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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随笔] 水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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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7 10: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水龙是一个人。龙离不开水,叫水龙,补齐五行缺的水,还是龙,望子成龙,龙是一种成功的标志。人中龙凤,凤毛麟角,稀少得很。可是,穷乡僻野里他偏偏叫水龙。还有一种说法,水龙就是水车,乡里人用这种简单的浇灌工具,把水从低处送到高处,解除旱情。而只要遇到他,人们又变了一种说法,问他什么时候车水上天,落下来,就是雨。他知道这是讽刺他,他不气恼,而是顺着别人的话说:我有那个本事,还会跟你在一起?一句话把人逼到墙角,在人还没有找好回话之前,他就事先离开。
  水龙是冷水源的人。冷水源在马脑壳山下,马脑壳山一年四季都云遮雾绕。山下也是小丘陵,人们在山间狭窄的平地上开土拓疆,种些黄豆花生出来,收了担到街上换粮食。冷水源水好,一年四季不缺水,却是山水,冷得很,浇不出好收成。水龙是一个单身汉,扒拉不动那点地了,就出来要饭。他要饭有个特色,不要米,只求一顿饱。早上,家家伙伙吃早饭的时候,水龙就来了。他是光头,五十岁样子,暖天光着头,不穿衣服,身上的皮如薯皮。穿一个裤裆兜了几抹泥尘的裤子,没有皮带,用一根草绳拴着。一只手拿一条茶木棒子,赶狗。一只手就拿一个碗。对他来说,家就是这个碗。
  他是我们村的熟人,进了村,只要第一户的饭熟了,就少不了他的。如果第一户还没做饭,就第二户。从第一户吃到最后一户,我们要隔一个月才能见到他。即使见到了他,他也不进村,而是缓慢的从村前的泥沙路上走过。他对自己有要求,就是吃了一个村,该吃下一个村的。每个村轮流坐庄。这一次他进村来,也不是要饭,而是找村里的剃头匠,帮他剃头。剃头匠跟水龙差不多,一年到头,没几天在家里过,肩着一个小箱子,到处找生意来做,挣了钱养家糊口。跟水龙剃头,他从不收钱。水龙也不含糊,每次都说,这次欠着,下次一并还你。剃头匠呵呵着,口水就从他的厚嘴唇缝里流出来。每次到了要流到水龙头上的关键时刻,剃头匠都能及时的把口水吸回去。剃头匠不以为然,他知道,水龙这“欠”,是一辈子的欠。
  他们会聊天,惟一的话题,就是他们一起修双龙水库的事。县里为了修双龙水库,在各乡调集人马,集体出工,硬是在丛山中修出了一个水库,改善了宁远北部的生态环境。剃头匠沿着湘南山地一村一村做人顶上生意,水龙走村防户只为弄一口吃的。但对人情冷暖,却一样感受。剃头匠说在墟上遇到了原来的指挥长,现在当乡长了。剃了头,说要给钱。剃头匠客气了一句说别给了,他还真不给了。剃头匠感叹,现在世上,啥样人都有。水龙呵呵笑着,他的脸像极了枣核,接过话说:他到水美村,昔年一起挑土修坝的五五看到他,不仅不打招呼,还唤狗出来追他。当年在水库,不是我罩着他的头,他早就被炸死了。
  五五是那样的人吗?剃头匠停下了刀子,架在水龙头上,一脸疑惑的问水龙。
  水龙披着那一块剃头的白围裙,好像事不关己一样,冷淡地说:“他怎么对我,我都不在意的。”
  那就太不近人情了。下个月我去他们村里,跟他说道说道去。剃头匠勾下头,在水龙头上剃一刀,吹一口气。奇怪的是,他吹气的时候,竟不带一丝口水。
  说他干什么?水龙眯眯眼,他的眼睛很小,一眯就像额下多了一道皱纹。
  当年你救过他呀,到他家吃现成也该。剃头匠不平起来,喉咙里呼呼地响。
  广播里表扬过我,上级给我发过奖状啊,那奖状如今还巴在我那屋的土墙上。水龙扭了一下肩,有些不自然起来。
  那些又当不得饭吃。剃头匠用手掌扫扫水龙的头,扯下了水龙脖子上的围布,问:要不要洗洗?
