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劲闻言,脸上愁容一扫而儿,惊喜地问:“老、老、老穆,民三庭主要审理些什么案件哟?”
“民三庭是法院新设置的法庭,也叫速裁庭,主要审理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劳动争议纠纷、离婚纠纷等案件。速裁庭审理的案件要求在一个月内审结,法官没有深厚的法律理论基础和丰富的审判实践经验,是没有资格担任速裁庭法官的。我在速裁庭当副庭长,主要管理审判业务,法官们案子上有不懂的,必须向我咨询,原、被告谁输谁赢,基本上就是我说了算数!”穆吉源说到这里,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表示自己手里实实在在有的是权力。
“老、老、老穆,你、你、你……”任劲激起来,“你”了好一阵子,“你是否知道唐颖起诉那件案子?!”
“我就是这件案子的承办法官啊!就是今天下午开庭。老任,你对这件案子这么紧张,难道与哪一方的当事人有什么特殊关系?!”穆吉源觉得任劲紧张得有些莫名其妙。
天啦!这不是吉人天相么?!任劲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眼睛发胀,一阵剌痛,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酸酸的。良久,他才止住哭泣,紧紧拉住穆吉源的手,哽咽着说:“老、老、老、老穆、穆、穆,俗、俗、话说,老、老、老乡、乡、乡见老、老乡,两、两、两眼、眼、眼泪、泪汪、汪、汪啊、啊!”
穆吉源吃惊不小,暗想:任劲的表情太夸张了吧?!他看了看手表,安慰性地拍了拍任劲的肩,说:“老任,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去开庭呢。我们互相将手机号码留下,找个机会,我们好好地喝几杯。”他说到这里,拿出翻盖手机,利索地打开翻盖,做出拨打的准备。“老任,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马上给你打一个打电话过来,不是我们都有对方的手机号码了吗?!”
任劲努力使自己情绪稳定下来,他说出自己的手机号码,待穆吉源打过电话之后,以祈求的口吻说:“老、老、老穆,我们今天相见,说实在话,是老天爷的安排啊!你办的唐颖的案子,被告金元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总朱有财是我的结拜兄弟,他请我到法院来活动活动,他宁愿多花钱,也不愿意输面子啊!”
“原来是这样的啊!”穆吉源瞟了任劲一眼,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老任,你怎么现在才想到到法院联络感情呢?!朱有财真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啊!”
任劲急切地说:“老、老、老穆,我们真人面前就不说假话了!唐颖的代理律师陈留霜我们原来关系还可以,但我现在才晓得这个人接触不得,心太黑!朱有财愿意按唐颖起诉要求赔偿的数额全部赔偿,并且将诉讼费及律师费都会部赔偿,但陈留霜却仗着懂法律、口才好,竟然要求朱有财赔偿100万元。你能不能帮帮忙?!”
“是这样啊?!这个嘛……”穆吉源又瞟了任劲一眼,一句话说出一半留下一半。
任劲会意地说:“老、老、老穆,其实朱有财这人非常耿直,而且家财上亿,他不在乎花钱,他的至理名言就是,酒嘛水嘛,钱嘛纸嘛。他主要是丢不起输官司的面子。”
“这个嘛……”穆吉源为难面色背后藏着狂喜。
“老、老、老穆,难道说你还怕陈留霜?!”任劲糊涂了。
穆吉源脸色一板,冷冷一笑,说:“老任,你见过有几只猫怕老鼠的?!法官是猫,律师就是老鼠。律师是靠嘴这两片皮混饭吃,你律师说得再多,我法官装聋子;你律师说得再有理,我法官装傻子;你律师按你的想法说,我法官按我的意思下判,莫说你陈留霜,就是江留霜朱留霜,遇到我也只有摇着尾巴做律师的份!”
任劲皱了皱眉头,眼睛突然一亮,明白了什么,掏出朱有财在医院里“孝敬”的那沓钞票,递给穆吉源,说:“老、老、老穆,这点钱你先拿着……”
穆吉源猛然将任劲的手推开,正色地说:“老任,我是法官,不能要这点钱,否则是要犯错误的!”
任劲听出穆吉源所说的“这点钱”的话外之音,态度坚决地将“这点钱”塞进穆吉源的手中,说:“老、老、老穆,我们是老乡,而且还是打光屁股就在一起玩的伙伴,互相都不要打官腔了!现在办事,哪里不花钱?!有些事,上下都得搁平,否则要出漏子的。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毕竟在官场混了几十年,办事的‘潜规则’我懂!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这点钱是定金,只要朱有财将官司赢了,我马上叫朱有财给你12万元,朱有财不给我给!老穆,你相信我是君子不是小人,至少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不了值12万元吧?!”
