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14日是汶川地震一月余。此时去灾区,本应没什么可说的了,但不巧遇上了从早到晚的一整天雨,而且雨越下越大,到下午已雨大成灾了,山体滑坡、道路堵塞,增加了想象不到的困难和惊险,感受和体验良多,从而也促使我们记录下了“灾区一日”。
风雨来时我们肩并肩
---灾区一日纪实
王金昌
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我的老朋友新华社资深记者王呈选和我就商量着去灾区亲身感受一下,但由于条件限制和工作忙的缘故,一直未能成行。老王说他要和朋友们一起从北京开车去,并说要去感受在灾难面前的民族精神。老王的话打动了我。老王是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多年的资深记者。我俩深知,从电视画面看与到现场感受有着质的区别,我们终于在6月13日(周末)登上了从北京到成都的飞机。
接待我们的小赵告诉我,目前汶川、北川都去不了,映秀还可以去。6月14日9:30我和老王、小赵、司机小范等一起从成都出发,乘有“四川省慈善总会‘抗震救灾’捐赠物资运输通行证”的大霸王面包车朝着地震重灾区映秀驶去。
一
出发时,已小雨淅沥,一路走,雨也一路加大,在进入都江堰市时已雨声哗哗了,看到大多数完好的房子和从灾民脸上看出少了惊慌多了从容和乐观,一个月来的不安心情似乎有些释放。都江堰水利工程还没对外开放,但我们从高处看到都江堰主体工程无大碍,这个两千年前的巨大工程再次经受了考验。当再往里走,让我们的心有些发紧了,倒塌的房子让人添堵,正在拆房子的是两个中年人,他们说是彭州来的,自我介绍他们原来就是搞拆迁和盖房子,我问,你看这房子是哪里出了问题,两个人抢着说,是水泥标号有问题,我顺手拿起一块水泥钢筋混合物,可不是吗?上有麻点蜜蜂窝一样,手感没有想象的那样重,心里诅咒,那些见利忘义的人。两位彭州人说,我们那比这里更惨。
不远处看到有几处蓝色帐篷,帐篷上写有“救灾”,有几棵树,树上醒目的横幅“有困难找铁军”。
还停着辆卖菜的拖斗车,一位上了些年纪脸上带着憔悴的妇女在买菜,三十多岁的卖菜人脸上带着从容与微笑,在帮妇女挑菜。老王架起照相机在工作,我开始了市场调查。中年男子说,苦瓜市价1.5元,我卖1元;青豆3.5元,我卖3元,菜瓜白送。
我问为什么?他说,我腿脚麻利,多跑几趟,大家都是受灾的人,能帮大家多少算多少!我跟着买菜的妇女,想到她家看看。大姐说,家没了,我问伤人了吗?“一个老爷子(她的公爹)没跑出来,给活埋了,两头猪也给砸死了,家没了,东西都埋了,这不,大姐指指用塑料布搭起的帐篷,“这是我家儿子自己搭的帐篷”。
我指指写有“救灾“的蓝色帐篷说,政府捐助的这些帐篷呢?大姐说,尽着公家(指着旁边挂有红十字标记的帐篷)和没有能力自己建帐篷的先用吧。我已经向政府申请了,很快就会有的。听着奶奶的说话声,从帐篷里跑出来了一个小男孩,大姐说是她的孙子,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几个异地来客,我摸着小家伙的头问几岁了,他伸出两个指头。“两岁了?”我说。小家伙抢着说,“是两岁半!”。我摸了摸口袋,只有一百块钱整票,掏出给了小家伙,小家伙拿住钱就跑,奶奶拉住他,“还没谢爷爷呢!”“我要给家里买菜”小家伙说。我心里酸酸的,真是灾区的孩子早成熟啊。
街的对面挂在铁丝绳上有几块鲜肉,几个在搬东西的人和一老者。我问鲜肉多少钱一斤,卖主说11-12元比震前还便宜。几个搬东西的中年男女说是搬折叠帐篷,我问是怎么分配的?他们说自己申领,还指指贴在墙上的按有手印的捐赠物品分配细账。
老王也帮着他们搬,并将这些如实记录了下来。我问是政府让你们做的吗?他们说是在做义工。
我们又返回街对面大姐那里,告诉大姐,帐篷马上会有的。大姐指指在一低洼处用几块塑料布搭起的厨房里冒出的炊烟说,要十二点了,你们一定要留下来吃饭。我们谢绝了灾民的热情好客。十二点登上了去映秀的路。
二
