐子膺说,这窝土蜂看起来不怎么野,应该是不会主动攻击人,就让它们继续留在那里好了。至于房家的小孩子,可以玩耍的地方甚多,没有必要和土蜂来争夺这片松林。
       齐子膺本来就反对毁了蜂窝,房荣俭也不愿拂了殷寂的面子,殷寂的提议自然得到他们的赞同,其他人也就不便提出反对意见了。殷寂以前攻打六幽门大开杀戒的时候,从未皱过一下眉头,现在却恻隐起土蜂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肠变软了,也因此而心情愉快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星村地处偏僻,没有吃饭住宿的地方,傅毓树从山上下来时,天色虽然已经完全暗下来,但他一身江湖人的打扮,倘若贸然去借宿,恐怕会惊扰了乡人,所以他绕了一段路,悄悄地避开村子,借着微弱的星光,一直向云崖镇赶去。次日黎明,头发和衣摆被露水完全打湿的傅毓树到了云崖镇。虽然赶了长长的夜路,他并无多少倦意。他在街上的早点摊上要了几根油条和一大碗豆浆,准备填饱肚皮之后再赶路。
       下到天坑底部,傅毓树径奔那几处房屋而去。那里的人都是从虎牙堡迁移来的,他们都认得傅毓树,也都拿冷脸对他。他们不喜欢傅毓树是有原因的,傅毓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此毫不在意。当初他们迁来时,共有四十六人。迁到此地后,不知是什么缘故,妇女们都没再生育,所以人口不断减少,现在只剩下十五个人了,最老的已经八十有余,最年轻的也有三十多了。此处每死一人,留在天坑峭壁顶端小山洞里隋大哥都要下来看看,确认无误后才允许虎牙堡的人将其下葬。隋大哥曾告诉傅毓树,虎牙堡已经死了三十一人。既然现在出现在傅毓树眼前的人有十五个,那就说明没有人从天坑里逃出去。傅毓树几乎立刻肯定,十三年前发生虎牙堡的那件事只能是那位殷兄弟透露出去的。他很疑惑,不清楚殷兄弟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无论怎样,只有找到他,才能把事情原委搞清楚。但这些年来,傅毓树与他没什么联系,眼下也不知道他置身何处。如何去找殷兄弟,这使傅毓树觉得为难。是的,琳琅门下人数众多,只要一声令下,要找出个人来,原是很容易的。但此事很不一般,只能靠傅毓树独自去完成。其实,眼下也不是一点线索没有,至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叫胡云的少年与老幺有关,只要找到胡云,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老幺。
       早点摊老板见傅毓树的装扮很抢眼,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阵,然后迟疑着问道:“这位客官是位闯荡江湖的英雄吧?”
      傅毓树对什么人都很客气,答道:“不敢称英雄,但在下的确是在江湖上讨生活。”
      老板用围裙擦了擦手,又问道:“请问贵姓?”
      傅毓树抬头望了他一眼,笑道:“问那么清楚干什么?莫非要在饭资上给我打折?”
       老板道:“假如客官真是我所盼望的那个人,别说小小的几个饭钱,就是你让我把这小摊砸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知你在盼望谁?”
      “敢问客官是姓傅吧?”
      傅毓树不置可否:“你干脆把你等待的那位客人尊姓大名一起说出来,然后让我印证一下你盼望的是不是我。”
      老板道:“客官一定是傅毓树傅大侠。”
      傅毓树道:“是。”
      老板兴奋地叫了起来:“太好了,我终于等到你了。”
      “一定不是你自己要等我的。”
      老板道:“是一位姓胡的少年让我等你的。”
      傅毓树猜想,胡姓少年一定是胡云无疑,道:“他说什么了?”
     老板道:“鸡冠坳。”
      “这是一个地名。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傅大侠一定会从这里路过,他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让我告诉你这三个字,还说傅大侠你明白这个地名的意思。”
      傅毓树道:“他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老板想了想,道:“大概是一个半月前吧。”
       “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鸡冠坳在什么地方吗?”
       老板摇头道:“不知道,但那少年提醒过,叫你到云都附近去走走。”
      傅毓树站起身来,摸出一锭银子,道:“谢谢你传话给我。”
      老板也不客气,接过银子,千恩万谢了一番。
      看起来胡云很清楚傅毓树的底细,不仅知晓当年发生在虎牙堡的事情,而且还知道傅毓树将虎牙堡的人都迁移到了天坑里,他在云水门和琳琅阁并派大典来晃悠上那么一趟,果然引得傅毓树坐不住了。胡云算准傅毓树要到天坑来找虎牙堡之事泄露出去的原因,而且会了无所获,因此早在四五十天前就先来铁珑山附近布置好了,专等傅毓树一步一步往他设计好的套子里钻。傅毓树当然知道胡云居心叵测,他完全可以不理会,以逸待劳等着胡云出招,但那样一来,就得冒胡云将虎牙堡之事公之于天下的危险,所以傅毓树只有被动地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下去。在他看来,只要胡云还未将事情公开,那就还有挽回的希望。
       数日后,傅毓树到了云都,很快打听到鸡冠坳的所在,原来是西边群山中的一个偏僻山坳。有一条羊肠小道直通鸡冠坳,傅毓树紧赶慢赶,顺着小道一直走到山坳里的那座孤零零的小屋跟前。傅毓树围着小屋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人。他拨开关着的木门,走进屋子。里面到处漂浮着蛛丝,家什上也铺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情形,屋子已经废弃了一段日子了。傅毓树非常疑惑,胡云引自己到这里来,难道就是要让他看这座空房子么?
       但他旋即又被一样东西扯住了眼光,在小屋那扇唯一的门板背面,他看见横七竖八刻满了字。这些字或大或小,或深或浅,或正或斜,或模糊或清晰,粗略一看,起码有百十来个。傅毓树对这些字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他的名字:傅毓树。这本来就足以让傅毓树感到惊奇了,更让他觉得不解的是,门板上所有的字都被拦腰切成两截,从这些刻痕上可以看出刻字者心中必定充满了怨恨之气。傅毓树心想,胡云年纪很轻,自己与他应该没有什么过节,但胡云为何对自己有恶意呢?很明显,胡云必定是受人指使的,而且这指使之人以前就住在此处。现在,傅毓树已经有八成的把握敢肯定老幺是指使者,但他却一点也不明白老幺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而且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这位已经断绝联系的老幺。
      不过,总算运气不错,傅毓树在离开小屋子不远处,遇上几个打柴的樵夫,仔细一打听,樵夫们都还记得那小屋子的主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据樵夫们说,那男子独居在鸡冠坳,看起来很孤单,也不大与人说话,所以樵夫们连他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大约在四十天前,该男子离开了山坳,朝北边去了,一个月前,有人还在奢布河的渡船上看到过他。从樵夫们对男子相貌的描述,傅毓树立刻断定那就是老幺。奢布河!这条唯一的线索能帮助傅毓树找到老幺么?傅毓树毫无把握,但舍此就两眼一抹黑了,傅毓树只能先到奢布河再慢慢寻觅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蜡烛快要燃尽了,殷寂将目光从书册上收回来,合上了书页。这是他第二十四次重读淳于棼的故事了。他越来越着迷于这个故事,时常陷入臆想之中。有时候,他甚至会认为自己就是淳于棼。今晚,齐子膺捧了一坛蜂蜜酿制的酒,与殷寂一杯接一杯喝得干干净净。酒味不烈,微甜,口感非常不错,两个人虽然喝了不少,却也没多少醉意。齐子膺走后,殷寂一时之间也无法入睡,干脆又将书册翻出来,再次在似醉非醉的状态下跟随淳于棼去大槐安国去经历那一场悲喜。蜡烛终于熄灭,殷寂躺在床上,强迫自己眯上眼睛,但满脑子萦绕的却还是那个淳于棼。
       在半睡半醒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轻轻的叩门声。殷寂因为有梦游之症,所以对任何事情都将信将疑的。他侧耳细听,没错,不仅有敲门之声,而且有人在唤“殷大侠”。他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外面还有光亮在闪动。殷寂这下有把握了,不再犹豫,立刻翻身下床,拉开了房门。
      门外一共有二十来个青年汉子,一个站在门口,其余的人分成两排整整齐齐地立在小院里,有几个人手里提着灯笼,灯光黄黄的。他们都穿着相同式样的衣衫,衣衫看起来很薄,色泽黑黄相间,呈横向条纹状。院子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味道,令殷寂又想起晚间和齐子膺喝的蜂蜜酒。这些人神态本来就很恭敬,这时看见殷寂开门出来,都微微弯了弯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更是一脸虔诚,说道:“夤夜冒昧打扰,还望殷大侠海涵。”
      殷寂并不认得他们,道:“是找我么?”已经好多年没有人正儿八经拿“大侠”二字称呼他了,所以心中非常惊奇。
      那人点头道:“敝城主特命小人等邀请殷大侠到巢城一叙。”
      殷寂道:“巢城?在什么地方啊?”
      那人道:“不远,就在附近,片刻工夫就到。”
      殷寂一愣,他虽然很久以来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但他还是知道这附近根本就没有一座城池叫做“巢城”的。殷寂又道:“敢问贵城主是……”
      那人道:“敝城主辟夔,与殷大侠有一面之缘,并受过殷大侠救命之恩。本来敝城主应该前来当面致谢的,但苦于行动不便,因此才令小人们来邀请殷大侠枉驾前往相见。”
       殷寂喃喃自语道:“辟夔?辟夔?!”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一个叫辟夔的,他想,或许是很久以前的时期了吧。院子里弥漫的那种甜丝丝的味道越来越浓郁,殷寂觉得脑袋昏昏的,眼皮也沉重异常,那些人都变得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浓弄睡意涌上来,他说道:“我悃了,这事天亮之后再说吧。”
      那人道:“不碍事,我们备有轿子,殷大侠可以在轿子里睡。”说完便叫两个人上来扶殷寂。
      殷寂虽已退隐多年,但行走江湖的经验还在,照理说,在这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让陌生人近身的。但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若非那两个人扶住,只怕已经软瘫在地上了。说来奇怪,殷寂心里并没有着急,也许是他直觉地认为这些人没有恶意,而更可能的是,他已经在自己都未觉察的情况下将眼前的一切当成了梦境。就这样,殷寂被那伙人抬上轿子。一行人悄没声息地离开房家,连守夜的狗都没能发现他们。他们没有沿着大路走,而是直接进入西边的松林。殷寂还记得,那窝土蜂就在这片林子里。进入林子后,那伙人将所有灯笼熄灭。在光亮熄灭的一瞬间,殷寂蓦然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洞,然后他就完全失去了知觉。在失去知觉的最后时刻,他还感觉到轿子依旧在前行。
       等到殷寂醒来后,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四面都有门有窗。屋子里的陈设虽然不算奢华,却也是殷寂所见过的最好的。屋子里的青年男子叫殷寂醒了,便上前说道:“敝城主说了,若殷大侠醒来,就请劳动玉趾,到黄金殿去叙话。”
      殷寂道:“这就是巢城吧?”
      青年男子道:“正是!”