穆吉源又轻轻地与任劲练了几回合“太极拳”,随即做出被强迫的样子,一脸无奈地接过钞票。他乐癫癫地将钞票塞进公文包之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老任呀!如果我再推辞,反而显得我不懂人情世故了!我们都是手中的点权力的人,都晓得运用权力的‘潜规则’,下面的兄弟要打赏,上面的‘菩萨’要烧香,否则,什么事都办不圆!特别是给上面‘菩萨’烧香的事,千万不要忘记,只要‘菩萨’满意了,他就会在你困难的时候给你‘金钟罩’,任何人也休想伤害你!给上面‘菩萨’烧香是一门学问,也可以说是一门艺术。像我原来单位那个‘带头大哥’,他就喜欢和我们这些‘小弟’打麻将,我们这些当‘小弟’的如果不懂得当‘菜哥’而且还是不露声色地当‘菜哥’,那就叫不识数!”他说到这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报纸,“哗哗”几声将报纸打开,然后对着版面呶了呶嘴,将报纸递给任劲说:“这篇‘菜哥’奇遇写得非常好,你看看嘛!”
任劲接过报纸,兴味盎然地看了起来:
麻坛菜鸟
霜满天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为“菜哥”,我姓名中不含“菜”字,因为打麻将技术差手气臭,大打大输小大小输,麻友们认为我是可以大饱口福至少可以填肚充饥的“菜头”,不论男女老少都亲切称我为“菜哥”了。
我荣登“菜哥”宝座之后,身边少不了哥们弟兄左一声“菜哥”右一声“菜哥”争先恐后的“恭维”。没多长时间,我经营的企业破产了,妻子也离我而去,渐渐地,我感到哥们弟兄称我“菜哥”时的热情与日降温,语气中明确反映出讥讽意味。身上无钱,我也自动地辞去了麻将桌上的“工作”,整天从这个职介所进那个职介所出。我即将饱受饥寒交迫之苦时,得到了一家建筑公司公开招收一名经理的“情报”,我自信能够应聘成功,走进了公司大门。
“面试官”仔细看了我身份证、毕业证和其他各种各样的资格证后,又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扯起公鸭嗓子问:“你会打麻将吗?”
一切为了肚皮,我红着脸违心地说:“不会。”
“真的?!”“面试官”眼神中露出无限失望,他轻轻地翻动着薄薄的嘴唇,牙缝里挤出几句话来:“好吧!如果有消息,我们将尽快通知你。”
这套话我当老板时也教面试官对应聘者说过,此时听来总觉剌耳难受。我正准备一脸羞愧地离开之时,肩膀被人友好地拍了一下,接着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菜哥’,有何贵干?”
这人我并不认识,他长相让人不敢恭维,五短身材,胖得象个皮球,浑身却是名牌包装,粗短的手指上戴了一颗让人眼馋的金光闪闪的戒子,咧开的嘴使那参差不齐被茶垢烟垢包裹了一层的牙齿暴露无遗,很显然是石匠或者是木匠起家的农民暴发户。他又拍了我一下肩膀,说:“我叫朱五才,是这家公司老板。需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吩咐!”
“面试官”脸上的肉皮顿时卷成讨好的笑意,说:“老总,他是来应聘的。”
朱五才将小眼眯成了一条缝,象发现外星人一样打量我一番,惊喜地问:“真的吗?!”
我没有心思去分辨他的惊喜是挖苦还是嘲笑,用祈求的口吻说:“朱老板,‘菜哥’现在落难了,您要拉‘菜哥’一把哟!”
“我们公司正需要你这种人材,你肯到我们公司来,我求之不得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公关部经理了,月薪两千元,奖金在外,业务费实报实销。”朱五才笑得成了弥勒佛。
这是在做梦吗?我下意识地掐了一下手背,有疼痛感,是真的啊!一股暖流顿时分布到我的全身,落难时拉你一把的才是真朋友啊!
中午,朱五才在“鑫缘”大酒店宴请客户,我这个公关部的经理当然应当作陪。贵客有三人,国土局的付正局长、郑副局长和地籍股贾股长。
吃完饭,我已有八分醉,走出酒店大门,顿觉一身轻松,准备“打的”回家睡过好。朱五才急忙拦住我,说:“你是公关部经理,应陪客人玩尽兴啊,怎么想走了!付正局长、郑副局长、贾股长都是‘麻坛’高手,你陪他们玩玩吧。”
我呆住了,我哪有“子弹”陪他们这些“大豪客”过招呢?
朱五才看透了我的心思,说:“‘子弹’准备了二十箱(万),在小刘密码箱里,你只管玩,其他不要多想。”
我们就在“鑫缘”大酒店开了一间套房,摆开了“战场”。不知什么原因,两个多月没摸麻将,怎么也止不住手不停地发抖,或者是惊喜或者是害怕,以前二十万元不是什么事,但现在足够我当十年的“奴隶”啊!哎!命中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菜哥”就是“菜哥”,不到四个小时,“二十箱子弹”轻轻松松地打出去了。付正局长、郑副局长、贾股长欣喜若狂地叫着“菜哥”并一一与我握手,然后眉开眼笑地带着“瓜分”的“战利品”走了。
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现在欠了朱五才二十万的债务,怎么办呢?我将第二包烟的最后一个烟点塞进床头柜的烟灰盅时,天已经亮了。我没有吃早饭的心情,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坐在高背圈椅上,头脑昏沉沉的,始终无法控制莫明其妙的心跳。正当我思绪万千之时,朱五才满脸惊喜闯了进来,一把拿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菜哥’干得好!城北那块风水宝地的用地手续办妥了。”
“朱老板,昨天我将‘二十箱子弹’打得一粒不剩,咋办?”我心虚地问。
朱五才用力地拍了我一下肩膀,咧开嘴香甜地笑了,说:“好啊!否则,事情办得成吗?!”
