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关于冯喆的故事是我父亲的亲身经历。每每旧事重提,我仍能看到他目中隐隐的光亮。
我父亲是地道的成都人。1965年时,他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
一日他从四川电影院看完电影,到旁边一间小食店吃点心。要了一碗汤圆对着店门坐下,一边吃一边看风景。
这时一个人骑着一辆当时少见的时髦跑车过来,停在店门口,锁了车,走进店里。
他个子很高挑匀称,穿了一件橄榄绿色的风衣(额的神啊,这在65年是太拉风了!),步态沉稳,俊雅温儒。
他要了两份汤圆,在我父亲面前坐下,吃得很快但却很斯文。
细看他的眉目轮廓,少见的俊逸精致,却又因着一双精芒流动的眼睛,偏无半点脂粉气。多年以后,父亲提起此事总说:“那样一双眼睛里的神采,在当时的芸芸众生里是绝无仅有的。连我一个半大皮猴儿都看呆了。”
父亲就这样这样愣着神看他吃东西,自己碗里的食物都忘了动。(没出息的老爸!)
那人吃完,放下碗筷,对父亲很和蔼地笑笑,离开。
父亲这才恍过神来,去问服务员:“那人是不是个演员?”
服务员笑他:“你连他都不知道吗?他是冯喆啊!”
母亲告诉我,那时候的冯喆快把女人们都惹疯了。他的妻子张光茹拒绝和他过夫妻生活,对他形同陌路,当时便有无数的未婚和已婚的女人排着队向他献身。这一点,稍有年纪的成都人都知道。所以后来冯喆挨整时说:“我从来没有强迫过谁。我不是乱爱,我是乱被爱。”看来是有道理的。
一个风采绝伦,生性浪漫,正值壮年的男人,在名义上的妻子处得不到任何精神和肉体上的沟通和安慰,有的只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愤恨,又不被组织批准离婚,他会从别处寻求慰籍,也就想得通了。
冯喆和张光茹的婚姻是一个悲剧。这是两个绝对不合适的人。
冯喆受过高等教育,家学渊源,眼界开阔,生性浪漫。
张光茹出身穷苦,多从戏文里学看事物的观点,幼年命运坎苦,心态偏狭。
他们相识时,冯喆是如日中天的红小生,张光茹是默默无闻的小配角。我有时会想像他们初相识的情形,丰神如玉的男子从灯火璀璨处走到楚楚动人的女子面前,微笑着说:“你好,张小姐。”一段如花美眷的故事从此开始。
他娶了她,尽管门不当户不对。
童话在王子娶了灰姑娘后就不写了。
真实的生活是,灰姑娘有着极强的自卑和自尊心。周围的一切时时提醒着她,他们之间的差异。她变得极端地敏感和偏狭。于是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王子开始有了外遇。而为了惩罚他的出墙,她打掉了和他的孩子,并开始了对他深切的,无休止的恨。
于是她会在冯喆向她道歉认错时,怒骂着推他出门;她会在关键时刻一纸告密,推他入万劫不复;她会在认领冯喆尸体的时候,轻松怡然地买了一只烧鹅。
我初听此事时做了一个梦,梦见张光茹在冯喆尸体面前慢条斯理地嚼烧鹅。这让我想起了李碧华的一篇小说,说是一个卤味店的老板娘杀了有外遇的丈夫,剁碎了他煮到陈年老卤里,店里的卤味从此美味无比,成了一绝。而每日,老板娘定要静坐在黄昏暮霭里,细品一碟由那永不更换的老卤腌成的美味。
男人太风流,对不住妻子,绝对是错的。但错不至死。
当初相识,就知道他太招女人喜欢,他自己又是个心软少把持的人,聪明的女人便会只当他是远山的风景看着,心里的神供着,另觅安全的良人嫁了,待到儿孙满堂时,再听他的名字,嘴边只多了温静的笑。
再或实在舍他不下,拼了和他爱一场,至情至真,于情爱最盛之时,妩媚一笑,抽身而去,再不回头,你便会是他此生刻到魂里去的女子。
若你真有勇气嫁了他,便可细细沟通,温言开导,外面的女人是一时贪欢的狐狸精,老婆才是你相靠一生的贴心人,不要贪短欢,毁了长乐;再烧一手好菜栓了他的胃;生一堆儿女牵了他的心;男人便跑不出你的手掌心。最差他是个无药可救的贾宝玉,你便赏他一耳光,分了他的家产,断了情思,绝然而去。
你可以怨他,但怨过之后,便埋了这些爱恨情缠,找你新的幸福去。
你也可以恨他一世,如果你选择这样于人于己两无益的折磨。但不要恨到,要流了你和他共同的孩子;不要恨到,可以帮他一把时,却生生推他去死。
你们今世虽是孽缘,也是前世修了千年才见。他虽负了你,但彼时他也是从一堆莺莺燕燕里牵了你的手,央你做他命里的妻。繁花三千中,你也曾是他心心念念的唯一。他虽多情,但也没有薄待你,他只是个心软温厚的段正淳而已。
如今你与他都化了林间的风。后来的人们只能隔了安静的纸张看你们的爱断情伤。
来世相遇时,少一分恨,便能多一分长相守的指望。
注:
张光茹老师一直以来是我的偶像.敬仰的人.今天夜里突然想发点关于她老人家的东西..所以翻出过去写的文章.特意发表到论坛.希望大家给点支持.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