  水龙伸出手掌摸摸头,说:过了一年,这头又小了一圈了。不用了,等下过河,我下到河里用水冲冲就算了。
  剃头匠也不勉强他,说:那就由得你了。
  水龙是受村里人欢迎的。从村头第一家,到最末一家,只要他来,都会留他吃饭。东干脚山好水好田好,从来不愁吃的。到了秋天,村里的篾匠还送了水龙一件单衣,水龙在他家坐了半晌,说了了一上午的好话。水龙一坐下来,大家就会围过去,有的劝他找政府,登记一个吃五保;有的告诉他几天后来,谁家要杀猪;有的问他,走这么多夜路,遇到过鬼没有。无论什么问题,只要水龙知道,他都笑呵呵作答。有一年夏天,夏收了,他到田尾要饭,走远了点,赶夜路回冷水源,那夜月亮很好,和白天差不多。在茶子山听到有人说话,以为前面有人,走快了几步,走进了茶子山,又没看到人,感到很古怪,就停了下来,又听到了讲话声,摸过去,原来是一对鬼在一块空地上开会,有老鬼,有小鬼,讲话像风,没有句数,完全听不懂。
  篾匠笑着问:你没进去参加?
  水龙说:哪能进去?他们有人手拿梭镖站岗。
  大家笑,水龙不以为然,说:讲给你们听不信,哪天你们自己遇到了,就信了。
  每次水龙出现,都能给大家带来快乐,都忘了他是一个要饭的。
  一个开春,水龙都没来。有人问:好久没看到水龙了。有人答:水龙死了。又有人感叹:那就可怜了。说死,水龙就真死了,人们不再记他,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水龙一样。
  近来我读宋词,读到“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这首《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让我想起了水龙,完全是因了字面联想。如果湘南有诗,水龙就是湘南民间的一首诗。
  201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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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2-17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读过,很有乡土气息。

 楼主| 发表于 2012-12-18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洛阳 发表于 2012-12-17 11:5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读过,很有乡土气息。

:D;P^^^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1 17:11 | 显示全部楼层
哑巴

    外婆村里有一个年青哑巴,男的,身子骨很细,苗条得像个女人。过年,我去外婆家拜年。在外婆门前,遇到一个穿浅蓝西装的小伙子,啊啊啊的跟外婆比划着:那是你外孙?
  外婆大声跟他说:是东干脚的,我二闺女的孩子。
  他侧过脸,紧盯着我,好像要找出点什么印记来。他的嘴一张一合,歪着,张着,舌头翻动着,没有声音。我往外婆身后躲。
  外婆拉着我搂住她腰的手,说:哑巴是个好人,他不打人的。
  哑巴走近过来,要把我从外婆后面拉出来,一边啊啊啊地,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而且迫不及待。
  外婆拍开了他的手,对他说:你远一点,吓到人了。又扭头对我说:哑巴小时候跟你妈妈一起上山打过柴。
