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与人生

彭山来龙去脉

金钱这个东西（金钱不是东西），伴随人的一生。

从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取暖那刻起，你妈增加营养需要钱，到医院照B超需要钱，挂专家号需要更多钱。生你就不用说了，顺产得花钱，剖腹产花钱更多。把你从医院带回家，从此便进入花钱之漫漫旅途，喝奶粉，你爸怕买到含三聚氰氨或者皮革的，要买进口的；上小学、中学、大学，再往好里整，混一硕士生或者博士生，看吧，你浑身简直就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买房、结婚这些烦心事儿咱都不说了，即使你已走到人生终点，为你送行之人手中无钱，火化工始终不肯下手揞那个按纽。火化工讲得有道理，我这柴油不是大风刮来的，中石油、中石化供油全面调价，你总不能让我亏本烧你吧！实在不行，回家弄堆柴火烧去。城里头柴火哪那么好找，同样得花钱买。得得得，烧吧！你以为烧掉就完了，没，总得给你弄个永久的家吧，又得好几万。就这还没完，每年清明节或者鬼节，你的后代心里即使再不情愿，总得装模作样来看看你吧，看你不能空手，不管能否用得着，几百万鬼票子是要带的，顺手再买一束鲜花，那都是要花钱的啊！

老杜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包括阴曹地府），简直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你看，佛门净地，庄严神圣，你往功德箱里塞进几个钱去，自己心地坦然，圣僧心情愉悦，众人皆大欢喜。阎王爷号称铁面官员，在阴曹里算一廉洁干部，同样不放过捞钱机会。一铁匠归西后，到阎爷那里报到，赤手空拳，阎爷老大不高兴，找茬儿罚掉铁匠两张镰。小鬼们不解阎爷之深意，咱一不割麦，二不收秋，要镰何用。阎爷嗔道，镰卖掉也是钱，哈哈！

在金钱问题上，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烦恼，无钱人有无钱人的苦处。以前（以前到何时不知也），山西省万荣县（这是后来的名字，最早叫万泉县）有一财主，姓李。李财主家财万贯，良田千顷。李财主有自己的烦恼，一怕土匪上门抢劫，二忧如此多家产，以后交到哪个后人手里可以很好打理。对这两个问题的思考，完全可与李清照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来比对。想得多了，难免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就到院里数星星。数星星路过长工刘四窗前。那刘四，干一天活，乏了，睡得那个香，呼噜打得那个响。李财主好生羡慕，唉，还是没钱好啊，睡得多安生，多踏实。李财主想验证一下是否金钱搅了他的好梦，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丢在刘四门前不远处。如果不出意外，刘四明早扫院，肯定可以捡到这块银元。刘四如果是拾金不昧好青年，那就什么都不提了，偏偏刘四在李财主家打工，一年到头挣不到几块银元。刘四翌日扫院，将银元收入囊中，这可是一笔意外之财呀，原来天上不掉馅饼掉银元。捡到银元，刘四手中有钱了，夜里把银元掏出来看好几遍，而后盘算假如每天捡一块银元，将来有没有可能将李财主千顷良田全部买归自家名下。盘来算去，觉便睡不好。李财主夜里到刘四窗下打探，听到刘四在房内不住翻身，呼噜声再也听不到。李财主叹道，金钱真是害人哪！

在亲情关系上，金钱同样起着润滑作用。你说当爷爷的，吝啬得连块糖都舍不得给孙子买，你让孙子怎样跟你亲得起来；你当儿子的，舍不得给你娘买半分钱东西，你娘想夸你孝顺，张不开嘴哪；你当父亲的，穷得叮当响，儿子欲为你养老送终，儿媳妇不干呀，连点“遗产”都没有，无法继承啊。你就是想跟狗套近乎，也得花钱买两根香肠吧。老杜亮出这样观点，可能有人不同意，说老杜是拜金主义，但你好好想一想，老杜讲得是否在理。