      殷寂将昨夜的经历想了一遍,还是不得要领。他寻思:“反正已经到了此处,那位叫辟夔的城主到底是谁,立马就可见分晓。”便跟青年男子出了屋子。
       殷寂这时才发现,刚才所住的屋子是巢城的最高处。因为这个缘故,巢城的全貌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他眼前。所谓巢城,其实很小,也就七八十间屋子。而护卫这些房屋的城墙与其说是城墙,毋宁说是院墙更合适一些,不仅很矮,而且显得单薄,装饰作用大大高于其防御作用。巢城座落在旷野中的一个小山包上,四周目光所及处没有任何其他房舍。西边是连绵起伏的群山,一条小河从山中流下,自西向东蜿蜒而来,从巢城的南边流过。东、南、北三面地势平坦,但土地没有人耕种,从那些低矮的灌木可以猜测,这片土地是很贫瘠的,所以没有更多的人在此生活。殷寂脑子里又闪过一个疑问,巢城为什么要建在这么一个地方?再看城里的情形,一条弯曲的街道将巢城分成东北、东南和西边三个部分。殷寂现在所在的地方位于巢城的东北面,他屋门口是一道石梯,大约有四五十级。青年男子引领殷寂拾级而下,到了街道上,在房舍间的小巷子里拐了几个弯,又爬了二十来级石梯,便到了黄金殿。
      所谓黄金殿,同样也不怎么奢华。殿内正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富态的女子,估计应该有五六十多岁了。她着一身黄澄澄的肥大衣衫,四肢都缩在衣衫里,只有一张圆盘般的大脸露在外面。除她之外,另有八位男子分别站在殿的左右侧。引路的青年男子上前恭敬地对那女子说道:“主人,殷大侠到了。”
      那老妇微微动了动身子,道:“殷大侠大驾光临,老身不能亲自迎迓,还请多多恕罪。”
       殷寂听说过她行动不便,道:“不敢。”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对这女子还是没有丝毫印象,也不知那些来请他的人为何会有“一面之缘”、“救命之恩”一说。
      老妇道:“请殷大侠坐下说话。”
      殷大侠也不客气,遵言落座,问道:“夫人召见殷某,不知有何见教。”
      老妇道:“一是谢恩,二是报恩。”
      殷寂道:“听贵属下言语,称殷某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但殷某与夫人素未谋面,救命之说从何谈起?”
      老妇道:“殷大侠不仅救过老身,而且这巢城的老老少少都是蒙你的恩惠才得以活命的。”
      “夫人一定认错人了。”
      老妇很肯定地说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搞错。”
       殷寂不再去深究这个问题,因为那会让他头疼,道:“可我确实想不起来自己曾做过这事。”
      “殷大侠可记得是怎样到巢城的?”
      “我在轿子里一直未醒,对沿途的情况不了解,所以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巢城的位置。我只记得贵属下将我抬到了一片松林里,然后我就睡过去了。”
     “其实巢城就在你所说的那片松林里。”
     殷寂一愣:“你说什么?”
     “殷大侠可能还记得松林里的那窝土蜂。”
     殷寂随口道:“当然记得。”猛然间醒悟到什么,腾地站起来,续道:“莫非……”
     老妇道:“不错,我们就是那窝土蜂,老身就是蜂后。”
     殷寂只觉得脑海轰然一声巨响,淳于棼在大槐安国的经历的那一幕幕再次在他眼前展开,他终于明白了:“淳于棼的遭遇竟然会在我身上重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老妇(称她为蜂后也许更恰当一些)道:“若非殷大侠施以援手,巢城早就灰飞烟灭了。殷大侠这份大恩大德,巢城上上下下都铭记在心。”
      “举手之劳。”殷寂心里还在拿自己和淳于棼做比较:“淳于棼是在梦醒之后才得知自己那几十年的富贵其实只是在蚂蚁窝里度过的,而我在梦里就已经知道自己所置身其中的巢城其实就是个土蜂窝。那个蜂窝被分成三个区域,巢城也是相似的布局,我其实应该早一点想到巢城就是蜂窝。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那应该就是蜂蜜的气味。”他又想起自己和齐子膺的那一番对话,突然乐了:“齐兄弟曾说,如果我们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那就可以将平素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一一去实现。我现在就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进入了梦境,看来我可以为所欲为了。”
      蜂后道:“在殷大侠看来,那确实是举手之劳。而对我们巢城来说,却是天大的恩惠。老身知道殷大侠有梦游之症,这给了我们一个便利,可以在梦里来报恩。”
      “夫人客气了,这‘报恩’二字再也不要提起。”话虽如此说,殷寂心里倒是对蜂后如何报恩很感兴趣的:“莫非这蜂后也要像大槐安国的国王那样给我荣华富贵?”
     蜂后朝门外喝问道:“小姐来了么?”
     门外的属下答道:“来了。”
     蜂后吩咐道:“叫她进来。”
     一个年轻女子轻移莲步,袅袅婷婷地走进殿来。她姿色艳丽,殊非人间所有。她带着一股香风从殷寂面前走过,一直走到蜂后跟前。蜂后对她言道:“还不去向殷大侠谢恩?”
     女子转身朝殷寂行了个大礼,道:“殷大侠再造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殷寂猜想她就是那只小蜂后了,还礼道:“话重了,殷某受不起。”
     蜂后对殷寂道:“小女尚有几分容貌,老身想将其许配给殷大侠,还望殷大侠不要因异类而见弃。”
      殷寂没有觉得意外,当老蜂后提到小姐的时候,他就知晓淳于棼当驸马的那种运道要落在自己身上了。他心里暗自觉得好笑:“这所谓的小姐本是一肥硕的土蜂,却以这样娇艳的模样出现在我的梦里。若在醒着的时候,便是想一想自己和土蜂婚配,就觉得太匪夷所思。但现在是梦中,而且她的模样确实不错,就当当她的丈夫,也不会让我损失什么。”想到这里,他也就不推辞,道:“众生平等,一切听夫人的。”
(未完待续)

发表于 2005-1-11 15: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今天看到头都大了。。做了书签明天来看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奢布河发源于格拉硌雪山,上游数十里自西北向东南奔腾咆哮,水流湍急,河面常常珠玉飞溅。到蓑衣渡后,水流稍微平缓一些之后,水运才成为可能。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蓑衣渡虽然算不上是水陆要冲,但渡口上熙来攘往的人却也不少。
      傅毓树几乎问遍了渡口的所有船老大,也没能打听到老幺行踪。傅毓树很沮丧,在渡口上滞留了一天。次日早早动身,打算先过了河,到北岸去问问。一个正在东张西望的船老大看见他,眼睛顿时发亮,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客官是在找人吧?”
      傅毓树没有急于回答他,先是盯着他看,看得他都不知道手脚怎样放了,这才淡淡地说道:“是不是有什么人让你传话给我?”
      “我昨天不在,后来听说你在找人,而那个人以前就是坐我的船过河的,所以我才急急地来告诉你。”
      “我昨天到处打听,却没有结果,正要完全失望的时候,你却跑出来告诉我这个天大的消息,这也太巧了。”傅毓树猜想这大概又是胡云玩的把戏了。
      “不瞒客官说,我这样热心,也无非是想得到客官的赏赐。”
      “你放心,谢是一定要谢的。不过,还要麻烦你告诉我,你送的那位客人可曾提过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没有!”船老大很肯定地说。
      傅毓树想了想,又问:“他有没有什么同伴?”
      “与他同时上船的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看起来应该是同伴。”船老大稍微停顿了一下,续道:“对了,我刚才好像还看见过这个青年男子。”
      傅毓树被这句话震动了:“他在哪里?”
      船老大扭头指指奢布河:“刚上了那艘船。”
      在蓑衣渡下方三四里的河面上,一条船正顺水向下漂去。
      傅毓树摸出一锭银子,扔给船老大。
      船老大眼睛又放光了:“客官要我去追吗?”
      傅毓树脑子里的念头转了几转,这个船老大的出现很突兀,尚不清楚其来意是善是恶,傅毓树的水性不好,不敢贸然上他的船,道:“我自己有办法。”
      船老大道:“那就受之有愧了。”
      渡口下方的河面上正停着一个木排,宽约四丈,长约十丈,堆放着百十来根大大的木头,这些木头被铁抓一根一根地牢牢钉住,还用绳子捆扎了几圈。木排用缆绳拴在岸上的大树上,放排人正在解缆绳,看起来也要离开蓑衣渡了。
      傅毓树快步向停放木排的地方赶过去,对木排上的放排人说道:“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带我一程。”
      一个灰衣汉子答道:“我们这是木排,不带人的。”
      说话的当儿,木排已经离岸六七丈远了。傅毓树情知不能再拖延,也不作势,很随意地向河心跨了一步。这一脚当然踏了一个空,不过傅毓树并没落进奢布河,因为他的“天极步”本来就是履虚若实,可以凭虚而行的。傅毓树只迈了六七步,就轻轻松松地就跨到木排上去了。对那灰衣人道:“我确有急事,需走水路,请大哥成全。”
      灰衣人虽然也心惊,却还没有被吓倒,他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人都上来了,我们也不能赶你们下去。这奢布河是出了名的艰难水道,一路上免不了有些碰碰磕磕,我们这些水上人已经习惯了,倒也无所谓,你自己却要小心一点,千万不要掉落水中。”
      傅毓树道:“多谢提醒,我们理会得。”
      木排漂到河心后,下行的速度便加快了,远远地还能看见前面那艘船。
      奢布河两岸峭壁笔立,峭壁上长着一些藤蔓,猿猱藤蔓间跳来跳去,并发出阵阵尖利的叫声,有时还朝奢布河扔下树枝或石子来。与猿猱的叫声相应和的是奢布河河水拍打两岸峭壁的声音。河水咆哮奔腾,一泻千里,木排在河水冲击下,越行越快。木排不像船只,它可以在礁石或峭壁上撞来撞去,只要不太过剧烈就成,而船只在这条河上航行起来,就得小心翼翼多了。由于这个原因,木排漂得并不慢,与前面的船只越来越接近了。