  第一面看起来,哑巴很秀气,细看起来,又觉得他的那张脸像柚子皮,已经历岁月长时间打磨了。我躲在外婆后面,他还要纠缠。外婆看了看房子东边,伸手指了指,骗他有人找他。他看了看斑驳的土砖屋那边,一边嗯嗯啊啊的,一边走了。我和外婆坐在门前继续晒太阳。立春后的太阳,暖暖的,不一会就晒出了毛毛汗,很舒服。我要闭上眼睛,外婆却要去忙事,叫来表姐。我一抬头,就看见了哑巴,站在对面的斑驳土墙下,双手插在裤兜里,看着我们这边。一见我看他,他就马上露出笑容。
  我告诉表姐哑巴在看我们,表姐笑了,说:你说给他介绍老婆,他就跟你走。从早到晚,他都跟着,一步不离。
  哑巴要找老婆,我想了想,我们村里的几个女的,都跟我一样大,十一二岁,怎么可能会嫁人,还嫁给一个哑巴呢?我跟表姐说:哑巴找媳妇太难了。
  表姐大我一点,也说:嫁个断手断脚的,也不会嫁个哑巴。不说别的,就是说话,哑巴也会把人急死。
  哑巴不这样想,哑巴一心想娶个老婆。他跟着老母亲生活,两亩地,他自己不种,也要去帮人家干活,耙田插秧,下河捞鱼,他从不推辞。他只有一个愿望,帮了人家,人家帮他,帮他介绍一个媳妇回来。帮到最后,整个村里的人都怕他,不敢惹他。他仍是要去,谁家抓猪,猪跑了,他撒腿就去追,猪屎弄到脸上,他也一点不在乎。人家给他一支烟,他不会抽,也抽,呛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还啊啊啊的,要人家有事就找他。人家不说话,晃着两只手,一边就走了。哑巴一个人立在墙下,呆很久,才兴高采烈往家走。
  哑巴没有兄弟,一个姐姐嫁出去了,哑巴不去姐姐家,姐姐就不回来。原因也是在哑巴身上,老是逼自己的姐姐给他找媳妇。他姐姐闲着的时候,从东村问道西村,从八里内问道十里外,从给彩礼到直接送两万元现金,这事仍然没有办成,而他姐姐以为已经尽了全力了,不再帮他,还躲他了。哑巴没事干,想起了姐姐,就会挑一担柴,晃晃悠悠挑到姐姐家,喝了水,就坐在大门前的石墩上,看路人,看到兴奋了,嗯嗯啊啊一番,把人吓一跳。路过他姐门前的人,见了他,都要板起脸,表示对他没兴趣,他才不敢指着人家鼻子嗯嗯啊啊。
  呆了两年,哑巴没娶着媳妇,觉得无聊,自己学会了织毛衣。村里人很惊奇,找他帮忙织毛衣,织一件,给一件的手工钱。哑巴看见钱,两眼放光,以前上大岭背柴,一天赚不到十几块,现在织一件毛衣,就可以赚十几块。哑巴却不伸手要,而是推。他觉得这是帮忙,帮了人家,人家才帮你。可人家并不买账,哑巴不收钱,人家就把钱塞给他的母亲。人家认定给了钱,就不欠人情帐了。哑巴看着那些找他织毛衣的人,呵呵的讨好笑着,人家也陪笑,边笑边走。
  哑巴娶不到老婆,又心生一计,既然娶不到,那就把自己嫁出去。
  不知道哪一天,村里人突然发现哑巴变了,头发长长的,用一根橡皮筋扎了起来,穿一件碎花点衬衣,拢在腰带里,无论是从后面、从侧面看,都像是一个女人。哑巴的母亲也吓了一跳,夜里趁哑巴睡熟了,一剪刀,把哑巴的长头发剪了。哑巴醒了后,对母亲的行为不依不饶,闹得不可开交,把姐姐也叫了回来,硬是跟母亲分开了住。哑巴母亲没法,跟哑巴分开了。哑巴仍是觉得不满,四处防范着母亲,母亲不睡觉,他不睡觉。母亲睡觉了,他把母亲的门锁起来,才能去睡,即使这样,也睡不踏实。哑巴一张丰润的脸,一天一天苍白起来。
  端午节我去接外婆到我家过节,外婆收拾了东西,出门,回身关门的时候,哑巴走了过来,吓我一跳:长长的头发,刚洗了,有肥皂的味道,没干,披散着,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女人。他指指我的肩,在他的胸前划了一下,然后又做了一个比高的动作,嗯嗯啊啊起来。他的意思,或许我当年还在他胸口,现在,比他还高了。他还记得我,我有些诧异。打量他,外婆却拉我一把,说:崽,咱走了,哑巴疯了。
  外婆强行拉着我往外走,我还回头看一脸惊讶的哑巴,问外婆:哑巴疯了?
