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苏轼游历广安史实之考辩
作者:渠江秋歌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1037生—1101卒,眉州眉山(今四川省眉山市)人,北宋著名豪放派词人。
2003年,笔者曾到广安老县城后银顶山上一个名叫安居城的山寨考察采风,发现这个山寨有“东坡”二字刻于寨的东门左侧布满青苔的石壁上,每字约一米见方,楷书字体。两字被一黄葛树暴露于外的粗大树根所缠绕,只能看到部分笔画。这里的百姓以此字为荣:“这个寨子你别看他破烂,当年苏东坡都来此游览过”。安居城上的石刻使我兴奋异常,因为如果当年东坡到过广安,那么,这对广安的历史文化将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既然苏东坡来过银顶山,那么他在广安的足迹所至我感觉不会仅仅这里,可能还有许多并不为我们所了解的地方。于是,我查阅了《广安州新志》,果然发现其中不少关于苏轼在广安的记载,而且称东坡在广安游历数载。数载者,几年也。一个大文豪在广安停留数年之久,这为广安无疑增加了厚厚的人文底蕴。这个发现让我欣喜万分,遂将相关文字摘录于下:
“(苏轼)熙宁初来游广安独峰寨数载。有洗墨池、八角亭、读书台、晒经石遗迹。因改名来苏寨”;“州北苏溪洞亦有石刻”; “来苏寨,花桥西十五里,旧名独峰寨,因东坡来游改名……”; “来苏洞在来苏寨之东,石岩宏敞,深不可测,旧传东坡游憩读书于此……”;“……来苏寨边有一石,平如砥,离寨八尺,屹立如坿,人可一跃而上,光洁无尘,旧传苏公晒经于此”;“来苏寺,州百里寨上,宋苏东坡游此,有洗墨池诸遗迹……”这些都是讲述当年苏东坡在广安游历读书的情况。据说在武胜、蓬安等地也有苏轼游历的地方。如旧志《蓬州志》引《顺庆府志·名胜迹章》载:“眉山苏轼游郡南朱凤山半载。又寓蓬州山寺,因名来苏寺。洗砚池、碑刻尚存。今碑已剥圮,惟池水一泓而已。”
又有资料将广安一带民间流传的一首诗与苏轼的一首诗进行对照,认为其诗意与我们熟悉的苏轼《中秋月》诗极为相似。因而推测这是苏轼作于广安一带的诗歌。此诗为:“深更夜静人清寒,银汉经钟震玉山;一身一夜难天晓,明月何时召我还?”而苏轼的《中秋月》诗则是:“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中秋之夜,明月朗朗,诗人忽感明年今夜会在何处望月呢?良辰易逝,美景不再,漂泊异乡,沦落江湖的伤感之情跃然纸上。
看着这些记载,想到安居城上的“东坡”二字,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东坡游历广安数载,而这些记载中却没有提到东坡到过秀屏山。东坡是宋代人,他到这里时安居城尚未修建。是当时的人忽略了东坡的秀屏山之行,或者“东坡”二字为后人所补刻,还是另有原因呢?我不得而知。于是我觉得应当对这些史料中的记载进行必要的考证。
按照王水照、崔铭所著《苏轼传》中所列苏轼年表,宋英宗治平三年(1066年)四月,苏轼年刚58岁的父亲苏洵卒于京师,苏轼于这年六月扶丧归蜀。治平四年(1067年),32岁的苏轼在川居丧。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七月免丧。这年十月续娶王弗堂妹王介幼女闰之为妻。12月离蜀还京。
再看目前国内最具权威性的苏轼研究资料孔凡礼先生所著《苏轼年谱》,其中对苏轼熙宁初年的活动与创作也做了详细记载,但却无一字谈到苏轼历时数载的广安之行。从这些记述与资料来看,在苏轼的一生中,尤其是宋神宗熙宁初年并无机会到广安,更不可能在广安“数载”。特别是熙宁元年12月离蜀返京之后,苏轼就一直处在朝廷斗争的漩涡之中,处在无尽的坎坷流放之中,从那时起,他就再没回过蜀地。因而也更无从来广安了。据此,前面的那些记载和传说都不足为信
既如此,那广安的方志上为何会有这样的记载?民间为何会有这样多的传说呢?是否苏轼的朋友中有广安人与之交往?