都江堰到映秀的公路叫都汶公路,是国道213线,路长30公里。在国道线上走了不足10公里,被告前边路塌、桥跨,要下公路绕道走,车往下开,开过有几十米深的坑道,随即进入土路。从此开始了艰难的“爬行”,路越来越难走了。山路越来越险,脱落过的山体,还不时被雨冲着泥沙和碎石往下滚。迎面来了一辆轿车,特地打开窗户,停下招呼我们说,“你们还是调头回去吧,前边有塌方,你们车底盘低,过不去的!”去还是不去调头回去呢?因我这里有单位,比起老王我算是半个东道主,看得出老王还是想去,我略加思索,“既然来了,还是要去吧!”。说话间,车进入了只能行一车的单行道,想调头也不行了。
都江堰通往映秀的大桥--百花大桥出现了,桥长500米,桥底柱连根折断,大桥被甩出或塌垮,崎岖的山路上出了个小窝窝,像个避风港,我们将车停下,老王下车拍摄大桥残景。这时走来一个剃着寸头像特警的人跑过来说,“快走,这里马上要塌方”。我们不约而同地随着他的眼神往山上边看,很高处悬着块像锋利斧头齐刷刷凿开的一块巨石悬在空中。猛然醒悟,这个小窝窝是由于塌方清理才出现的“避风港”呀,我们觉得是拍摄的好地方,激动之下忽视了危险。
车更难走了,车底盘被隐藏着的凸的烂石头碰的机会越来越多。能否到达映秀呢,大家虽没说可能都在思索。老王说,下个目标是走到桥的尽头拍下残桥的全境。
下午2:00之后,我们终于到了桥的尽头,但这会儿雨下的越来越大,好像给我们演示地震时的状况再现,老王和我都拒绝撑伞,拍下了暴雨中哭泣的百花大桥。百花大桥一面临山,一面临岷江,500米长的大桥中,有多处桥面拦腰垮塌,桥柱已大都移位,尽头看,整座大桥像被掉入岷江中。
据说,大桥的毁坏程度世界罕见,可作为“地震断桥的博物馆”。虽然局部已经作过爆破处理,但能看出在大地震破坏基础上爆破的“技术再破坏”是非常有限的,仍保留了地震的痕迹。
再往上走两公里就是映秀镇了。
我们到映秀镇,目睹了环抱在岷江腋下的一块废墟,江的支流边歪斜、欲倒的酒吧、饭馆,
还可以想象震前的繁华热闹与温馨。我们想走走找几个灾民谈谈。但灾民大都被转移了,上边可能有人,但路也过不去了。看到最多的是军营,兵站和志愿者。也看到几个背水的人,他们大都是在路边的小吃店,将水加热后为过路人冲方便面。这时电还没通,看到几处装有发电机在烧油发电。我们在小卖点买了密封的猪蹄、鸡肉串、松花蛋和矿泉水。
三
下午三点整,在映秀掉头返回时,被告前面有塌方要停车等候,前面已有十多辆车在等候了,不一会儿后边也有车在排上了队。半小时后,前面掉头回来一车,说是深圳来的,跟我们说,准备点吃的吧,三天都走不了。看来他可能买食品、日用品,做住三天的准备去啦。而我们则认为,这里有解放军,特警,他们会想办法修路的,不会让大家在这缺水缺电、缺食品的地方过夜。如果今天真的走不了,雨又不停,明天塌方处会更多,那真得会三天都走不了了。
果然,一个说是广东来的特警告诉我们说,已经在修路了。
这时,过来一名穿有北大校徽体恤的小伙子带有三名同样大年龄的人,
我们说,我们也是北京来的。穿北大校徽体恤的小伙子说,他是北大哲学系四年级学生,前边还有他师姐,是北大法学系硕士,他们都是志愿者,震后来灾区给学生上课,今天买了些菜租了车给映秀灾民送,遇到了塌方,回不去了。并告诉我们,灾民现在很缺新鲜蔬菜,要我们路好时,能否给他们送一车?我吩咐与我同行的成都公司小赵,将他们电话记上,回去后给他们送,我也给他留下了手机号码。
走不了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大家谁都没说话,司机将车熄了火,大家都把正拿在手里吃的东西悄悄放在了袋子里。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仍没停止工作。老王冒雨在拍摄,我在记现场笔记,小赵和司机冒雨步行到前边探路去了。
前边又传来消息,有一急着回去发稿的记者跟警察发生冲突,两辆军车也要求走。
六点半了,还不让走,在焦急等待中,我们凑在车上,我说,我们可以体验被埋在下边的人,几个昼夜等待救援,没有食物,没有水,身边没有朋友,没有声音的心情,大家默不作声了。还是老王先开口了,说我们在车上过夜,有大家在一起,也是很幸福很温馨的。