  外婆不回头,一边走一边说:这哑巴疯了好几年了,把他亲娘都赶了出来,现在见了人,不管男人女人都追着走。
  我又回头去看,哑巴仍是站在那里,披散着头发,一脸落寞,目送着我们,并没有追过来。我看看外婆,又回头去看,这一次,什么也没看着,那堵墙还是以前那堵墙,斑斑驳驳,快要坍塌了的样子,这样,我无端地担心起了哑巴的安危。
  外婆村里的哑巴,是我迄今为止,唯一遇到过的哑巴。
  2012年12月14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5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牛人

  牛人的来历很简单,人家有牛,他家没牛,他就做牛拉犁,犁翻田插秧种禾。村里人一看,就叫他牛人。他并不高大伟岸,五短身材,不过肌肉很结实,眉毛很浓,他不看你,你都觉得他在看你。他话不多,这一点有点像牛。忙完田里的事,牛人唯一要做的事,就是上大岭砍柴。
  大岭就在牛人所在村子的南面,西村的侧面。这山从北边一路横过来,横到了东边的桂阳,足有百公里长。这山高得像一堵坝,鸟飞不过,一年四季,坝上都云飞雾饶。山上长着枞树、杉树、各种竹子和蕨类植物。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杉树枝、枞树枝、竹子、蕨茅草,只要上得了手的,就砍一担,挑回来,搁在门前空地上。
  他家原来有个矮瓦房,春天落大雨,倒了一间,连累另外两间,瓦塌了,不敢住人了。恰好生产队取消种烤烟,他就搬到了烤烟房里住。砍回来的柴草干了,就搁进斜对面的破屋子里,遇到圩日,捡出一挑来,担到墟上,卖给那些做烧酒的人家。他自己揣了钱,买几个粽子,就往家赶。他最喜欢吃街上寡妇包的粽子,每次卖了柴,宽裕就买两个,不宽裕也买两个,留到第二天上山去吃。
  村里人发现了,便怂恿他:牛人,你有的是力气,把寡妇熬粽子的柴火包了,吃粽子就不用掏钱了。
  牛人的伙伴也给他出主意:你们混熟了,干脆把她谋了得了。
  牛人起初不同意,说自己二十二,那女的至少三十五、六出头。再大一点,都可以当娘了。我是娶亲,还是找个娘回来?又说:寡妇那脸像一块砖头,越看越丑。
  伙伴说:你还眼界高,抬起头,没一片瓦了。人家不嫌弃你,就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牛人不肯,一听这些打小玩到大的伙伴这么说他,心里不高兴起来,说:我这辈子做不起个事来,不用你操心,我自个儿了断。
  大伙见玩笑当真,当真了又心高气傲,自觉不讨好,便不再提这事。牛人不回家,在路上走路总是挺胸抬头的。回到家,就蔫头耷脑,不上山,提不起精神气来。房子倒了以后,牛人的父亲就搬到哥哥家里去住了。哥哥住在村西头,喊一声,都要跑几十步远的路。哥哥把父亲接走了,没叫牛人过去,牛人总觉得哥哥不够兄弟。穷的时候,我不是也给哥哥当过牛?牛人想不开,躺在柴火堆上,一边咬着蕨杆子,一边就开始怨恨自己的父母家人。他五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跟着一个过路的男人跑了。他父亲也不去找,成天在家里喝酒。牛人跟着哥哥追到镇上,走村访户,饱一顿饥一顿,还没找到,家里的叔伯又找了过来,说家里的父亲又不行了,跑回家,把父亲送医院,等父亲出院,两兄弟把门板拆下来都变卖了,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家真的成了家徒四壁。牛人想,如果不是父亲闹酒精中毒把这房子掏空了,这房子肯定倒不了。
  看着摇摇欲坠的几堵墙,牛人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计划。
  从那以后,牛人白天上山砍柴,晚上上山去砍杉树。牛人要砍回一屋子的杉树,然后盖一座房子,买一条大水牛。想到这个计划,牛人兴奋不已,到街上卖柴,看到寡妇,不仅多买两只粽子,还朝她吹起了口哨。这是一种示意,也是一种挑衅。寡妇莫名其妙。