再讲一故事。话说有一当爹的，姓王，权且叫王爹吧。王爹膝下有四子，待到让四个儿子分别成家，这把老骨头的油基本被榨干。老伴操劳过度，离开王爹，留下王爹一人过日子。你说那四个逆子就不管他爹？儿子跟他爹尚亲，儿媳妇不管那一套。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三，老三推老四，老四推老大，都觉得该其他人管他爹，唯独自己可以丢开这个累赘。这么一来，王爹日子过得非常凄苦。王爹虽穷，智慧还是有的。每天天黑净后，关上木门，放下草帘子，在屋里丁丁冬冬搞动静。四个儿子很好奇，不明白他爹在屋里整什么，神神秘秘，跟克格勃似的，没听说他爹年轻时参加过这种组织呀。后来托本家三叔打听。三叔来到王爹屋里，王爹神色慌张地将一方脏得看不清颜色的破木箱锁住。三叔用话套弄王爹好半天，方才得知，王爹每天在家数银元，说那是在西安做生意时留在手里的一点老货，将来哪个儿子对他好，就把这点“遗产”留给谁。三叔不动声色地离开王爹那里，改天把话递到大侄子耳中。大儿子一听叫苦不迭，我的爹哪，你还留着这一手，要不把你这箱银元整到手，就不是你老人家亲生的。接着，大儿媳妇就跟换个人似的，整日价在王爹跟前献殷勤，好吃好喝，好穿好戴，全给王爹送来了。老二、老三、老四全跟人精似的，晓得他爹手里有货，立马对他爹“亲”起来。说到底，那不是跟他爹亲，是跟钱亲。文要简短。且说王爹在四个儿子、儿媳妇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即将归西。临咽气，王爹把破木箱钥匙交到三叔手中，说，你们四个听好了，我这辈子就这么点积蓄，我不偏大，不偏小，你们四人平分，但必须在我死后“头七”那天才能开箱。儿子儿媳个个垂泪，其实心里暗暗高兴，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深山出太阳，总算等到这一天。王爹“头七”那天，三叔主事分“银元”。四个儿子眼巴巴地盯着箱子，琢磨着里头银光灿灿的银元。木箱开启，上头是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王爹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道：“吾有四子尚嫌少，四子有吾却嫌多；气得老子无奈何，一镢捣碎生铁锅。”王爹哪有什么银元，他数的全是些生铁片子。

金钱，无法改变人的本性，却可以让人露出本性。从古至今，在金钱面前，有多少人露出其贪婪本性。杀人的，放火的，偷盗的，抢劫的，诌屁的，说谎的，贪污的，受贿的，无不为金钱而来。人人都说金钱是身外之物，无一人不为此身外之物竞相追逐。有时候，细想起来，金钱这东西，有还不如没有。澳门赌王老何，若无数亿财产，亦不至于四房太太闹得不可开交。老何此时的感慨可能就是：没这么多金钱反倒清净了。说到这里，老杜想起一位摸彩票的，得金百万。该老兄家在农村，自从中奖，几辈子没勾挂的亲戚均来“借钱”。这个说要盖房子，那个说要给儿子娶媳妇，另一个说女儿考上大学手里缺钱。理由一个比一个充分，一个比一个迫切需要赞助。老兄只要露出半丝难色，亲戚朋友便挤兑他，又不是劳动挣来的，凭手气摸来的，那么小气干嘛，指不定把钱借我们，明天你又能摸200万呢。这事真不好办，明知道借钱是肉包子打狗，但哪条狗你都得打。村里人同样不肯放过这老兄，得给你贺喜。老兄家里就跟过喜事似的，搭起帐篷，摆开流水席。全村男女老少，个个奋勇争先，人人不甘落后，白吃谁不吃。连吃多日，老兄两口子一算帐，我的娘唉，100万糟蹋完，尚亏空七八万。这还没完，远方亲戚刚刚得到“喜讯”，你把钱借你八姑，不能不借你九姨吧。老兄说，真没钱了，我收破烂挣来的钱还搭进去好几万。远方亲戚均露鄙夷之色，骗谁哪你，100万那可是个大数目。老兄夫妻家无宁日，遂选择月黑风高之时外逃，是否走西口老杜不得而知。在“逃难”路上，这位老兄最大的感叹可能就是：金钱哪，有时候有还不如没有！

尽阅世间，人们对待金钱态度不尽相同，让老杜最为佩服、景仰、赞叹的是仗义疏财者。及时雨宋公明貌不出众，技不惊人，何以人缘那么好，遇到困难总有朋友帮他，在江湖上名头那么响。说到底，是老宋把金钱看得淡，用得好，无论哪位兄弟遇到难处，他均会慷慨解囊，乐于相赠。当然，要把人做到老宋这份儿上，前提条件是袋里有钱，此外就是乐于散财。乐于散财就是一种极豁达的金钱观，那些吝啬鬼、抠门货、视钱如命者是万万做不到的。

曹氏《红楼》之《好了歌》已将金钱与人生的关系阐述得极透彻。在这个世界上，没钱不行，钱多了也不行。人人知道终有离开世间那一天，人人都嫌自个儿钱少。这就是金钱，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