“你是安排我故意输钱?”我睁大了眼睛。
“这叫‘曲线运动’啊!以前几个公关部经理办这事真的不行,有的输少报多,你的上一任更是蠢才,竟然不知不觉的将三个当权派赢了个精光,我间接损失了百万元啊!你是出了名的‘菜哥’,他们不把你赢个精光是不会放你走的,所以,我也不担心你‘贪污’啊!”朱五才笑咪咪地说。
我顿时目瞪口呆,没想到就因为我“菜”还成了特殊人才啊!
凡是参与打麻将的人都是抱着赢钱的心态,赢者都想扩大“战果”,输者总是幻想着下局会赢,乐趣因此而产生,如果将输钱作为职业,时间长了又索然无趣。渐渐的,我也体会到了前几任公关部经理为什么会搞不长的感受。为了给自己的“工作”找点乐趣,我开始在输钱过程中有意无意地钻究起如何使某一个麻友们赢多赢少的技术,欣赏他们不同的赢钱表情也是一大快事啊!嘿!或许我脑子里这根神经特别发达,没过多长时间就能左右“全局”了。麻友们都是聪明人,不久就知道让我看顺眼的好处,他们叫我“菜哥”时,一个比一个叫得更亲热,一个比一个笑得更灿烂。
这天晚上,我闲来无事,信步走进了“金帝”家酒吧,不想与前妻和她男朋友相遇了。前妻大方地将男朋友向我作了介绍,他姓王,是国土局的一个科长。看着前妻那张幸福的脸,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为了抖一抖威风,我信手掏出手机,拔通付正局长的电话:“喂,付正局长吗?我是‘菜哥’,你马上打‘的’到‘金帝’酒吧来,不要超过十分钟啊!”我说完便挂断了电话。话虽然说出了口,但我的职业就是讨好付正局长的角色,他怎么会听我的呢?如果付正局长在朱五才面前奏我一本,我还能抖威风吗?
我挖空心思想着如何下台时,付正局长满头大汗地来了,他夸张地与我握过手,急切地问:“‘菜哥’,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没什么事,想请你喝杯酒,聊聊天。”
付正局长松了一口气,说:“该我请你喝酒,今天我买单,包括你的朋友。”
王科长讨好地敬给付正局长一支烟,我清楚看到他的手还在轻轻地颤抖。
付正局长瞟了王科长一眼,突然挺直了腰,鼻缝里“哼”出一个声音来:“你是‘菜哥’的朋友吗?”
王科长尴尬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大家坐在一起,没有投机的话题,各自说了几句天南海北不着边际的话,聚会就此结束了,王科长精神抖擞地抢着买了单。
前妻临走时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我觉得特别过瘾,从未享受过的快感如电流般的迅速传递到我的全身。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半年时间过去了。朱五才因搞出一个豆腐渣工程被逮捕了,他一股脑儿将豆腐渣工程形成原因交待了出来,付正局长、郑副局长等等等都身陷囹圄,我也没有脱离干系,检察院指控我的疑罪有两项--赌博罪、行贿罪。
这天,前妻到看守所来看望我时,给了我一张最新的晚报,上面刊登了我沦落为罪犯的文章,文章剖析了我从私营企业主成为罪犯的原因,我从内心佩服撰稿记者写得恰如其分,但在抛弃我的前妻面前,我还得找点男子汉的理由:“这记者太武断了,怎么说我是社会垃圾呢?我对社会还是有作用的,至少能当反面教材吧!”
前妻苦笑着走了……
穆吉源见任劲认认真真地看完篇讽刺小说,兴味盎然地问:“任局长,你看完这篇文章,有何感想?!”
任劲还没有产生感想,一时木然。
“任局长,你不要考虑文章的最后三个段落,再想想!”穆吉源以教诲的口吻说。
任劲尴尬地笑了笑,说:“这、这、这篇文章,写得很实在,也很有趣!”
“从深层次地想想!”穆吉源循循善诱地说。
任劲抓了抓头皮,半晌才张开嘴:“这、这、这篇文章反映出麻将害人!”
“我叫你不要考虑后面三个段落嘛!”穆吉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朱五才那鬼样子竟然进入上流社会,靠的就是‘麻坛菜鸟’帮助他实施的‘菜鸟’计划。俗话说,露天坝子里的饭,一个人吃不完。俗话还说,舍得钱来钱赚钱嘛!”
任劲这才恍然大悟:穆吉源一定要我真正明白朱五才发达是巧妙地向自己可以利用的人行贿的道理,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我说服朱有财向他巧妙地行贿嘛!
穆吉源见任劲已经深刻地理解到自己的旨意,于是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任劲说:“任局长,你看看《他与领导长得像》这篇小说,也很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