  牛人背回了半屋子杉树,同时,西村发现盗林者日渐猖狂,在村里挑了人,开始巡山。牛人不知道,放下柴担,爬到烤烟房楼上睡一觉,待到太阳落山,就揣上柴刀,这把刀是他最值钱的一个东西,一个人上山。村里人也知道牛人在做牛事——其他人上山偷树子,都两个人结伴同行,一个人砍伐,一个人望风,牛人不用,一个顶三。然而,这次牛人失算了,西山的护林员为了护林,准备了一把鸟铳。牛人砍了几刀,鸟铳就响了。没打着,却把牛人吓着了。牛人在山上跑了一夜,第二天跑下来,满口疯言疯语,跑到街上,向寡妇撒泼,要把以前买粽子的钱要回来。寡妇吓了一跳,看了看牛人的样子,不仅给了他钱,还给了牛人一串粽子。牛人提着那一串粽子,走走停停,回到家,开始念叨牛。
  哥哥走过来,把牛人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要长期吃药。牛人不准任何近身,看到人家的牛,就走不动路。
  哥哥就把自家的水牛牵过来,交给牛人。牛人现在做不了其它事,能照管牛,也算不白活了。牛人见了牛,就凑上去,从牛鼻子、牛角摸到牛屁股、牛尾巴,那牛竟一动不动,好像被定住了。牛人就打开烤烟房的门,把牛牵进去,跟牛住在了一起。自从跟牛住在一起,牛人就再也没洗过澡。身上哪里痒,就让牛来舔。一年四季,寒冬腊月,都是这样。牛人一身牛气,没人敢近他身旁了。
  牛人带着牛,无声无息的活着,几乎被人忘记了。牛人怎么死的,没人知道。牛人死后,据说被牛舔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牛味儿。
  2012年12月14日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7 11:07 | 显示全部楼层
逃走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她会逃走,她那时还不足十八岁,一个还不懂调情的乡村女孩,但是她跑了,带着年纪更小的表妹,跟着几个路过的男人跑了。这在乡村,无异于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炸得人们不知所措,又议论纷纷,最后,没有答案。因为怎么吹毛求疵,都找不到可以攻击这个女孩的缺欠。她是一个老实女孩,放牛割草出工做事,没有任何僭越规矩的地方。她的表妹更是刚从初级中学毕业,也就是这一点,大家把她说成了拐骗犯。表妹一家人守在她家里,追着她爹要人,从东追到西,从南追到北,把他们好好的一个家,弄得鸡犬不宁,几乎要崩溃,表叔一家仍说罪有应得。村里人也无动于衷,掺和不上,也懒得掺和。
  她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明眸皓齿,脸像她妈妈的脸型一样,像一颗葵花籽,皮肤也是羊脂玉,与乡村的粗糙黑格格不入。爸爸出远门,妈妈把她请到家里做伴,我还跟她睡过。她会讲一些邻居的琐事,但不说好坏。晚上饿的睡不着,还会起来,找了荞麦面煎了饼来吃。她说她家里没米了,米缸已经见底,用手抓不起来了。她有些忧伤,但只在眼角,笑起来仍是春天般明媚春风般温暖。我没有想过她会逃跑,因为母亲还想为她做媒,嫁给我姨夫家的孩子。她只是说还年纪小,不谈这些。现在,她跑了,居然还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村子的。这一定有预谋,但是谁知道呢?那几个过路人在村里只呆了两天而已。
  那几个过路人,有的说是浙江人,有的说是江苏人,有的说是福建人。到底是哪里人,没人说得清了。因为那几个人就在她家里落脚,唱的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不要采呀不要采……”。他们很惹人注目,长头发,年轻,留小胡子,男的也穿花衣服。就这样一群人,就把如花似玉的她拐跑了?不可能,她没有出过远门,没有跟陌生人打过交道,最重要的是,她没有钱。但是,肯定她是主动跟他们跑的。她厌恶了现实,她要寻求新的生活,她不能这样过下去,她要博一把。她知道家里没人同意她出去闯荡,她只有铤而走险。她太需要改变现在的生活了。她谋划,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经意的时候,她走了,本来想走得悄无声息,可是,却把整个村子掀了个底朝天,有女儿的人家,都把女儿看紧了。没有女儿的人家,开始留意路上的人,每一个陌生人,都有拐卖妇女的可能。她走了,把封闭的村子撕开了一条口子。看不见外面,却能感觉到谎言带来的压力。村里人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防范从这个口子出现的可疑人物。但是,路边不断有外面世界的消息在传来,让那个蛰伏在心里的欲望蠢蠢欲动。