      不到半个时辰,木排与前面的船只已经之隔一两百丈之遥了。前面两三里远的地方,正是奢布河最险恶的地方回旋湾。自蓑衣滩之下,奢布河本来是一直向东南流,而到了回旋湾,奢布河却转成向东流。回旋湾的名声很响亮,因为它吞噬了无数人的性命。不知是因为河道转弯还是下面有暗河,回旋湾经常有漩涡出现。三十年前出现的最大的一个漩涡的直径足有十七八丈长,它曾将当时在河上航行的一艘船全部吞下去,致使船上的三十多个人尸骨无存。提到回旋湾这个地方,行船人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14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前面的船只下行的速度慢下来,船工正在与河水抗争,他们用力将船向奢布河的北岸靠,以避免船只被河水冲到回旋湾的漩涡区去。 木排上的放排人也开始忙碌起来,不过这些放排人并非为保全木排而忙碌,恰恰相反,他们现在做的,正是使木排解体。灰衣人一声口哨,所有的放排人立刻行动起来,砍绳子的砍绳子,撬铁抓的撬铁抓。他们行动非常迅速,在傅毓树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已将木排拆散了。 捆扎得紧紧的木排突然散了架,堆积着的木头猛地坍塌下来。傅毓树大惊,心想自己到底还是上了贼船。整个木排完全散开,他已没有立足之地。这时他正好站在一根木头的前端,脚下猛一用劲,那根木头的这一端顿时沉入水下,另一端却完全翘起,整棵木头直挺挺地竖在水里。傅毓树在脚下用劲的一刹那,已借力向上腾起,恰好落在木头朝天的那一端。傅毓树在落下去的时候顺势又一用劲,将这棵足有几丈长的木头直端端向水底踩下去。在整棵木头将要完全入水的时候,傅毓树突然收力,木头在浮力的带动下,猛地向上冲起。傅毓树借着头木的上冲之力,展开“天极步”,身如长虹经天,往岸上一扑,稳稳地抓住了峭壁上的藤蔓。 那些放排人见傅毓树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竟然用匪夷所思的方法攀上峭壁,都不禁大为失色。不过他们显然并非针对傅毓树才解散木排的,所以在惊诧片刻之后,他们就每人站在一根木头上面,编好队形,向前面的船只追上去。他们站在滚来滚去的木头上,双脚就像是粘在木头上似的,十分稳当。 那些散开的木头漂得非常迅速,一眨眼功夫便追上了前面的船只。有几根比较粗大的木头在水流的冲击下,重重地撞在船身上。船只在急流中本来就有些摇晃,被撞击后就更把握不住航向,偏偏斜斜地朝回旋湾漩涡区漂去。船上的人都知道那些漩涡的厉害,顿时纷纷惊叫起来。船老大大声嚷着,指挥着船夫拼命想将船只撑回到回旋湾的北岸去。 就在这时,一条人影从船上窜出,闪电般跃入水中,旋即又从水里冒出头来。一根木头正从他身边漂过去,他轻轻用手一拨,木头打了个转,正对着船只的右舷。那人双手按住木头的一端,向前用力一推。那根木头很大,估计不下千斤,被那人一推后,飞快地朝船只冲去,前端还激起了小小的浪花,由此可见那人这一推之力是如何之大。只听一声闷响,木头端端正正地撞在船上,顿时将船只撞得向北边漂过去两丈。 那人在推出木头之后,也尾随木头而去。他速度极快,就是鱼儿也未必比得上他。他游动的时候,河水被他的身子剖成两片。在木头撞击上船只刚被弹回的时候,他已经跟了上来。他突然像飞鱼一样从水里飞起来,双脚连环踢出,准确地踢在木头上。木头又朝船只冲过去,将它向北推了几丈。如此数次,船只终于脱离漩涡区,靠着东岸向下漂走。 那人见船只再无危险,才倏地自水里腾越而起,站在那根木头上,脚下使个巧妙,那根木头仿佛被定住了,既不下漂,也不打滚,而是老老实实地点待在原先的地方。那些放排人已经脚踏木头顺水赶到,将那人围住。灰衣人冷冷地说道:“水大公子这身功夫果然不同凡响。” 水大公子嘿嘿一笑,道:“水某虽然功夫浅陋,但在你向老大面前,自信还过得去。” 向老大冷笑道:“水大公子很谦虚嘛。” “向老大肯定不是专程来夸奖我的。” “水大公子应该知道那姓殷的目前落脚在何处吧?” “我当然很清楚了,但我不想告诉你。” “早就知道你就这副臭脾气,不让你喝几口奢布河的水,你是不会张嘴的。” “刚才我已经试着尝了几口河水,挺甘甜的,但我还是不打算告诉你。” “你自己喝水是另外一回事,向某强按着你的头喝水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就看看谁按着谁的头喝水。”话音甫落,双脚用力一踏木头,借力腾空而起。那根长约六七丈的巨木受他大力踩踏,竟然横着完全浸入水中,然后受水的浮力一挤,又平飞向空中。巨木完全脱离了水面,飞起足有三尺来高。水大公子跟着大喝一声,左腿弹出,已凭空踢在向老大面前。 向老大道:“现在我陪你到水底下去玩玩。”身子一矮,滑入水中,躲开了水大公子的攻击。水大公子亦随之投落水中。 回旋湾复归平静。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水底下开始有了动静。在离回旋湾内侧 *** 丈之遥的水面,突然有水流涌起,就像是一个偌大泉眼,但是没有气泡。显然,水大公子和向老大正在那里的水底下做殊死之战。这个“泉眼”开始向回旋湾的西边移动,越移越快,而且水流也越涌越高,到后来都有水沫飞溅了。 蓦地,“泉眼”冒出一朵血花,那红色迅速蔓延,染红了周围的河水。也不知道向老大和水大公子两人谁受了伤。之后,那个“泉眼”从中间分开,成为两个小的“泉眼”。不过,这两个小“泉眼”也只存在了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个“泉眼”突然变成一条“水龙”,飞快地向回旋湾漩涡区游去,身后还带着一丝红色。另一条“水龙”立刻追了上去。很明显,这两条“水龙”是向老大和水大公子在水下游动时带出的水花。 只片刻功夫,前面一条“水龙”已经到了回旋湾外侧的石壁。水下的人反应奇快,身子还没碰到石壁,已然向东侧掉过头去。他带起的那条“水龙”撞在石壁上,“龙头”碎了,飞溅的水珠反卷过来,砸在“龙身”上,两股力道相反的水流一碰撞,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恰好后面一条“水龙”游至,在离石壁六七尺的地方便转了弯,追前面那条“水龙”去了。那个小漩涡经后面这条“水龙”激起的水流一带,突然加快了旋转的速度,并且越转越大。这个旋涡转了一阵,撞在石壁上,旋转势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加强了。它被石壁“弹”开,开始缓慢地向河心旋转过去。不一会功夫,这个漩涡就有两三丈方圆大小了。 两条“水龙”眨眼之间又一前一后折身游回来了。向老大和水大公子都置身水下,他俩并不知道刚才还平平静静的回旋湾已经出现了危机,不偏不倚,直端端地对着那越转越大、越转越快的旋涡冲了过来。当向老大和水大公子游到漩涡边的时候,漩涡的直径已经有五六丈了,漩涡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洞,附近的断木一卷而入,被吞噬了。 前面那条“水龙”刚接触到漩涡,便被卷进去了,随着漩涡一起旋转起来。还没转到一圈,漩涡“水壁”上就冒出了一个人头。这人正是向老大。向老大睁眼一看,正好看到漩涡对面的“水壁”,开始他有点懵,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他转头看了看天,天空是圆形的一大块,奢布河两岸的绝壁已经不在他的视野里了。向老大又转头向相反的地方望去,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立刻出现在他的眼前。直到这时,向老大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陷入了漩涡之中。想到回旋湾那些恐怖的传说,向老大顿时慌乱起来,他四肢用劲,想从漩涡中脱身出来。但漩涡的飞旋之力实在太厉害了,向老大的挣扎毫无用处。他只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水流撕扯着,飞快地旋转,并朝那个大洞旋转下去。 水大公子在向老大的后面,他刚接触到漩涡,就感觉到水流的异常。凭直觉,他知道自己遇到漩涡了。他知道一旦被卷进去,就再也休想脱身。他想掉头游回去,但愈旋愈大的漩涡却仍旧把他扯了进去。水大公子紧张起来,他当机立断,他没有与水流做无谓的抗争,而是拿出全身力气,四肢猛力划水,直冲漩涡中心而去。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整个身子竟然硬生生从漩涡的这边“水壁”穿出,在漩涡中心那个大洞所形成的“空中”飞越三丈之遥,然后钻进漩涡另一边的“水壁”。水大公子在飞越那三丈的距离时,也看见了身子下方那个深不可测的大洞,他也吓得心惊胆战,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如此之大的漩涡。他甚至还看见下方旋转的“水壁”上的向老大。他钻入漩涡的“水壁”之后,力道未尽,一直向前滑出两丈来远。水大公子抗衡漩涡的方法很对路,他的水功也委实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他遇到的这个漩涡实在太大了,就在他将要脱离漩涡的时候,漩涡却又增大了。水大公子此时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被漩涡水流一扯,身子顿时被卷进去了,跟着漩涡旋转,再也没法脱身了。此时,向老大和水大公子都“嵌”在漩涡“水壁”上,行动丝毫由不得自己做主。向老大已经被漩涡卷进大洞的下半部了,水大公子也开始向底部旋转下去。若无奇迹出现,向老大和水大公子两人就要将性命葬身在这偌大的回旋湾漩涡里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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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傅毓树心道:“不好!”手边正好有一根长藤,他抓住长藤,顺着绝壁滑下去。滑到长藤的尽头,将身子横摆,双脚踩在绝壁上,并在绝壁上跑动起来。那根长藤“呼”地荡起。傅毓树越跑越快,那根长藤也越荡越远,傅毓树前一脚和后一脚的距离几乎有两丈之遥。长藤带着傅毓树在回旋湾内侧的上空荡来荡去,景象非常壮观。傅毓树突然松手,身子像脱弦之箭向那个漩涡斜射过去。 傅毓树的身子是斜斜地射向大漩涡的,在离漩涡边缘还有数丈的距离时,他已经解开外套,双手扯住外套的下摆。外套展开,受风一激,立刻变得鼓鼓囊囊的。这鼓鼓囊囊的外套仿佛一只手,扯住了傅毓树斜射的身子。傅毓树不再向大漩涡射去,而是直直地向奢布河飘落。 傅毓树在空中已经选好了落脚点,一根巨木正在他的脚下漂着。傅毓树溅落在巨木靠回旋湾东岸的一端,整个身子都沉了下去,但他旋即又从水里冒出来。傅毓树双掌夹住巨木,用力一搓,巨木立刻横滚起来。巨木滚动的速度极快,差点从水里跃起来了。傅毓树双掌随即收回,大喝一声,猛地推在巨木上。巨木颤了一下,仿佛脱弦之箭,直向漩涡中心冲过去。傅毓树从水里腾越起来,落在巨木上。由于巨木在飞快地滚动,傅毓树的双脚也只好随之不停地“跑”着,无论巨木滚动得多快,傅毓树就像是粘在上面一样,不会被巨木带到水里去。傅毓树迅速脱下外套,撕成六七条,并飞快地一条一条地连接起来。 