带着这个问题,笔者对吴雪涛,吴剑琴所辑录的介绍苏轼众多朋友相关资料的《苏轼交游传》进行了检索,发现其中一人与广安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人就是生于1015年(宋真宗大中祥符8年,逝于1093年(宋哲宗元祐八年的广安花桥人黎錞(也作黎淳)。
黎錞者,何许人也?在《苏轼交游传》里收有一篇采自史籍《净德集》卷二十二中关于黎錞的墓志铭。这篇名为《朝议大夫黎公墓志铭》的文章对黎錞作了简明清晰的介绍:
“渠江黎希声……按黎氏之先出北正,其后子孙散处四方。建隆中有曰嵩者,初自云安徙居潼川,今为广安人。嵩生元祐,元祐生德颖,乃公考也,累赠金紫光祿大夫。妣王氏,赠太原郡夫人。公讳淳(錞)字希声,幼务学。既冠,与仲兄洵游京师……公凡守雅、蜀、眉、简四郡……元祐八年五月二十九日卒,享年七十九。绍圣四年十二月十日,葬于渠江县敦义乡书台里书台山下。”(对黎錞的年龄,前边所引民间的说法与墓志铭上的时间略有出入,相差一岁。我认为墓志铭上的时间应最可信。)
从这则史料可知,黎錞确实是广安人,不过当时的广安还不叫广安,仍随唐制谓渠江县。广安是宋开宝二年取“广土安辑”之意方有其名。笔者又查清代《广安州志•拾遗志》,内中对黎錞也有较具体的介绍:“黎錞,字希声,今广安区花桥镇人,宋庆历癸未(1043)中进士,熙宁八年(1075)知眉州,后官至朝议大夫。生卒年不详。” 那么,黎錞究竟与东坡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原来他是苏轼父亲北宋著名文学家苏洵的老朋友。任眉州太守期间,黎錞仁明而不苛秩,故而深受民众爱戴。在位三年将满,百姓上书朝廷,苦苦相留,遂继任三年。
苏轼有一篇著名的《眉州远景楼记》,文中的远景楼就是时任宋郡守的黎錞所建。这座远景楼位于今眉山市区东郊,其址据说在今眉山镇东的综合厂背后。在《眉州远景楼记》这篇文章中,苏轼谈到了黎錞:1078年7月,“轼方为徐州,吾州之人以书相往来,未尝不道黎侯之善,而求文以为记”。从这段文字看,苏轼当时并未见过黎錞,他写黎錞实际是应家乡人的请求而为。在这篇文章里,苏轼直接称赞太守黎錞 “简而文,刚而仁,明而不苛,众以为易事,久而民益信之”(注1),中华书局出版的《苏轼年谱》认为,苏轼写《眉州远景楼记》是“赞眉守黎錞(希声)善政”。此外,苏轼还与黎錞保持着书信诗歌等联系,存世有写于徐州的《与眉守黎希声三首》、《寄黎眉州》等。其中《寄黎眉州》诗云:“胶西高处望四川,应在孤云落照边。瓦屋寒雄春后雪,娥眉翠扫雨余天,治经方及《春秋》学,好士今无六一贤。且待渊明赋归去,共将诗酒趁流年”。诗中的“治经方及《春秋》学,好士今无六一贤”就是称赞黎錞的德行。黎錞一生致力经学,中进士后留京作侍讲,在人才云集的北宋京师中名噪一时,众多学士均视他为“大儒”。知眉州时,再度当国的王安石著《三经新义》,诋《春秋》为“断烂朝报而不列太学。黎錞对此决不苟同,撰写了《春秋经解》。所以当时有 “文学苏洵经术黎 ”之美誉。如果说苏东坡与广安人有什么联系的话,那么这位黎錞应是不可不研究的重要人物。如若苏轼是与黎錞同游广安,按苏的习惯,我想应当留下一些文字记载。然而,我们至今也未见到。这说明苏轼到广安的史料依然缺乏说服力,信度不够。
