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左清飞《清言戏语》（十三）（3）“八问李亚仙”

长歌悠悠

      “八问李亚仙”

       有人问我：“恢复上演《绣襦记》以来，两三年间，历演三百余场而上座不衰，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是剧本。”我说。1960年由重庆薛艳秋、袁玉堃、李净白整理，并由李净白执笔的《绣襦记》剧本是经典之作。

      《绣襦记》取材于唐代白行简的小说《李娃传》。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曾对其评介说：“行简本善文笔，李娃事又近情而耸听，故缠绵可观。”后世有不少作家据此改编成戏。其中以石君宝的元杂剧《李亚仙花酒曲江池》（以下简称《曲江池》）和薛近兖的明传奇《绣襦记》成就最高。从《李娃传》到《曲江池》约有五百年时间，从《曲江池》到《绣襦记》约有三百年时间。两度发展，以李娃为原型的李亚仙已成为忠于爱情、勇于牺牲、特别善良的中国古代妇女的典型形象。又经过约四百年，到了李净白手中，他继承了原《绣襦记》的精华，去繁就简，将薛氏四十一出戏的鸿篇巨制，浓缩成今日的七场戏，其中吸收了近现代川剧艺人在不断演出中的一些创造。语言精练、生动，富川人幽默；既有文采，又不晦涩。剧中每个人物，个性鲜明，尤以李亚仙为最。因而在全国戏曲中独树一帜。

        也曾有人争议李亚仙眼睛该不该瞎？须知早在四百年前，薛氏的《绣襦记》就已有了“剔（刺）目劝学”这一闪光情节。同是风尘人物，李亚仙不同于李香君表现出来的爱国情操，不同于杜十娘、焦桂英以死对不平社会的抗议，而是选择了比死还难的“刺目”以表明心迹，使卑贱的身份罩上了圣洁的光环。可以说，在中国戏曲史上，找不出第二个像李亚仙这样的独特形象，她以强烈的理想色彩，以内在美和外在美的和谐统一而独步于文学戏曲典型人物的画廊中，具有超时代的审美价值。因此，她才在上千年里，感动着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和观众。

        当然，二度创作是关键。毕竟是戏，再好的剧本，离开演员就不能成其为戏。

      《绣襦记》之所以风靡川剧舞台，久演不衰，也是演员、音乐、舞美和导演共同努力的结果。司鼓肖中枢、领腔王代全等乐队同仁，在长期演出中一丝不苟，配合默契；舞美工作者默默奉献；化妆师韩常琦、服装师李道纯常常提前三个小时到岗，而陪我最后离开剧场的都是韩常琦，没有自行车，只能走路回家。一次有人“跟踪”，吓得我们差点躲进厕所，原来是戏迷，幸好没闹出笑话。

      同一个戏，不同演员演出效果不一样，是司空见惯的事。在《绣襦记》中饰郑元和的夏官禄，他塑造的这个人物，稚气、纯真、调皮而不油滑，颇有袁玉堃老师的“瓜、嗲”味道。饰郑北海的黄世涛唱腔醇厚，字正腔圆。饰张三、李四的杨金华、任庭芳、张继泽、胡金城、陈明福等表演风趣自然，场内常常充满笑声。就是戏份不重的郑氏、鸨儿、宗禄、红碧的扮演者李端华、冯玉芬、毛庭满、冯文澄、周静都认真地完成了角色任务，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十分喜爱李亚仙这个人物，力图把她塑造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反复研读剧本，查找有关资料，尽量熟悉她生活的时代，找出她行动的依据，把握她的性格特征，并在不断的演出实践中去揣摩、去体会，据此调动表演、唱腔等艺术手段去塑造人物。其中深入了解李亚仙的内心世界最为重要。这是把握人物的“纲”，纲举才能目张。在这点上，我得益于一个人——《川剧艺术》副主编王诚德老师。《川剧艺术》是一本以研究川剧理论为主的杂志，它以“一个剧种能有一个刊物” ，受到省内外同行的赞扬。

      一天，王诚德老师带着两位刚刚分配到省川剧艺术研究所（后改为川剧艺术研究院）的大学生，来到省川剧院卧龙桥宿舍我那三十多平方米的家中。王老师五十多岁，个头不高，穿着朴素，学者风度。两位大学生一男一女：男叫何农，带着微笑；女名杜建华，腼腆稚气。因为他们刚看了《绣襦记》，今天是来听听我讲怎样演李亚仙的。王老师巧妙地提出一个个问题，让我回答，我从未见谁以这样的方式让我谈体会，也从未见谁这样深入、细微地“采访”我。他提的问题，有的我回答得上，有的一时回答不上或不知怎样回答。最后我才明白，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要我把对李亚仙的认识，特别是她的内心活动、思想脉络写成一篇角色分析文章。他提问的过程，就是启发我构思的过程。

      他们离开以后，我开始把平时的零星、断续的体会贯穿起来，把感性的东西变成理性的认识。好在以前读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有关著作，对角色自传一类不太陌生。经过很大努力和梳理，我写出了初稿，把王老师的提问变成对李亚仙的提问，列出了好几个问题。王老师看了后，给予指点，提出修改意见。脱稿后，他把题目改为《八问李亚仙》。一题之改，使文章大为出彩，此文刊登于《川剧艺术》1982年第二期。

      通过《八问李亚仙》，我进一步深入李亚仙的内心世界，人物更加完整鲜活，演出随心所欲。后来收到宜宾黄盛宣一信，信中说，剧团同仁都说“你把李亚仙演活了”。这之后，我演每一个戏，都会按照王老师的方法，以成文或不成文的方式搞个“角色分析”，果然事半功倍。

      后来我得知，这位“太子菩萨摸了脑壳”的王老师，20世纪40年代毕业于国立戏剧专科学校，在《四川日报》等新闻单位工作时，就特别关注川剧、宣传川剧。调到《川剧艺术》负责之后，更不遗余力组织川剧理论研究的活动、文章，对许多川剧演员和后辈大力提携，直至离休后仍未间断。凡接触过他的人，无不说他平易近人，学识高，调子低，对川剧一直默默地无私奉献。他对掌握了一些理论知识的后生，则反过来让他们大量增加感性认识，多看戏。杜建华曾半开玩笑地说：“看了《绣襦记》，从此爱川剧。”若干年后，她成为省川剧艺术研究院负责人、学科带头人，并接任《四川戏剧》（原《川剧艺术》）的主编。当谈起王诚德老师时，她和我一样心存感激。

演出前，化妆师韩常琦为左清飞佩戴头饰。

梨园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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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的帖子，实践出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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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阳渔樵

    大好文章，渔樵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