几乎只是一眨眼,巨木冲进了漩涡。由于巨木在滚动,它并没有被漩涡的水流带着打转,而只是微微偏了一下,然后直端端切开漩涡,恰好架在漩涡中心那个大洞的上空。因巨木的长度比漩涡直径还长,所以漩涡不能将巨木吞噬下去。傅毓树脚下使个巧劲,巨木不再横滚。巨木一旦失去横滚之力,就只能随着漩涡打转了。 傅毓树站在巨木上面,望着下面深深的大洞,向老大已经被卷进底部,转眼见就要被漩涡完全吞没了。向老大望着天空,眼中尽是失望之色。虽然他现在已经转晕了,但他还是一个劲的呼救,但他的声音与水流声相比,几乎是细不可闻。傅毓树也很想救他,奈何手里的布条够不着向老大,爱莫能助,只得放弃向老大。他现在能救的也就只有水大公子了。 这时巨木打转的速度与漩涡打转的速度完全一致了,水大公子和傅毓树之间的距离暂时没变,傅毓树准确地将布条的一端投到水大公子的跟前。水大公子虽然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打算,并且对突然出现在头顶上空的巨木和巨木上的傅毓树感到诧异,但他还比较清醒,知道傅毓树是来救他的,所以从“水壁”里探出手来,牢牢地抓住了布条。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着落在这布条上了。 傅毓树抓紧布条,猛一用劲,将水大公子从“水壁”里拉了出来。水大公子的身子立刻悬空,他看着在身边飞速旋转的“水壁”,只疑自己在做梦。傅毓树轻轻一抖手,水大公子随着布条向上飞起。水大公子并没有落在巨木上,因为傅毓树根本没打算让他落在巨木上。水大公子飞得很高,他飞到了傅毓树的头上。傅毓树喝声“抓紧”,挥动布条,让水大公子在自己的头顶上空转起圈子来。他竟然把水大公子当成风筝来耍了。 水大公子转动的方向与漩涡转动的方向保持一致,却比漩涡转动得快多了。他看见,下面的漩涡更大了,马上就要将傅毓树脚下的那根巨木吞噬了。他想不出傅毓树能用什么办法将他俩救出去。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想这个问题,因为自他被卷进漩涡,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而发生的一切都是他不曾经历过的。他还在迷糊之中。 在水大公子飞到奢布河下游一方时,傅毓树双脚在巨木上一蹬,身子也跃在空中。失去牵引的转动之力使水大公子不由自主地飞向回旋湾的东岸,去势甚疾。可以说,水大公子眼下就是一枚投石器发射出去的石头。这块“石头”还拖了个尾巴,这个“尾巴”就是傅毓树。 水大公子在空中飞行了数丈,重重地落在水中。他已经在漩涡之外了。几乎在他落水的同时,傅毓树也飞落水中。傅毓树见水大公子还有些晕忽忽的,急忙将他推向河边,生怕他在糊里糊涂之中又游到漩涡里去。 就在水大公子和傅毓树先后从漩涡中脱身出来的时候,漩涡中心那个大洞的直径终于长过了架在它上面的那根巨木。几乎在傅毓树用力蹬巨木的同时,巨木的一端向大洞中掉了下去。由于巨木的另一端还跟随“水壁”在旋转,等于“粘”在了“水壁”的上部,所以掉下的一端从“水壁”的那端荡过来,重重地砸在“粘”住巨木另一端的这块“水壁”上。巨木很大,很长,也很重,这一砸顿时将“水壁”砸开一道大大的垂直的口子。“水壁”上飞旋的水流被这道口子拦腰一斩,顿时碎了,“哗”地向漩涡底部坠落。碎了的“水壁”再也“粘”不住那根巨木。沉重的巨木直端端坠下去,将下面的“水壁”切开,更多的旋转水流被阻断。这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应。漩涡无法再维持下去,“水壁”纷纷坍塌。只是一小会的功夫,这偌大的漩涡就烟消云散了。 傅毓树以一人之力创造了奇迹,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这一切。 在船上众人的帮助下,傅毓树与水大公子湿淋淋地上了船。水大公子从死亡边沿走了一圈,至今还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傅毓树扫了众人一眼,没有看见胡云。蓑衣渡那个得了他一锭银子的船夫是胡云派来的,这一点傅毓树已经想到了,但现在船上并没有胡云,这却有点出乎傅毓树意料。 水大公子对傅毓树慕名已久,也曾远远见过他一面,待得镇定下来,便认出了傅毓树。谢过救命之恩后,水大公子很自然地说了一通景仰的话。傅毓树这才了解到水大公子的来头,原来他是钱塘弄潮门的少主,这次是特地来找结义兄长殷寂聚一聚的。傅毓树一听便留了神,问道:“是那位曾经远征过雪域九幽门的殷寂吗?” “当然就是他了。”水大公子顺口答道。随即突然想起一事,用奇怪的眼神扫了傅毓树一眼,问了一句,“傅大侠当年不也参加了讨伐九幽门的远征队吗?你对殷大哥应该很熟悉了。” “以前是很熟悉的,但他归隐之后,我就没他的音讯了。你知道他的行踪吗?” “他不久前在洛阳现过身。” “眼下他身在何方?” “听说在天风堡。” 傅毓树猛觉眼前一亮,沉思了片刻,问道:“刚才和你大打出手的那位向老大似乎也在找殷寂兄弟。” 水大公子道:“傅大侠你不知道么?现在很多人都在找殷大哥。” “怪了,这么多人找殷兄弟干吗?” “有传闻说殷大哥当年讨伐九幽门,得到了武功秘芨,他就是为了静下心来练‘梦杀术’这种歹毒功夫才退隐的!” 傅毓树浑身一震:“九幽门的‘梦杀术’?” “听说当年中原武林之所以要讨伐九幽门,就是因为无辜死于九幽门‘梦杀术’的人太多的缘故。” “讨伐九幽门确实是因为他们滥杀无辜,而不是因为他们有‘梦杀术’。当年我们和九幽门厮杀时,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施展出这种武功,所以,虽然一直有传闻说九幽门有这么一门功夫,但到底是不是真有,还是个疑团。” “不过很蹊跷的是,殷大哥从雪域回来不久便退隐了,而事隔十多年,他又毫无道理地重现江湖,这就难怪武林中人要捕风捉影地猜测了。” “如此说来,殷兄弟成了众矢之的?” “反正这对他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我不相信殷大哥会去修习‘梦杀术’,更不愿意看到他为这子虚乌有的事受到伤害,所以我要赶去通知他,让他避一避风头。” “以殷兄弟的身手,恐怕没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 “双拳连敌四手,还是得提醒他小心一点为好。”稍停,水大公子有满怀希望地看着傅毓树,“傅大侠与殷大哥十多年没见过面,难道就不想看看他?” 傅毓树心里顿时豁然一亮,醒悟到胡云引他到船上来的用意,心中冷笑道:“胡云玩的这种把戏太小儿科了。”对水大公子说道:“我现在尚有要事须处理,暂时抽不出身和你一起到天风堡去。但既然殷兄弟已经露面,见面的机会多得很,也不急在一时。”但脑子里打的主意却是撇开水大公子,单独去天风堡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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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黑衣人却不服,道:“姓殷的,我算看出来了,若没有这柄削铁如泥的利剑,你什么事都干不成。” 殷寂不说话,朝左右瞧了瞧,看见右手边正好有一丛竹子。他走过去,执剑在竹身上一削,削下一截两尺来长的薄薄篾条。将剑插回剑鞘,然后握着篾条,做势刺了几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到那四个人面前,道:“你对这把竹剑有什么看法?” 黑衣人竟然毫不生气,道:“你有权选择自己喜欢的兵刃。” 殷寂道:“你也有权选择是否抢先动手。” 黑衣人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出剑没有半丝先兆,只见剑光一闪,他的黑剑已经劈至殷寂左肩。 殷寂身形一晃,掠到黑衣人左手边,道:“先让你一招。” 黑衣人微微一笑,手中剑不知怎地突然转到了左手,顺势一捅,一股凌厉的剑气袭向殷寂小腹。 殷寂展开轻功,掠到黑衣人背后,并且还说了一句:“你刺不着我。” 黑衣人身子向前一扑,跃起六七尺高,在半空中倏地转过身来,双手握剑,奋力朝殷寂劈下来。 殷寂飞快向后退去,笑道:“还是砍不着。” 黑衣人闷声不语,一鼓作气连续劈出十三剑。他步步进逼,殷寂步步后退。黑衣人一鼓作气劈出五十八剑,而殷寂也后退了十余丈。黑衣人起初还有一点忌惮殷寂,但真正交起手来之后,殷寂只是一味地躲闪,黑衣人心里就渐渐看轻殷寂了。他想殷寂当年闯下偌大名头,那多半是仗运气使然,其剑法并不见得如何高强。黑衣人甚至还对结局进行了预测:“再劈他个 *** 十剑,他就顶不住了。” 黑衣人竭尽全力劈出了剑气最为凌厉的一剑。殷寂这一次不退了,他手持篾条,向上斜斜地刺出。谁都看得出,篾条是万万抵挡不住黑剑的。说时迟,那时快,黑剑与篾条已经碰在一起。黑衣人和三个旁观者已经在想象殷寂被劈成两片的景象了,但殷寂并没有被劈成两片。 因为他手里篾片架住了黑剑。 带着千钧之力下劈的黑剑在遇到篾片后,立刻不动了。 就在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殷寂突然撤回篾条,向前飞快地刺击,之后上举,恰好又架住了因失去篾片阻隔而继续下劈的黑剑。然后又撤回篾条,向前刺击,又上举架住继续下劈的黑剑……如是者再三,篾条一共撤回五次,最后一次架住黑剑的时候,黑剑的剑锋差不多已经挨着殷寂的额头了。殷寂不再后撤篾条,而黑衣人的黑剑也不再下劈。两个人好象都被定住了身,僵持住了。从殷寂首次以篾条架住黑剑到现在双方一动不动,其实只是一眨眼间的事情。之后,殷寂将篾条轻轻地从自己的额头和黑剑剑锋之间抽出来,让黑剑剑锋直接挨着自己的额头,道:“你现在可以很方便地将我劈了。”黑衣人没动。殷寂向后慢慢退出几步,与黑衣人拉开了距离,道:“看起来你输了。”黑衣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殷寂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 直到现在,黑衣人的身子才稍微动了动,黑剑从他手里掉下,跌落在草丛中。他慢慢转过身,面对三个同伙。他身上没有任何异常,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三个同伙正在纳闷殷寂为何说黑衣人输了的时候,突听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恐怖的一幕展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黑衣人脸上、脖子上、胸膛上、小腹上和大腿上突然射出细丝丝的血箭来。与此同时,黑衣人背后对应的地方也有血箭射出。显而易见,这是殷寂的杰作。殷寂五次将篾条撤回来,每一次向前刺了十下,一共五十下。由于他出手太快,所以旁观者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殷寂手中篾条的每一次刺击,都将黑衣人刺了个对穿。