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起来像尊“佛”,他赠给我的演戏法则内含“禅机”。
一处表演
出国集训前,周企何老师在指导排练《秋江》艄翁一角时,有一处细节的处理,令人印象深刻:陈妙常急急来到秋江河下,欲雇船,追赶意中人潘必正。性格诙谐的老艄翁见其心急,故意逗她,不慌不忙将船靠向岸边。他对陈妙常说:“姑姑,让开些,老汉的纤绳来了。”双手将虚拟的“纤绳”抛上岸去,随之上岸将绳拴好,两只手相互“抹”了两下。扮演艄翁的演员照样做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周老却说:“你咋个这样‘拍’呢?”立即示范。这才看出其细微差别:周老师的“抹”,是将手上的水“抹”掉,是劳动人民下意识的动作。不是拍灰的感觉。周老师对人物的刻画,细微如此,给我留下很深印象。难怪他塑造的“艄翁”和《迎贤店》的“店婆”形象“入木三分”,无人逾越。
自有公论
熟悉周老师,是从《杜鹃山》开始,我饰柯湘,他演一个一句台词都没有的瞎眼老汉,当他作双手捧起分得粮食的那个表演动作时,常常赢得观众一片掌声。由此使我明白了“只有小演员,没有小角色”这句话的含义。
自此,只要是他的戏,我都要看,都喜欢看。他演的丑角不丑不俗,充满美感,不像在电视上看到的一些所谓笑星,表演起来让人起鸡皮疙瘩。一次,看他演现代戏《两亲家》,剧中有这样一句台词:“你硬是要逼倒公鸡下蛋呀!”一个随意的小动作,觉得不够雅,很想提醒提醒老师,又不好唐突。正好,这天又演此戏,闭幕后,见我一人在看,他笑呵呵地说:“清飞,你看了不止一次,提点意见。”老师一向谦和,我也无所顾虑:“周老师,你那个公鸡下蛋的动作是否可以不要,不是很美。”周老师有些意外:“哎呀!清飞,说得好!你看我都没注意到,以后你只要看到有不合适的就给我说。”其实这个小动作,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意,周老师的表演从来不过。只是因为在我的心目中,他的表演是一把美的尺子,我用这把尺子去量别人,量我自己,这次竟量到他的头上。
此后,周老师和我很亲近。“振兴川剧”刚开始那段时间,我和他常一起参加一些会议,有时就座,靠得很近。一次,谈到“振兴川剧”剧目时,有人指责某领导,又含沙射影说起《绣襦记》,“为什么要选这个戏作重点,为什么还要选这个戏拍电影。”我很想当场反驳,周老师立即制止,小声对我说:“清飞,不要开腔,是非自有公论,不说比说好。”我这个急性子,让周老师把火给灭了。事后正如他所言,“自有公论”了。老师的修养,真是令人佩服。后来,又听他说起一件往事:1959年川剧出国演出,临上飞机了,突然把他留下来,但他却能泰然处之。1980年,他终于去了香港。这也算“自有公论”了吧!
周老师患有气管炎,有时在楼道碰见他,他总是让我先走,我不肯。他说,他要慢慢走。见他有些气喘,我扶他,他也不肯。怕他话说多了,只好依了他。他总是笑呵呵的,他笑起来,就像一尊“佛”。
演戏法则
1983年10月,振兴川剧赴京汇报演出《绣襦记》,同去的十多位老艺术家在卓琳和张爱萍的关怀下,从郊区搬到市内。给中央领导演出传统折子戏的晚会中,有我的《情探》。在化工部招待所排完此戏后,其他老师都走了。周企何老师留了下来。这天,他和我闲聊了许多,谈起了他一生演戏的心得体会,并把它浓缩成几句话,赠送与我。我赶快掏出笔记本把它记录了下来:
人物不能同,同则无个性;
表演不能过,过则不含蓄;
手法不能乱,乱则无主次;
语言不能俗,俗则不典雅;
取实用虚,不似中求似,似真中非真;
真作假时真更假,假中真时假亦真。
我常常品这些句子,这不就是演戏的法则吗?不仅经典、辩证,甚至内含“禅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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