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去重庆,北去阆中。学一个《打神》,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
东去重庆
1984年5月20日,《重庆日报》刊登了记者游仲文的题为《高歌健舞情何限——胡漱芳教左清飞〈打神〉》的一则报道:
省川剧院名演员左清飞由蓉来渝,向川剧表演艺术家胡漱芳学《打神》。
16日上午,左清飞打着雨伞第二次去胡漱芳寓所求教。斗室铺上几张报纸权作舞台。六十六岁的胡漱芳口唱手拍,左清飞迎着“锣鼓”点子舞唱。
从1957年开始学戏的左清飞,今年四十岁了。她的表演誉满蓉城,上京演出,获得好评。她看过几位川剧前辈的《打神》,感到各有各的路子。她选定来重庆向胡漱芳学这出戏。她来了,胡漱芳无保留地、认真地教她。她专心致志地学。
胡漱芳的唱腔以刚柔相济著称。在《打神》中,她说,随着人物感情的发展,唱腔应高昂的地方要高上去。舞蹈动作要紧跟唱腔。她谦逊地希望左清飞从合乎人物当时的心情去改戏。左清飞诚挚地表示,首先是继承老师的优良表演艺术。
胡漱芳演的焦桂英早已名震中外,文艺界前辈欧阳予倩曾有诗赞曰:“负义王魁苦桂娘,打神告庙不寻常。高歌健舞情何限,千人屏息看漱芳。”左清飞向记者说,她庆幸找到了好老师。
为什么不远千里去重庆?原因有三:一是早闻胡老师的《打神》很有特点,是另一种风格。二是胡老师的《焚香记》曾于1959年享誉东欧,我想在有机会的时候,排演此戏,先把《打神》学下来,作好准备。三是阳友鹤老师的去世,加重了我继承优秀传统的紧迫感。不仅学《打神》,听一些老师说起,胡裕华老师的《桂英打雁》特别好,因此也学了《桂英打雁》一剧。两位老师都是川剧名丑傅三乾老前辈的嫡传高足,已年近古稀,热情教授,毫不保守,尽显师辈风范。
自参加1983年到北京第四届戏曲演员讲习会后,我更加自觉地运用所学的理论知识,审视自己也审视别人演出的剧目。同一个《打神》,舞台上异彩纷呈。阳友鹤老师长于运用水袖;山西田桂兰更是把水袖大加发展,颇有风卷残云之势。后来川剧舞台上的《打神》也多在水袖上下足了工夫。相比之下,阳云凤老师的焦桂英泼辣疯癫,倒是独树一帜。我想起“讲习会”阿甲的一段话:“戏曲可以用各种方法、各种风格、各种流派去创造人物,但这个人物的基本性格必须是一致的。”他举了个例子:“川剧《逼侄赴科》,袁玉堃、晓艇两个潘必正性格大致相同,一个强调内心的感动、诚恳,另一个强调喜剧性。两者皆可,而前者更感人。”我想找一个不要雷同,符合自己理解的《打神》,故而选中了胡漱芳的路子加以继承。
告别漱芳老师,回到成都后,随团在各处上演《打神》,尤其在“承包试验”期中,赴简阳、绵竹、宜宾一代,频繁演出。对焦桂英这个人物的把握也渐渐深入。
当年11月底,我主演的《打神》《阖宫欢庆》参加了由太空音乐音响中心主办的省、市川剧艺术交流演出,我的《打神》,杨昌林的《卖华山》,蓝光临的《石怀玉惊梦》,罗玉中、张素萱的《送行》等参加首演。《成都晚报》以《功法娴熟花竞艳》为题予以报道。文中说:“《打神》的演员塑造了焦桂英的刚毅形象,悲愤地控诉了王魁的负义,谴责了官府、神灵,而富有层次地展示了焦桂英打神的生活与性格的逻辑依据。”
北去阆中
省市川剧艺术交流演出结束之后,戏剧家、省剧协副主席李累告诉我:“阆中有个老艺人叫蔡玲,她演的《打神》很有独到之处,我曾看过,印象极深。”
专县剧团的一些前辈,他们在年复一年的大量实践中,有了自己的独创,却因地域等原因不为人知。他们的好东西不应失传,想到此,我立即萌发去学习的念头,并决定尽快出发。
从成都到南充,三百公里的路程走了整整一天。那时没有高速公路,也没有铁路,汽车在弯弯曲曲的公路上行驶,想快也快不起来。听说几年前一天还跑不拢,途中得住上一宿。还好,总算当天到了南充。
第二天去阆中遇上麻烦,天下起了大雪,公路塌了方。汽车不能前行,不少人等候在长途客站。正在焦急万分之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辆大巴,司机放开喉咙高喊:“去阆中的上车,公路抢修好了。”人们争先恐后,拼命地奔跑,我也顾不了许多,最终被人推攘着挤上了汽车。
汽车在盘山路上艰难地爬行,右边是悬崖,左边是峭壁,树梢上白雪皑皑。每一根神经都很紧张。但坐车时间长了,就变得麻木起来。到了阆中,已是黄昏。剧团的人很惊异,蔡玲老师说:“背时妹仔,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天这么冷,下这么大的雪!听说路上塌方,好几辆货车出了车祸,你是咋个来的?”又是递水,又是让座,好像来了稀客。
我说:“没得事。”
“没得事?要过春节了,冒这个险划不来嘛!”
我问蔡老师,排戏什么时候开始?
“你都是那么出名的演员了,还跑到我们这个小剧团来学,真是想不到!”蔡玲很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我真诚地讲明来意之后,蔡老师露出激动的笑容:“今天你辛苦了,先休息,明天我们就开始!”
12月14日这天,蔡老师口述,我记下了《打神》的剧本。排练中,蔡老师口传心授,处处示范,我让她有些动作只说不做,我来“表演”,她只管纠正。她哪里肯依,连细微处都要一一说到做到,唯恐遗漏。大冷天,她脱去棉衣,头上照样冒着汗。两天下来,已是腰酸背痛,硬是把她狠狠“ 折磨”了一场。
我十分钦佩:这些所谓小剧团的老师在艰苦环境中生存,对艺术竟是那样的热爱和执著。
我万分感慨:这些老师身上有很多好的东西,需要传承,可惜没受到应有的重视!
从阆中回来后,我把蔡玲的《打神》中一些很有特点的,比如“打神”到高潮时,把象征着神龛的“耳帐子”,连根拔起,飞抛出去的处理和表演,融入我已经上演的《打神》中,效果非常明显。
1986年,为国家副主席王震及卓琳等领导演出时,剧院选中了《打神》这个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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