一根小小的篾条在他手里变得犀利异常,不仅刺瞎了黑衣人的双眼,而且穿透了黑衣人的头颅,从而在黑衣人头上留下六对十二道伤口。黑衣人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嚎叫,便轰然倒在地上,命赴黄泉了。 殷寂面无表情地看着其他三个人,道:“你们谁接着上啊?” 白衣人道:“你把我们都杀了吧!你若有种,不妨也一下一下地剐我。”提着白剑冲了上来。 “明白了,你嫌我出手不利索。行,我就不磨蹭了,让你一下子得到解脱。”殷寂大喝一声,猛地朝前一窜,同时手中篾条挥出,后发先至,在白衣人的白剑离殷寂的身体还有两三寸远的距离时,篾条已经抽打在白衣人身上。白衣人只觉得左肩被篾条轻轻地割了一下,然后感觉到篾条斜斜地从身体内划拉过去,从他的右肋部滑出去了。殷寂击中白衣人后,倏地向右边闪出,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白衣人那奋力一剑。 白衣人以为殷寂不敢硬接自己的剑招,道:“那里逃!”拔腿就追。不过,他并不是整个人都去追,仅有下半截身子追出去了,而他的上半身还留在原处。原来殷寂手中的篾条只是那么一挥,就将白衣人切成两截。切口斜斜地,从白衣人的左肩一直拉到右肋。在蓝衣人和红衣人恐惧的尖叫声中,他看着自己走出去的下半截身子,先是迷惑地皱了皱眉,之后突然醒悟到什么,惊恐地张大了眼睛,但他还没来得说点什么,上半截身子就已然坠落在地上。 眼前的景象比黑衣人被杀那一幕更恐怖。 蓝衣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强打起精神,说道:“姓殷的,你下手也太歹毒了。” 殷寂笑了笑:“我的本性还是很仁慈宽厚的,但现在是在梦中,你我这场厮杀都是虚幻的,我就不妨狠毒一点、血腥一点,也好在梦醒之后好好回味回味。” “这就是‘梦杀术’吧?” “对对对,梦中杀人,可以称之为梦杀之术。”殷寂打了几个哈哈。 “别嚣张,我就不相信在你身上刺不出几个窟窿来。” “你瞧,我已经摆好了姿势,等着你来刺呢!” “你也就是出手快,没别的什么本事。” “你嫌我动作太快了吗?那我就尽量慢一点。”殷寂举起篾条,缓缓朝蓝衣人刺过去,“注意了,我要刺你的喉咙。” 蓝衣人冷笑道:“看你还有什么惊人之举。”也不退让,竖起蓝剑,在眼前飞快闪动。 殷寂手里的篾条毕竟还是挡不住蓝剑的锋利,顿时被斩成了十九截。但殷寂的动作慢中有快,篾条被斩下一截,还未掉落,手里的篾条待蓝剑挥过去,立刻向前轻轻一送,顶住了前面断了的篾条。如此这般,虽然篾条被分成十九截,但连在一起,就像是根本没有被斩断似的,最前面的一截已经点住了蓝衣人的咽喉。殷寂道:“我只消手里稍微加点力,你就死了。你想死还是想活?说出来吧,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试问一下,生命可贵,谁个愿意赴死?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说想活命,又无异于乞怜,蓝衣人左右为难,选择了沉默。 殷寂道:“不言语?那就是想半死不活吧?这还不容易!”手上微微用力,最前面那截篾条刺入了蓝衣人的肌肤。篾条刺得不深,恰好刺破了蓝衣人的咽喉,一丝血迹渗了出来。殷寂随即张开五指,篾条没有了依托,一截一截地飘落下来,只剩下插在蓝衣人咽喉上那截篾条随着蓝衣人身子的绝望耸动而微微颤抖。蓝衣人是生是死还很难说,如果处理得好,咽喉上的篾条并要不了他的性命,反之,他就得只得黄泉之路了,用“半死不活”这四个字来形容蓝衣人目前的处境,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红衣人过来扶了蓝衣人,咬牙对殷寂道:“别以为练成了‘梦杀术’就可横无忌,会有更多的更狠的人来找你理论,你就休想再过安生日子了。” “那我说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一直等到海枯石烂。我就不信,谁还不允许我在梦中为所欲为!” 殷寂在回城的路上,还在回味刚才的情景:“十多年不摸剑,功夫非但没有拉下,反而大有长进,这也许是置身梦中的缘故吧。既可不伤害人,又可大开杀戒,这事真是妙得很啦!”不禁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以他的个性,本来万万不可能做出这等轻浮的举动,但如今是在梦里,他也就百无禁忌了。他又想起一事:“那人说的‘梦杀术’三个字好生耳熟,以前一定在哪里听说过。”但想了许久,他终究还是没能回想起来。后来他干脆不再去想这事,一心盼望着红衣人所说的“更多更狠的人”早日到来,以便让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把“既可大开杀戒又不伤害人”的梦中杀人游戏继续下去,一直到腻烦了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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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婚期定在半月后,老蜂后说了,待殷寂和小蜂后完婚后,她就把巢城让出来,自己另外去筑巢。小蜂后双喜临门,自然是高兴异常。殷寂心里完全明白眼前的富贵仅仅是一场梦,也就无可无不可,既无所谓欢喜,也无所谓沮丧。和淳于棼一样,他也在梦中进入异类的世界,而且娶得如花娇妻。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淳于棼起起落落的经历会否也一件一件光顾自己。
      日子如流水般一天一天地过去,殷寂百无聊赖地呆在屋子里,打发着时光。巢城并不热闹,来来往往也就那么几个人,老蜂后说大部分人都在外面忙着筑新的蜂巢。殷寂以前虽然酷爱清静,但在梦里,他却渐渐对眼前这平淡的生活产生了厌烦情绪,希望能有让激动、惊奇的事情发生。
      说来也怪,殷寂正这样企盼着,巢城平静的生活就凭空起了波澜。
      这一日,老蜂后召见殷寂。殷寂赶到黄金殿时,老蜂后正在殿里走来走去,神情焦虑。老蜂后见殷寂来了,便说有麻烦事找上门来了。原来,一群声名狼藉的马蜂流窜到了这里,见了老蜂后的土蜂窝,便想不劳而获,将其据为己有。他们派了四只强悍的马蜂过来传话,说是先礼后兵,要土蜂自己撤出,否则就格杀勿论。眼下,这四只马蜂正呆在城外河边的亭子里,等着土蜂们回话。因为巢城今后是殷寂和小蜂后的家,与殷寂有莫大干系,所以才找他过来商议。
      殷寂立刻兴奋起来,自己盼望的时期果然如期而至。淳于棼曾经征战边疆,率众迎击过进犯大槐安国的蚂蚁大军。现在看起来,自己也得大展拳脚,将意欲夺取巢城的马蜂击退。如此,方可不让淳于棼专美。想到自己竟然会郑重其事和马蜂过招,殷寂不由一乐。他安慰老蜂后,这事就交给他去处理了。老蜂后特别叮嘱他,那四只马蜂非常厉害,如果没把握取胜,最好不要和他们动手,到时最多把巢城让给他们就是。殷寂心里想,不就是几只马蜂吗?自己难道还收拾不了他们?
      殷寂一人一剑来到河边,看见那四个人端坐在亭子里的石凳前。殷寂暗自思忖:“他们本是马蜂,一巴掌下去就可以把他们拍个稀巴烂。但如今在梦里,他们显现出来的,却是人模人样,好像剽悍得很。”亭子很破败,也就是四根柱子顶着一个盖子,被风一吹,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塌。
      那四个人见殷寂走近,立刻站起来。四人相互递了个眼色,突然大喝一声,同时抽剑横劈柱子。这四剑迅捷无比,虽然劈断了柱子,但柱子并没有现出切口来,剑锋就像是从柱子中间“透”过去一般。之后,四人动作一致,同时向上腾起,又出剑横劈,并弹腿向柱子踢去。四截木头向四边飞出,四人亦随之同时掠出。当亭子“矮身”下去的时候,四根柱子的上下切口正好吻合,重心也没有任何偏移,亭子只是轻微地抖动了几下,便稳稳地立在那里。
      那四人在空中伸手捞住从柱子中间“分”出来的木头,落地之后,他们提着木头来到距殷寂三丈之遥的地方,一字儿排开,将木头往地上一放,屁股一扭,顺势坐在木头上,将剑横搁在双腿上,坐定之后,四人猛一抬头,八道目光齐刷刷地投注在殷寂脸上。殷寂这才发现,这四人分别着红黑白蓝衣衫,横搁在腿上的长剑和他们的衣衫一样,剑身也分别是红黑白蓝之色。
      殷寂看看亭子,又看看那四个人,叹了一口气,道:“无端毁物,罪不可恕,我觉得很有必要抓你们去见官。”
      黑衣人道:“别胡扯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我们的用意。”
      殷寂笑道:“你们不就是一群昏了头到处乱闯的野蜂吗?还奢谈什么用意!”
      黑衣人道:“胡言乱语什么呀!给个准话吧,那事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殷寂心想,对方所说的“那事”就是逼老蜂后让出巢城吧,立刻斩钉截铁说道:“我们绝对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
      “如此说来,咱们只好兵戎相见了。”
      “这正是我想干的事!好久没和别人动过拳脚,两手都发痒了。”殷寂抽出自己的佩剑,对红衣人说道:“此剑名唤烟霞剑,剑身绯红,宛如朝霞,你那红剑和此剑一比,可就显得太苍白了。”
      红衣人冷笑道:“殷寂殷大英雄一向都拿自己的烟霞剑出来吓唬人吗?”
      “咦,你们这些小虫子也知道我的大名?”
      “以前你是武林闻人,谁不知道你呀?不过,时过境迁,现在已经不是你想张狂就能张狂得起来了。”
      “是不是可以张狂,好象也不是你能断定的。闲话少说,还是让我领教领教你们这些小虫子的手段吧。”
      “好得很,那就休怪我们失礼了。”话音未落,红衣人已提剑就朝殷寂冲了过来。
      殷寂也不客气,用了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将烟霞剑当刀一样地斜劈出去。殷寂的出手比红衣人快多了,后发先至,烟霞剑闪电般劈到了红衣人跟前。在旁观者看来,烟霞剑好像本来就在那个位置,静等着红衣人自己把胸膛送到剑尖上去。红衣人虽然知道殷寂武功高绝,但还是完全没有料到其出手如此之快。因为太过出乎意料,所以面对猝然出现的烟霞剑,红衣人没有了应对之策,此时唯一还能想到的就是:“我死定了。”
      不过红衣人并没有死,因为殷寂突然将烟霞剑撤回,收回来的速度竟是比砍出去的速度还快。殷寂在右手收剑的时候,左手向红衣人握剑之手抓过去。红衣人只感到手里一轻,不过他的剑并没有被殷寂夺去,因为他的剑还明明白白握在手里。红衣人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呆呆地地看着殷寂。
      只见殷寂右手将烟霞剑插回剑鞘,左手却像变戏法似地亮出一柄红剑来,笑道:“现在咱们用的剑完全一样了,谁也不占谁的便宜。要不要重新打过啊?”
红衣人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
      殷寂道:“你借给我的啊。”
      红衣人糊涂了,道:“我借剑给你?”