七点钟,被通知可以过了,大家没有拥挤,我们车排在了最后,不足二公里的路段,共有四处塌方,每个险处路都很窄,只能过一车,有一处很陡,怕车爬不上,半坡掉下来,只能等前面车上去了,后面车才能上。
右边是大的像冬瓜、小的象馒头的鹅卵石夹杂着山石和土组成的山体,这样的山体说明,可能古时这里是河床,曾有过大地震,地壳变化,翻山蹈海,河滩堆积成山的。左边是堰塞湖泄洪的岷江,中间新的只能过一车宽的路基松土也在往江里下滑,波涛翻滚的泄洪水,像要把窄小的路吞掉,车行驶在中间一条窄小的路上。雨更大了,雨刷器放在了高档。前边是一处像悬棺一样的几块山石挂在山腰,山石被周围雨水冲出下泻的小瀑布,已孤立无助地欲在下落。我们分工,小赵和司机直视前方,我和老王一人盯着山石,一人盯着河这边。这时从山上落下一块馒头大的石头砸在车上,就会使车滑入河中。这其中最先塌方的一处,就是我们来时停车被特警告诉的小“避风港”,山体滑坡把小小避风港全掩埋了,后来听说,是在我们走后不到半小时时候发生的塌方。
险处都有一位北大的学生,他们分段用旗子指挥车辆前行,
他们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险处。由于阴天,天慢慢黑了下来,有一处,学生让我们下来帮他们搬一块从山上滑下来的石头,我上车后对学生喊,“注意安全啊”。说着鼻子一酸眼里涌出了泪水,学生在擦泪,也哭了。我跟老王说,多好的学生啊,多好的80后啊。
险处终于过去了,上了柏油路,在路口有一检查站,特警要检查。问是哪个单位的?我们告诉他门后,他们说,“知道,你们是捐赠单位”。当掀开后车箱,看到王老吉时,“啊,王老吉,就是捐了一个亿的那家。没事儿了,走吧!”
四
回到成都,我们找了个茶馆专题对昨天的“灾区一日”进行总结:老王说,我们可以想象温总理在第一时间内赶到灾区是怎么过来的,部队在路还没有现在条件又有余震的情况下是怎么过来的呀,我在北京听到很多人说温总理不容易,我要捐款捐物,我今天算体验到“不容易”这三个字的分量了。今天可以告慰的是我没停止工作,作为记者的责任就是记住历史,歌颂人民,尽职尽责,地震发生后我就想来,今天来了,我就一刻不停地在工作,能做的都要做。老王说,在灾区的这一日,使我深深认识到在灾难面前,人格胜于一切,技术和艺术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小赵说,地震后我想,我能为灾区做些什么?曾一度想为灾区义务开车当司机,经过今天这一天,认识到人很渺小,把权、钱看淡些,好好活着,多尽些社会责任,在离开这个世界时,对得起社会,对得起活着的人,老王补充说,多做好事、善事,积德行善,因果报应,这就是传统国学精髓。
司机小范说,我当时就怕没油,也想着灾区没电的日子怎么过?灾区的夜晚最难熬!
我和老王都认为,从卖菜中年男子到将帐蓬先尽着大家用的妇女,说明我们的老百姓非常好;我们的部队是非常好的部队,为了让被困在映秀的人能“回家”,他们冒雨、冒着生命危险,抢修被堵的公路;我们的大学生到最险处帮助指挥交通,是可以信赖的新一代;两岁半娃娃的异常成熟表现,说明环境造就人比书本强百倍。
当议到最危险的时候想的什么时,老王说,是他倡议来的,在被困的几个小时里在脑子里出现要“出事”的时候,感到对不起王总;而我却认为,我是组织者,对不起老王特别是还有很年轻的同志,还有星期天陪我出来的同志;而小赵和司机小范则认为,车上拉有资深记者和他们的同事,有一种责任在肩。大家在危难的时刻不约而同地都考虑的是对方。这也是我们传统文化下的人与人的关系啊!
(新华社记者王呈选拍摄)
作者:王金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2010年中国当代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散文上榜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