那末,民间提到的《中秋月》诗又该做何解释呢?其实,这个问题更是简单,查一查南宋朱弁所著《风月堂诗话》就清楚了,内有苏轼绍圣元年在这首诗后自题的注解:“予十八年前,中秋,与子由观月彭城,时作此诗,以阳关歌之。”这里的彭城,就是苏轼当年任职的徐州。时间、地点、随行人员,清清楚楚,此诗非广安所作,不需争论。这段史料在《苏轼年谱》卷三十三中也有记述。
至于“安居城”上的“东坡”二字,我也对之做了仔细考证,这座山壁位于东门之侧,面向渠江,正对东方,所以人们在这山壁上刻下了“东坡”二字。就如在这座山寨的其它地方刻有“云峤”、“观湖”等字迹一样,并非为怀念苏东坡所为,不过是文人雅士意趣而已。
对于苏轼这样一位大文豪,“数载”应是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段。在这个时段里,如真似《广安州志》所载,东坡曾在广安读书研究经史,留下读书台、晒经石;在广安泼墨挥毫抒怀,留下洗墨池;在广安游憩,颐养浩然之气,留下来苏寨、来苏洞,那么在我看来,他更会泛舟渠江碧波,笑对千古月色,更应游历绵延华蓥,抒发思古幽情。然而,令我们深感意外的是,东坡却并没给我们留下一篇与广安有关的诗文,那怕只言片语;翻遍苏轼诗文,我们也未发现有任何一篇诗文是创作在广安。
人所共知,苏轼每逢游历到好的地方,必留诗词,譬如他在丁父期满与弟弟苏辙返京时,乘船沿长江而下,途经三峡,兄弟俩对沿途风光尽情放歌,大写特写。几十天里写诗八十首之多,还编为一集。而广安能让东坡诗情大发的地方也应很多,象著名的广安十六景,曾让诸多古代文人大书特书,流传下李白的《南阳寺》、元稹的《篆水》、吕洞宾的《题賨城》、陆游的《岳池农家》、《吊张才叔墓有感》等等。这些诗文都从不同角度对广安的地方风物、人文景观作了具体的吟咏讴歌,至今流传,成为广安的一笔宝贵文化遗产。难道当时在广安的苏轼就象当年李白在南京凤凰台上一样:“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因有了李白的诗作而难于启齿?还是因有了元稹的佳作便噤声不语?作为巴人故里的广安,宕渠遗风是那样浓厚,该有多少东西能激起他的豪放激情,作为人杰地灵的广安,该有多少美好风光、人文风情能令他流连忘返。用今天的话讲,对于东坡,广安可供他创作的题材是丰富的,供他选择的主题也非常鲜明,完全能让他尽情创作出大量优秀作品。然而,我们却没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只言片语,这说明了什么呢?这说明,关于苏轼到过广安的说法不过是一些传说而已,缺少可信的历史依据。同时也告诉我们,对史籍上的一些记载也不能完全相信,必须经过认真的考证而不能人云亦云,否则就会以讹传讹。
作为一位广安人,我们非常希望苏轼这位大文豪能到过广安。但是,历史就是历史,我们不能一厢情愿地去编造历史,就像有的地方在公路边竖起一块广告牌,写上“苏东坡初恋的地方”一样,贻笑大方。如果我们为了达到一个所谓的目的而将美好的事情庸俗化,这就与我们的初衷相去甚远了。
本帖最后由 mingshen7077 于 2014-4-13 16:15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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