      殷寂道:“准确地说,是你‘分’了一柄剑给我。”
      红衣人看看殷寂手里的剑,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剑,茫然了一小会,突然像见了鬼似的,指着殷寂道:“你……你……”
      殷寂道“你的剑太厚了,‘分’成两柄剑再趁手不过了。”
      原来殷寂那一剑砍下来,目标并不是红衣人,而是红衣人手里的剑。烟霞剑甚为锋利,殷寂的劲道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这一剑下去,竟将红衣人的剑剖成两片,将一把剑“分”成两柄剑。殷寂用力之巧,将红衣人的剑“分”成两片之后,红衣人竟然只是稍微感到手里一轻,而没有任何其他感觉。红衣人一旦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刻知道自己的身手和对方相差太远,不敢再逞强,灰溜溜地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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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殷寂倏地出剑,剑尖迅疾刺向傅毓树左肋。傅毓树侧身,幽冥剑朝右手方递出,攻向殷寂胸膛。殷寂脚下微微用劲,身子朝后飘出三丈,之后趁傅毓树幽冥剑落空时又闪电般扑回。绕到傅毓树右侧方,绯红色剑光从空中划过,劈向傅毓树后颈。但傅毓树转身更快,烟霞剑剑光才闪动了一下,傅毓树已经面向殷寂,手中的幽冥剑将绯红色剑光拦住。两剑相碰,清脆地响了一声,傅毓树和殷寂双双被弹开。
       殷寂一声冷哼,突然加快了出剑速度。眨眼制间,烟霞剑已经出击数十次。由于上一剑的剑光还未消失,下一剑的剑光又出现了,所以那不再是一道剑光,而是方圆七八尺的一团绯红色,挂在殷寂和傅毓树之间的虚空中。如果仔细看去,这团绯红色并非静止的,而是像水中的月影被微风吹皱时那种抖动着。没人能形容这种抖动的诡秘变化,因为每一次微风吹动水波时,水中月影都会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变化。
       傅毓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说话:“殷老幺出手好快!只可惜,再快的剑也奈何不了我。”殷寂的这数十剑依然被他挡住了。殷寂并不气馁,换了一种方式,围着傅毓树快速地游斗,只要上一剑被傅毓树格住,他就稍沾即退,立马撤回烟霞剑,并递出下一剑。他刚才出剑本已异常迅疾,但是现在他的剑还要快一些,照此下去,不知道他何时才会到达速度的极限。
       随着殷寂出剑越来越急,加上殷寂身形的不断闪动,阻隔在他和傅毓树之间的那团绯红色剑光也越来越大,到后来,这团剑光变成为一个绯红色“光球”,将傅毓树完全包围在里面。殷寂的身形像飘忽不定的鬼影,看不真切了。不仅有剑光,还有剑啸。剑啸之声非常细密,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就区分不出上一声和下一声。剑啸非常清脆,这一连串剑啸之声就像从古筝流泻出来似的,十分悦耳。
烟霞剑号称“杀人不见血”,其特点是专以剑气伤人。殷寂每一剑递出去,剑气都是先于剑身与幽冥剑相遇,然后被幽冥剑的剑气逼得反转回来。如果殷寂身形未动,或许会被这逆转的烟霞剑剑气所伤。而事实上,当烟霞剑的剑气回转过来时,殷寂已经闪避到另外一个方向去出剑了。这逆转回来的剑气非常迅猛,若是被它击中,绝对吃不消。
       目前殷寂占据了主动,并且看起来是尽了全力,可还是伤不了傅毓树一片衣角。长此下去,殷寂必然丧失先机,变主动为被动,到最后力竭之时,就难免受傅毓树重创了。就目前傅毓树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真是无懈可击的。当然,虽然事实上傅毓树也战得很苦,但他还是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将殷寂打倒。
       上千余剑过去之后,殷寂的气息明显地急促起来,而处于垓心的傅毓树的鼻尖也在开始冒汗。殷寂现在很累,他很想结束这种危险的厮拼,但他已经停不下来。目前他的处境是这样的,表面上他一直占据主动,而事实上他的出手已经被傅毓树牵制。从幽冥剑上面传过来的压力就像一只手,在背后推着殷寂,使殷寂不由自主地向“前”跑。殷寂只有不停地出剑,才能保证不让自己跌倒。
       厮杀似乎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傅毓树的声音从绯红色“光球”中传了出来:“殷老幺,你再不亮出你的必杀之招,就没机会了。”
       殷寂飘动的身子猛然停住,道:“必杀之招吗?好,你看仔细了。”他双手握着烟霞剑,从傅毓树头顶向下劈落。这一剑很慢,很慢,慢得可以在同样的时间里刺出三百下他刚才用来对付傅毓树的那种快剑。一般而言,只有快剑才可产生剑光,但奇怪的是,殷寂现在所使的慢剑同样也有剑光,绯红色剑光随着烟霞剑的运动而像帘幕一样向下展开。殷寂苍白的脸色和烟霞剑绯红色的剑光,在这一刻显得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傅毓树立刻变了脸色,他知道这一剑必是殷寂剑法中最强劲凌厉的一招。这一招也许除了殷寂自己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人见过。在傅毓树看来,殷寂必定是想用这一剑来结束战斗。傅毓树平生第一次对自己没有了把握,他不能肯定自己能够接得下殷寂的这一剑。傅毓树是个聪明人,他选择躲闪。
       但他立刻发现自己无法躲闪。因为烟霞剑的剑气已经像蛛丝一样牢牢裹住了他。傅毓树的脸色再变。殷寂显然是孤注一掷了。现在是一道“坎”,如果傅毓树能够顺利翻过这道“坎”,他就可以主宰殷寂的命运,否则,殷寂就是赢家了。傅毓树们时间犹豫了,他大喝一声,幽冥剑反手朝身后劈出,将围住自己的铁桶一样的烟霞剑剑气撕开一个缺口,然后身子一滑,从这个缺口退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烟霞剑下行速度陡然加快,绯红色剑光也暴长,并泛出大片刺目光华,仿佛熊熊火舌,带着一股酷热卷向傅毓树。傅毓树刚才退得正是时候,如果稍慢哪怕只是一眨眼,他就伤在烟霞剑下了。不过,傅毓树虽然躲开了这一击,但他并没有脱离危险。见绯红色剑光扑面而来,傅毓树大惊,只得再退。但他旋即发现自己的后背已抵城墙上。他已无路可退!傅毓树又是一声暴喝,内力到处,背后的城墙陷进去一个人形的洞。傅毓树差不多已经力竭,无法震裂后面这厚厚的砖墙了。他现在就想镶嵌在城墙上的一幅未完工的浮雕,静等着烟霞剑来进行更精细的雕凿。
       哪想到绯红色剑光也只追到离傅毓树胸口一寸远的地方,便无法再向前进。殷寂的内力无以为继,眼看着再加一点劲就可败傅毓树于剑下,却功亏一篑,他万分不甘心,拼命催动内力,但绯红色剑光只是闪动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了。傅毓树没有受伤,殷寂自己却因强运内力而受了内伤,他脸色比纸还白,嘴角隐隐有一丝血线。
       傅毓树想到刚才生死一线,越想说越觉得后怕。他从城墙上挣脱出来,道:“殷老幺,我今天差点就毁在你手里了。”
       殷寂将嘴里的血吐出来,道:“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
       “刚才我已经见识过你的全部手段,现在轮到你尝尝我的快剑了。”傅毓树左袖向后一挥,身子窜出,右手的幽冥剑带着一股排山倒海的磅礴气势劈出。殷寂没有后退,他依旧双手执剑,斜斜向上挥出。幽冥剑和烟霞剑碰在一起。殷寂力有未逮,抵挡不住,烟霞剑被撞回来。幽冥剑继续朝他劈过来。殷寂展开轻功,腾身而起。傅毓树似乎早料定殷寂会如此,在殷寂飞身而起的同时,他也腾起来了,并且飞得比殷寂还要高。殷寂的烟霞剑依旧被幽冥剑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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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次日,又有两个人来到巢城,这两个人的身手还不如头一天所遇的四个人,一点也不“狠”,殷寂很轻松地打发了他们。第三天,来了五个人,其中两人还与殷寂相识,殷寂也让他们永远躺下了。第四天,来了一大群人,足足有十二个。不过这群人是乌合之众,在三个人尸横就地之后,其他人都纷纷走鸟兽散了。殷寂已经对梦中杀人着迷了,每次杀人回城之后,他就盼望着次日有“更多”“更狠”的人到巢城来送死。 第五天却没人出现,殷寂意兴阑珊地度过了无聊的一天。 第六天,巢城城门外除了死于殷寂剑下还没被移走的那些尸体之外,就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而对于已经将杀人当做一种需求的殷寂来说,他的心也同样是空荡荡的。 第七天,终于盼望来了一个人。殷寂正在为是否还有人可杀发愁呢,虽然眼下只来了一个,但总算可以让他过过杀人的瘾了。他立刻兴冲冲带上烟霞剑,赶往城外。从城门洞里望出去,只见一个人影静静地立在旷野中,右手握剑,剑尖插在草丛中。 那人看着殷寂从城里踢踢踏踏地走出来,淡淡地说道:“我猜得没错,殷老幺,果然是你!” 殷寂走到近处,扫了那人一眼,猛然觉得有些面熟,道:“你是……” “老幺再怎么眼大,也不至于连故人都认不得了吧?” 殷寂有点不敢相信似地问道:“你是老大?” “多谢你还记得我傅毓树这么一个人。”原来此人便是琳琅门门主傅毓树,他撇开水大公子后,一路打听,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既然已经在这里找到了殷寂,他就理所当然认为这里是天风堡。他却不知道,在殷寂的脑子里,一直将此地当做是巢城。 “老大是我最敬佩的人,我当然记得。” “因为这个缘故,你才将我的尊姓大名刻在你家的门背后,时时提醒不要忘记了傅毓树?” 殷寂顿时被这句话呛住了,连上变色,又是惊讶又是尴尬地问道:“你去过鸡冠坳?” “若非去过鸡冠坳,我怎知老幺你竟然会那样惦记着我。” “鸡冠坳很偏僻,你是如何找到那里的?” “瞧你这话多新鲜啦,不是你让胡云引我去的吗?” “胡云?胡云是什么人?我根本不认识什么胡云。” “而且还可以肯定,根本没有胡云这么一个人。胡云嘛,就是胡扯乱说的意思。” “何止是胡扯,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请问我引你到鸡冠坳有什么好处?” “这得问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我怎么知道?!”殷寂想了一下,续道:“老大似乎对我有些不满,这却是什么缘故啊?” “大家都是明白人,老幺你若再装疯迷窍,可就太不配你的身份了。” 殷寂一下子火了:“你别不阴不阳地说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得搞清楚,你可以对其他人颐指气使,但休想拿我当出气筒!” “我从来没有对你指手画脚过,是你自己认为我的名头压过了你。”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论武功,论人品,我哪一点不如你?可你在武林中却有那么大的名声,而我什么也没得到。没错,我嫉妒你,我恨你!” “以前我并不知道你对我有这种想法,直到看见你刻在鸡冠坳那间屋子门后的那些字,我才明白你对我的恨意。” “但我也知道无法改变现实,我只有选择退隐。我以为这样就可眼不见为净,但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无法放下对你的仇视之心,所以才拿你的名字泄愤。而你显然也一直对我没什么善意,事隔十三年,你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傅毓树冷笑道:“你以为别人也像你那样鼠肚鸡肠吗?我没权要求你不嫉恨我,但我却无法容忍你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犯错误。” “大是大非?