  她家里闹腾过一阵后,平静了下来。她的表妹已经被找到,在深圳一家工厂做工,死活不肯回来。她们不在一起,表妹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她像一个迷一样,没人猜得出,久了就被人忘记了。但是,自那以后,村里的年青人陆陆续续往外走,珠海、深圳、东莞,杭州、苏州,只要有消息,就毫无顾虑的冲了过去。走的时候,大人还要护送到车站。我也极度厌恶村庄里的生活,焦躁起来,也不顾一切的跟着人家走了出去。走了很远,赫然发觉自己是蜗牛,驮着一个重重的壳。开始以为是乡村,是它局限了空间,让我们活得不痛快。后来以为是工作,是工作限制了我们的自由。背上行囊,从他乡到他乡,觉得自己的个人能力像镣铐,使自己无力挣脱现实的约束。在城市里停下来,城成了一个巨大的壳,里面到处是卑微渺小。认识了自己,发现自己常常被欲望折腾和左右,难道我们一直想的,就是摆脱自己?每一次出走,离开的其实不是现实,而是想离开自己。我们不愿意看到自己活得毫无意义,我们要去尝试,每一次尝试,如同一次逃跑,或者冒险。每一次冒险,都会进入一种新的认识,越来越看清自己,并没有跑出自己的手心。
  若干年后,她也回来了。她不再年青,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的男人——也是当年的路人,更是改变她一生的人,带着她走南闯北,最后以做饼干为业,在几个地方开了工厂——或者只能说是作坊,但足以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她风光回来,村人突然发觉当初的判断是多么幼稚,还不得不佩服她是一个有远见的人。即使这样,但人们仍不愿意走近她,因为她当初的离经叛道令人羞耻,还是现在的荣华富贵令人敬畏?没有答案,人们都远而避之。她也不大愿意出门,给父母买了新衣服,给哥嫂盖了房子,带着孩子又离开了小村。她已经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哪,她也不知道。她只能不断地走,带着会做饼干的老公,寻找可以发挥价值的市场。每当她的小作坊固定下来,村里就暗地有人央求他哥,把孩子送过去打工。久而久之,也就公开了。现在已经没人在意她的从前,大家更看重的是,她今天过得好不好。一个冒险的女人值得尊敬,一个靠自己能力过上好日子的女人更让人刮目相看。为了今天,什么颜面、规矩、感情、伦理,都可以放一边。大家发现,这个逃走的女人,为这个村子打开了一扇窗,而村里不安分的人们把这窗不断扩大,变成了门。
  以前,从窗里进出的是贼。现在,是门,所有经过者,都可以人模人样的进出了,也不再有人提起她。她还在逃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们已经习惯了追逐,习惯了在逃跑或突破中获得生活的快感,喜新厌旧已是生活必然。
  2012年11月8日
  
  

发表于 2013-1-5 15:27 | 显示全部楼层
欧阳杏蓬 发表于 2012-12-27 11:07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逃走的女人

  没有人知道她会逃走,她那时还不足十八岁,一个还不懂调情的乡村女孩,但是她跑了,带着 ...

好文字!在湖南作家网上看到过一个欧阳杏蓬,一样的好笔力,不知此欧阳是否彼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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