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峰下生死恋
马恒健
初春的黎明,轻纱般地薄雾笼罩着江陵美术学院教授宿舍。楼前的树林里,小鸟啁啾,空气清新。年近七旬的国画系教授向天立,脸色红润,须发皆白,着一袭白色丝绸衣裤,正一招一式地打太极拳。
这时,学院收发室的张师傅给他送来一封国际特快专递。向天立小心地拆开一看,是一封发自新加坡轩尼艺术画廊的邀请函。
“尊敬的向天立教授阁下:十分荣幸地收到您送来参展和拍卖的10幅中国画。经组委会评估,您的大作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我相信,除了亚太地区以外,您的大作在欧美也具有市场潜力。为此,谨邀请您参加4月1日的大展开幕式及同时进行的拍卖活动。谢谢合作,恭候光临!”末尾,是画廊老板郑光复的亲笔签名,日期是1996年2月20日。
向天立一下子懵住了。以画三峡见长的向天立,在国内颇有名气,前不久,他的一幅《神女应无恙》还被日本文部省收藏。但是,他压根儿就没有和新加坡轩尼艺术画廊有过联系,更没有将作品送到境外去参加拍卖。虽然走向海外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但是,这事未免蹊跷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回到家里,立即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以询问每幅画的起拍价为由,旁敲侧击地进行核实......听着听着,他的嘴唇直打哆嗦,脸色也由红变紫,接着两眼一黑,便人事不省了......
这得从50多年前讲起......
(一)
抗日战争爆发后,国立北平艺专绘画科学生向天立,随校向西南后方转移。途中,他在巫山县码头离船登岸,打算在这慕名已久的地方住一段时间,为今后的国画创作积累素材。
出了码头,他沿着江边一条青石板路向县城走去。路边,是鳞次栉比的客栈和杂货铺。眼看已是夕阳西坠,他心想,还是暂且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正寻觅间,只见一家竖着“神女客栈”店招的客栈门前,一个着粉红衫、蓝花裤,梳着一对羊角小辫的少女,独自坐在门坎上,手托粉腮,充满梦幻的凤眼正凝视着暮霭沉沉的江面。向天立一时灵感勃发,拿出纸笔......待那少女有所觉察时,一幅速写已经完成了。
“姑娘,还有铺位吗?”向天立决定就住在这里,上前向这位有几分羞涩、几分好奇的少女问道。
“先生,铺位倒是有,不过......”少女水灵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欲说还休。
“出门在外,随遇而安。只要有一处安身之处即可。”向天立明白了她的意思,微笑道。
“那好,先生,请随我来吧!”少女嫣然一笑,鞠了一躬,把向天立让进了客栈。
“妈,来客人啦!”少女脆生生地向着冒着炊烟的厨房喊道。“噢,兰花,来了来了。”一中年妇女双手掸着围腰上的柴屑,应声而出。少女与母亲一阵低语后,把向天立安排到了楼上东头临江的一处干净明亮的房间。
推开房间的窗户,向天立被眼前的景色陶醉了。清澈碧绿的大宁河与滔滔奔流的长江在脚下汇合,蓝色的暮霭里对峙的奇峰呈现出浓淡相宜的剪影,真是江山多娇,风景如画。向天立看得痴迷,好一阵才回过头来,却见兰花正凝视着他, 一副俏皮的模样,仿佛在说,怎么样,没找错地方吧。向天立不好意思地报之一笑。四目相视,他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俩或驾一叶扁舟,在急湍猛浪、翻水漩涡中体味江流的汹涌;或并肩攀援峭壁,在石径崎岖、白云深处里饱览峡峰的雄奇……在这期间,每当向天立展开画板作画写生,兰花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的一笔一划,细致入微地侍奉茶水、干粮。一幅作品完成后,向天立总是要征求兰花的意见,然后再推敲、修改。
转眼间已有月余,俩人已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这几天,兰花见向天立浓眉紧锁,似有心事郁结于胸,已猜出是他的行期将至。其实,她同样的愁肠百结、凄迷彷徨。国土沦丧,黎民流离,这一别,谁也不敢说还有重逢之日。但是,她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因此,她决不会离母亲远去。
这天晚上,兰花照例替向天立准备洗漱用水,瞥见桌上摆着一副速写,她近前一看,这幅画正是向天立第一次看见她时所作。再看向天立,他蜷伏在床上,痛苦地紧闭双眼,嘴里喃喃道:“兰花,这画,留给你作个纪念吧......”她明白这是最后的时光了,不禁热泪盈眶,一下子扑进向天立怀中......
云雨巫山,亭亭神女,见证了他们真挚而纯洁的爱情。
此地一别,向天立随学校辗转西南各地,加之兵荒马乱,关山阻隔,便与兰花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