何谓大是大非?你是因为这些尸首来兴师问罪的吗?你就是那个‘更狠’的人么?哈哈!”殷寂突然醒悟现在只不过是在做梦,自己毫无必要一本正经地和傅毓树理论,“就算我鼠独鸡肠、是非不分,你又能拿我怎样?” “若是其他事情,随你怎么折腾,比如你杀了这些人,我也可以当做没看见。但你若昏了头将当年发生在虎牙堡的事情说出去,我就不能袖手了。” 殷寂愣了一下,立刻怒道:“当年我们都发了毒誓,终生保守虎牙堡的秘密。我再怎么混帐,也不至于泄露秘密。” “可是,现在却有个叫胡云的人当着我的面提到这件事。”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而且这种关系还很要命。首先,有人曾经看见你和胡云在一起;其次,是胡云引我到这里来的;再次,你恰好就在此地。” “因此你就怀疑是我泄露了秘密?” “你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泄露秘密,你还有其他图谋。” “放屁!我虽然妒忌你,但更多的却是敬佩。但你今日这番无耻滥言,却让我瞧不起你了。” “我没指望得到你的青眼,我只要你对自己做的事负责。” 殷寂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道:“知道虎牙堡那件事的,有你、我和隋大哥,现在秘密泄露出去了,你为何独独认为是我责任?” “隋大哥从未离开天坑,而我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 “而我也确信自己从来没有失言过。”殷寂倒还没有想到天坑里那些从虎牙堡迁来的人也是怀疑的对象。 “好汉做事好汉当,你干吗还要狡辩呢?” “我不必为自己没做过承担什么!而且在没有得到充分证据的情况下,我也不会指责是你没能保守住虎牙堡的秘密。”殷寂的态度横强硬,之后他又轻蔑地说道:“自从我们做下虎牙堡那件事,我就觉得我们远征队的幸存者中没有任何一人有权利对别人的作为说三道四,因为我们都不什么正人君子,我们其实和九幽门那些被我们认为是武林败类的人没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只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之差而已。” “现在我们谈的是谁泄露了虎牙堡事件,而不是虎牙堡事件本身。” “为什么不能提?不是你首先提起的么?此处没有第三个活人,对于在虎牙堡做下的那件事,你就如此不敢回头去想吗?” 傅毓树也渐渐有怒气,道:“须知那件事人人有份,又不是我一人做下的,你把矛头对准我,是不是有点胡搅蛮缠?”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在说我们远征队都不是人,都该遭到天谴,而且死后都要下地狱的。当年我们做下那等灭绝人伦之事,我就对自己死后的归宿没抱什么希望。而你却害怕别人再提及此事,这些年来你的良心时时受到煎熬吧?” “岂止是煎熬!不过,如果再让我置身那样的境地,我还是会做那样的选择!” “你还想吃人肉啊?” 傅毓树闻言怒不可遏,吼道:“当时我们被九幽门围困于虎牙堡长达一个多月,最后除了人,我们还有什么可吃的?如果不杀两个虎牙堡的人来充饥,我们就没有体力顶住九幽门的最后的疯狂进攻,远征队和虎牙堡的所有人都得死。与其全军覆灭,还不如让几个本来就离死不远的老弱病残充当食物,填饱大伙的肚皮。这层厉害关系大伙都明白,而且所有活下来的人都吃过人肉。若非如此,你我早丧生雪域,此时恐怕连根骨头都找不到了。” “吃人肉没关系,但我不明白为何你不用自己的肉去填别人的肚皮。” “没有我,谁能带领大伙最终剿灭九幽门。” “你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了,须知当时毫发无损全身回返中原的不只是你一人。我坚信这世界上少了你,太阳照样会每天从东方升起!” “原来从那时起你就开始嫉恨我了。” “剿灭九幽门是整个远征队的功劳,可为何最终却是你一个人风风光光?远征队葬身异乡的那些英雄的白骨成了你登上荣耀颠峰的铺路石!” “你可以嫉恨我,也可以杀了我,但你却不该把虎牙堡的事说出去而毁年当年远征队的声誉。” “我再说一遍,虎牙堡秘密泄露,这不关我的事。” “再怎么否认也没用!我估计江湖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当年我们吃人肉的事情,现在唯一的挽救之策就是,让远征队的某个人独自去承担这个责任。就说当时是他一个人干的,其他人是被他强行灌下人肉的。这个人不能是已死的,如果那样,我们就太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了。这个人得是有能力在最饥饿的时候杀人取肉去喂其他人。” “直接说吧,这个人就是你我当中的一人。” “让一个人声名狼藉总比让整个远征队声名狼藉好得多!” “这和你提议杀人充饥从而使我们尽可能少牺牲的想法如出一辙。” “这是在充分权衡利弊后得出的结论,我相信大伙都知道该这样做,但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心中的想法,我既然是带头人,只好义不容辞提出建议了。” “瞧你,多伟大呀,我看佛陀都未必有你这样的慈悲心肠。” “不敢,但自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么到底你我两人谁去独自承担杀人食肉的罪名呢?你否也准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你心术不正,我不放心你。” “哈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你肯定又会说这是权衡利弊的结果,是为武林苍生着想了。如果你能将提议我自裁的想法说出来,那我一定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用兵器说话吧,谁去谁留,上天自有安排。” “若没有信心击败我,你是不会说这话的。” “老实说,以前我尚有几分把握胜你,但现在你已经练成九幽门的‘梦杀术’,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梦杀术’?我什么时候练成了九幽门的‘梦杀术’?!”殷寂觉得脑子里翁翁作响,有些糊涂了,但随即又想道:“对呀,如今是在梦里。傅毓树应该不会这样和我如此说话,眼前的傅毓树其实是我在梦里想象出来的。也许是我太嫉恨他了,所以才会将他想象得如此之坏。”突然嘻嘻一笑:“好吧,我就在梦里杀了你。看看到底是你的幽冥剑厉害还是我的烟霞剑霸道!”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傅毓树一剑就克制住了殷寂,道:“你不是已经练成了‘南辕北辙’之术么?为什么不使出来?” 殷寂道:“别忙,我正在寻找机会。” 见自己无法摆脱傅毓树幽冥剑的控制,殷寂干脆反坠而下,落在地上。 傅毓树道:“我一剑便叫你露出了原型,你还死撑着。也罢,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施展‘南辕北辙’之术,以免你死得不甘心。”收回了幽冥剑。 殷寂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休怪我无情了。”对准傅毓树的胸膛就是一剑砍了过去。 傅毓树笑道:“你方向搞错了,你应该背 着我出剑,剑气才会冲我胸膛而来。” 殷寂道:“没有搞错方向,剑气本来就是冲你而来嘛。” 傅毓树道:“我就知道你会耍奸,不过我更奸,所以你这一剑并不管用。”幽冥剑轻轻一挥,将烟霞剑剑气挡住了。不过他立刻惊奇地叫了一声,道:“咦,你这一剑有七道剑气啊?不过还是伤我不得。” 殷寂道:“谁说只有七道剑气?” 傅毓树突然痛叫了一声,一串血珠珠链般斜抛洒出去。 然后他不相信似地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左臂,道:“这第八道剑气才是关键!” 殷寂道:“这叫‘七明一暗’。” “很好,竟然是我先挂彩了。” “你也是人,剑子割在你身上,你也得流血。” “不行,我得立刻杀掉你,否则还不知道你有什么花样要耍出来呢。”几乎毫无征兆地,傅毓树的身形猛然一晃,然后听见殷寂轻叫了一声,并有鲜血随着傅毓树挥动的右手飞溅而起。傅毓树的身子退回原地,道:“我要剐你一千剑,这是第一剑。看清楚了,这是第二剑。”身形又是一闪。 尽管殷寂已经有所准备,他还是没能闪开,又中了一剑。 傅毓树这次没有退回去,他嘴里说道:“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他鬼魅般的身影围住殷寂飘动起来。傅毓树每说一句话,殷寂就中一剑,就痛呼一声,就有鲜血溅出。只片刻功夫,殷寂身上就有了百十来道伤口。尽管这些伤口都很浅,只是皮外之伤,但殷寂的信心却被摧垮了。殷寂知道,傅毓树被“七明一暗”所伤后,恼羞成怒,肯定会不多不少刺他一千剑,将他割成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才肯做罢。从殷寂身上飞溅出来的鲜血被幽冥剑剑气逼住,来不及飘到远处,遂在殷寂身边形成了一层“红云”,将他的身子都罩住了。蓦地,只听呛地一声脆响,一道剑光从“红云”中射了出来,那是殷寂的烟霞剑。然后,傅毓树住了手。“红云”散开。殷寂身上的衣衫被割成一条一条的,他几乎就是裸体的,浑身被自己的血染红了。他身上也不知有多少伤口,幸好都不深。 傅毓树道:“感觉到痛楚了吧?” “还行,咬咬牙就顶住了。” “你还认为这是在梦境中吗?” “这个梦很逼真,连疼痛也能感觉到。我得把这梦继续做下去,只有杀了你,这个梦才算圆满。否则,醒来的时候,我就不好意思向你出手了。” “你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反正是在梦里,你不必担心自己真个丧生在我剑下。” “我们都不会死,只是在梦里厮杀一场罢了。我的剑法不及你,但论拳脚功夫,你可能不是我对手。” “你不是一直对我不服吗?那我就打得你心服口服。”傅毓树将幽冥剑抛在一旁,张开的右手掌变成了掌刀,顺势向殷寂的掌心砍过去,续道:“咱们空手相搏,谁也没占便宜。早就听说你有一双无坚不摧的‘玲珑手’,我倒要见识见识,看看谁的手硬。” 傅毓树的掌刀来势甚疾,殷寂也不躲避,右手一伸,端端正正抓在傅毓树掌刀剑锋上。殷寂的掌心被割出一道口子,而傅毓树的食指也被扭断了。两人都闷哼了一声,也都惊讶于对方的手上功夫。两人略略一停,旋即都动上了手,你来我往飞快地交换了数招。 两人各有优势,打得难解难分。傅毓树胜在内力强,他的掌刀之犀利丝毫不亚于幽冥剑,他的每一掌劈出,掌风都带着破空呼啸之声。殷寂胜在身法好,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候避开傅毓树的掌刀。他不打算与傅毓树硬碰硬,只是稍沾即退,让傅毓树的每一掌都落空。 又打了一阵,殷寂抓住机会,左手食指和中指按在了傅毓树的右边肋骨上。傅毓树急忙运起护体真气,同时右掌砍向殷寂脸部。但他仍晚了一步。殷寂左手两指一按,傅毓树右肋最后一根肋骨顿时断了。殷寂一击得手,身子立刻一仰,顺势朝后滑出,避开了傅毓树劈面的那一记掌刀。 傅毓树虽然受了伤,但气势并未变弱,他暴喝一声,朝殷寂扑去。他的衣衫鼓起,就像是充了气一样,他的脸变得通红,双掌也变成金色,竟不像血肉之躯,而是金属铸成。殷寂想闪避,却猛然发现身子被傅毓树的内力牵制住了,动弹不得。他知道傅毓树这次必然要展开惊天一击,他无法回避,只有硬接了。殷寂的神情非常凝重,运起十成功力。他的衣衫在傅毓树内力的催动下,有如狂风中的叶片,飞舞不止。 说时迟,那时快,傅毓树已经扑到殷寂面前,两记掌刀结结实实砍在他掌心上。殷寂的双掌顿时血花飞溅。傅毓树这两记掌刀差点将殷寂的双掌切下来。掌刀上的余劲未了,殷寂只感到双掌涌来一股大力,竟是要生生将他的双手从身上扯落下来。殷寂借着这股力向上面飞起,摆脱了傅毓树内力的束缚,并顺手抓向傅毓树的脑袋。 傅毓树想不到殷寂在如此情况下竟然能冲天而起,他到底还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与殷寂的“玲珑手”硬碰,急忙一矮身。殷寂只扯下了他二三十根头发。殷寂到了傅毓树身后。傅毓树急忙转身。殷寂身子还在空中,如果这时傅毓树再来上几记掌刀,他就吃不消了。他只有孤注一掷了。他一拳擂向傅毓树喉部。这一拳在傅毓树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傅毓树张开左掌来抓殷寂的拳头。殷寂不想闪避,也闪避不了,傅毓树一下便抓了个正着。傅毓树道:“你死定了。”右掌横砍殷寂的小腹。 殷寂道:“死的是你!”傅毓树的头发还留在他手里,夹在他的指缝里,在他出拳时早已在他内力的催动下变得笔直,如同铁丝一样,只是傅毓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铁丝一般的头发不仅穿透了傅毓树的左掌,而且继续前行,全部刺入傅毓树的喉部。殷寂松开手,在空中一腾身,躲开了傅毓树右掌的掌刀,落在五丈开外。 在头发穿过傅毓树左掌时,他感觉到了疼痛,也觉察到了不妙,但他没法避开,他的心顿时凉了。当头发完全刺入他喉部时,他悲凉地想道:“莫非我竟然会被自己的头发发杀死?”他噔噔噔退了几步,反手抽出插在地上的幽冥剑,拼尽全力朝殷寂一扑,嘴里嘶声叫道:“咱俩同归于尽吧。” 剑气凌厉,速度极快,剑尖指向殷寂胸膛。殷寂想不到傅毓树会做垂死之前的最后一击,避无可避,顿时中剑。幽冥剑透胸而入,直没至剑柄。 但奇怪的是,这柄三尺多长的幽冥剑的剑身完全刺入了殷寂的体内后,剑尖并没有从殷寂背后穿出来。倒是傅毓树冷哼了一声,眼珠子鼓了出来,鲜血从嘴里汩汩地淌出来。他张开右手,幽冥剑剑柄跌落尘埃。然后他的右手按在自己胸膛上,食指和中指一点不费力地抠进胸膛里,抓住一个东西,抽了出来。 那是一截带血的断剑。 傅毓树继续在胸膛里抠,又有一截断剑被抽出来。 他从身上一共抽出了二十三截剑片。 他看看扔在地上的二十三截断剑,又看看殷寂,目光里充满了疑惑。 殷寂道:“不好意思,折断了你的兵器。”他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双手,叹息一般地说道:“我练这双玲珑手,本来就是为了对付你的。只可惜在醒着的时候派不上用场,如今在梦里用它杀了你,这双手总算没有白练。我的玲珑手的确是无坚不摧,你现在应该相信了吧!”原来在傅毓树的幽冥剑刺向殷寂的胸膛的那一瞬间,殷寂用自己的玲珑手将幽冥剑折成了二十三段,并且将这些剑片全部反插回傅毓树的胸膛。 本来,傅毓树被自己的头发刺中喉咙后,就已经没有活命的可能,现在体内再插一堆断剑,那就更加速了死亡,殷寂的话他还没听完就倒下了。

 楼主| 发表于 2005-1-11 1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当齐子膺听到傅毓树最终倒在殷寂脚下的消息时,他立刻雀跃起来了。根据他的布置,傅毓树与殷寂肯定要走到一起来,并且一定会来一场生死决斗。至于谁胜谁负,齐子膺却无法预测。不过,从内心来说,他希望殷寂取得胜利。当然,这并不以为他真拿殷寂当兄弟看待,而是认为有梦游之症的殷寂比足智多谋、人多势众的傅毓树更容易对付。齐子膺当初接近殷寂,其目的就是要毁掉他。但就实力而言,傅毓树显然高出殷寂一筹。所以,齐子膺一直担心殷寂顶不住傅毓树的幽冥剑。现在,事情完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傅毓树已经倒下来了,他终于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把殷寂送回鸡冠坳去,让他依旧沉湎于自己臆想的梦境中。然后再借助琳琅门的力量,送殷寂去给傅毓树做伴。只有傅毓树和殷寂都死了,齐子膺才算完全兑现自己对那位虎牙堡的梁姓老者的承诺。
       齐子膺是在游历铁垅山时遇到梁老人的。
       当时梁老人衣衫褴褛,神情委靡,像野狗似地在山道上爬行。他一看见齐子膺,立刻恐惧地叫着“别吃我”、“放我出去”等言语,十分激动,并做出随时夺路而逃的样子,只是因为体力不济,才没能从齐子膺面前逃开。齐子膺见他模样可怜,遂动了恻隐之心,极力安慰他。梁老人渐渐平静下来,仔细打量齐子膺,从他的面容来看,很值得信赖,便把自己的来历说了。齐子膺由此得知当年发生在虎牙堡的吃人事件,他想不到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和所谓的正人君子竟然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行径,这让他非常愤怒。
       梁老人还说,虎牙堡的人被傅毓树强行迁到天坑后,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简直就像是被活埋在天坑,只差在头顶上填土了。不知傅毓树做了什么手脚,虎牙堡的人迁到天坑后,妇女不再生育,而青壮年经常莫名其妙死去,如此一来,虎牙堡的人越来越少。初到天坑时,大家都认为这里是绝地,没有人可以逃出生天。但事实上天坑里有条很隐蔽的暗河,前不久被虎牙堡的人发现了。不过,暗河通向何处,他们并不知道。大部分人都胆小,不敢把这条暗河当做逃生之路。梁老人开始也害怕,后来却想通了,与其呆在天坑里苟延残喘,不如冒死一搏。他就这样跳进暗河,历经了种种恐怖,终于从暗河里逃了出来,到了天坑外面的世界。铁垅山人迹罕至,梁老人东窜西窜,在山里转悠了五六天,还是没能走出来。眼看就要倒毙在山里,却想不到遇上了齐子膺。梁老人坦言自己也怕死,但想到虎牙堡那些人的遭遇,对傅毓树一伙的仇恨就压倒了他对死的恐惧,所以他要将傅毓树等人所做的事公诸于世,为虎牙堡的人讨一个公道。
       齐子膺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对江湖上的事并不陌生。他知道眼下傅毓树的声誉正是如日中天,几乎没人敢说他半句坏话。梁老人如果就这样出去宣扬傅毓树在虎牙堡所做的那件事,只会被江湖中人当做疯子。而且如此一来,势必惊动傅毓树,从而也就会给天坑里的那些人带来灭顶之灾。
       齐子膺一介文生,不懂丝毫武功,但却有一颗侠义之心。他当即对梁老人说,这件事由他来处理。为了不让傅毓树派来看守天坑的人起疑心,他劝梁老人照原路回到天坑去。梁老人好不容易逃出天坑,自然不肯轻易回去,而且他也不太相信齐子膺这样的文弱书生能扳倒傅毓树。齐子膺已经决心管这件事了,于是用一句最简单最有效的话让梁老人同意回到天坑去:“要么让我帮你,你回天坑去,不得碍手碍脚;要么我向守卫天坑的人告发你,让你们虎牙堡的人最后都埋骨天坑。你自己选择吧。”他这是以恶人的面目强迫梁老人同意让他做好事。梁老人无可奈何,只得答应。
       齐子膺从铁垅山回来后,打听到殷寂的下落,知道他因梦游之症而离开江湖了,但也有传闻说殷寂是不忿傅毓树独享荣誉而退隐的。联想到中原武林征讨雪域九幽门的那些关于“梦杀术”的传说,齐子膺立刻有了主意:让殷寂和傅毓树自相残杀!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当他到鸡冠坳结识殷寂时看到门背后刻着的傅毓树的名字后,他更认为这个办法行得通,并为此兴奋不已。
       他邀请殷寂到洛阳去,带殷寂去参观卢生祠,之后在房家又拿些《梦赋》之类的书册给他看,他完全是按照《淳于棼》的故事套路来设计陷阱的。而殷寂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果然一步一步地入了他的局,梦游之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严重了,到后来根本就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了。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对齐子膺来说,整个计划中最难的是,怎样才能照天风堡的模样找到一个相似的蜂巢。他找到一个养蜂高手,在房家西边松林中那棵长有树瘿的松树里用蜂蜡搭建了一个与天风堡相似的蜂巢,然后用蜂蜜引来土蜂。殷寂看到这个硕大的蜂窝时,还以为土蜂在此住了很多年,而事实上,蜂窝在此出现才半个来月。
       不用说,房荣俭一家和天风堡的那些人都是齐子膺的朋友。
       而在这期间,齐子膺还化名胡云,到琳琅门和云水阁的并派大典上,用一番神神秘秘的言语引蛇出洞,并且果然让傅毓树上了钩。他还在江湖上散布殷寂在修炼九幽门“梦杀术”的消息,先送一些人去满足殷寂“梦中杀人”的愿望,之后再引傅毓树到殷寂跟前去,让傅毓树认为殷寂果真修炼成了“梦杀术”并且是殷寂将虎牙堡的秘密泄露出去的、让殷寂认为终于可在梦中杀死自己一直嫉恨的傅毓树,结果傅毓树果真被殷寂杀死了。齐子膺心里高兴地想:“殷寂,剩下来就该你为虎牙堡的那件事付出代价了。”

       殷寂杀死傅毓树,神采飞扬地回到城里。小蜂后为他摆酒庆功。殷寂兴致很高,喝得酩酊大醉,一头栽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省。
       等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鸡冠坳。他一时间有点恍惚,自己本来是在房家治病时梦入土蜂窝的,梦醒之后应该是在房家才对,却为何会回到千里之外的鸡冠坳老家呢?他搔了搔头,觉得脑子里一派茫然。“或许,我根本就没有到过洛阳?根本就没有什么齐子膺?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土蜂窝?我也不曾到过巢城!不曾杀过人!更不会杀死傅老大……这一切只是个梦!”
       但他旋即又发现自己身上还在隐隐作痛的伤痕,“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觉得头疼如裂,但还是坚持为这些伤痕找说法:“到洛阳去治疗梦游之症是一场梦,而去巢城则是梦中之梦,是第二层梦,那么,现在我带着伤痕回到鸡冠坳,则非常可能是这场梦的第三层梦。也就是说,本来的我还好端端的躺在鸡冠坳家里床上睡觉,而正在思索这些问题的、带着伤痕的我则是梦中之身!”
       当贝灏带着琳琅门的五个堂主和三十三个舵主找上门的时候,殷寂还没有弄自己到底是醒是梦。对贝灏等人气势汹汹的问罪,殷寂漠然视之。在他心中,自己只是杀了梦中的傅毓树,而真实的傅毓树还好好地坐在琳琅门门主的位置上威风八面,而且眼前的贝灏一伙也是假象,是在梦中向他问罪。因为思索问题太久了,殷寂觉得脑子难受,他也懒得再和贝灏理论,就说:“只不过是一场梦,谁杀谁不是一样啊?你们要真觉得是我杀了傅老大,就上来乱刀将我分尸吧。”
       当贝灏等人的兵器纷纷刺入殷寂的身体时,他终于想明白了:“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傅毓树,也就没有什么殷寂,没有雪域九幽门的杀戮,没有虎牙堡的吃人经历,没有洛阳房家的梦入蜂窝,更没有巢城前面与傅毓树的厮拼……万事万物都是梦!”

发表于 2005-1-11 17:2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主的小说风味独特,很有味道。

慢慢看,细看味道更美。

发表于 2005-1-12 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慢慢看。不过,这写这类作品是不是应该放在一个什么背景下?

 楼主| 发表于 2005-1-12 21: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是引用那年冬天在2005-1-12 20:24:00的发言: 慢慢看。不过,这写这类作品是不是应该放在一个什么背景下?

淳于棼的故事发生在唐朝~~~这个故事肯定在唐朝以后~

BUT~此类小说若落实在具体的什么时代背景下,其玄幻色彩势必被冲淡不少(尽管到最后才发现这不是一个玄幻故事)~~所以,还是架空为妙~~~

[em01]

发表于 2005-1-12 23:3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里主人公的名字都很好听

楼主想这些名时,恐怕还是想了些时间吧?

好看,等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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