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鄢烈山 新闻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45 更新时间:2005-8-5 中国人民大学创立的国学院,引发了新一轮关于中国传统文化兴替的热烈争论。我倾向于袁伟时教授的基本观点,即“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功绩不可磨灭,至今仍有未竟之功留待我辈完成;倘若以独尊儒术为核心的传统文化有能力振兴中华,中国何致积贫积弱落后挨打?换言之,“国学”从前未能使我们平等地有尊严地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将它起博复苏又能有什么大作为? 然而,持这种观点并不等于认同民族虚无主义。我们首先要将以下几点厘清:所谓“国学”并不等于儒学它包括诸子百家、官方民间、地上地下、物质非物质等各种形态的祖国文化遗产;儒学也不等于四书五经或十三经,法家韩非子还师出儒家荀子呢;“国学”不是用来排斥普世价值观的“国粹”;研究“国学”重在“学”,而不是要打出“国”字旗抢占什么制高点。有了这些认识做前提,我们何妨从祖国的传统文化中汲取智慧和精神营养? 闲翻《战国策》,在“楚策一”里读到莫敖(官名,地位略似宰相)子华对楚威王问,就觉得很有意味。 楚威王问:自文王建都于郢迄今,有不为升官发财而为社稷忧虑的人吗?子华举例回答有五种“忧社稷者”。“彼有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有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这种观点就比今日死抱着 “出身论”和“阶级分析”观念不放的那些人有见识。 最令我钦佩的是子华以楚臣蒙谷为范例,阐述了“人君之臣”与“社稷之臣”的分野,毫不含糊地表达了爱国不必忠臣的思想。 楚昭王十年(公元前506年),吴国军队攻入楚国京城郢,昭王出逃,百姓离散。楚臣蒙谷“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或许可存续呢)!负(背)离次(散乱)之典(法律典章文书),以浮于江,逃于云梦(泽)之中。昭王返郢,五官(五大官署?)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近似),(楚王)封之‘执圭’(爵位),田六百畛(一畛千亩,极言其多)。” 我们知道,后世刘邦的军队攻入咸阳,有心人萧何收藏秦宫中的文书,为刘邦登基后治理国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蒙谷负典献典的功劳类似于萧何的收藏资治。楚昭王酬之以高官厚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他所应得的吗?但是,蒙谷却认为昭王的论功行赏是对他的人格污辱,“怒曰:‘谷非人臣,(乃)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患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 用今天的话讲,蒙谷愤怒地说:“我蒙谷不是某个君王的臣子,而是国家民族的臣仆。只要国家民族还存在,我蒙谷还怕没有国王吗?”也就是说,我当初冒着生命危险,寻找、保存国家的典籍,不是要效忠于哪个国王,更不是为了博取功名富贵,而是为国家民族的命运着想。言下之意是,国君的分量在我心中岂能与国族相提并论,哪值得我舍生忘死? “社”,从“礻”从“土”,即祭祀土地神的地方;“稷”是粮食,五谷神;“社稷”代表生我养我的父母之邦。我们的国家与民族,永远高于一切统治者,包括自以为至高无上的国王。且不谈蒙谷的人格如何,单论他的这种爱国不等于忠君、爱国高于忠君、爱国不必忠君的思想境界,岂是后世腐儒、陋儒、小人儒所能比拟的?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华文明演化最活跃的时期。楚国的几个代表人物屈原、申包胥、伍子胥常在我的脑子里开研讨会。楚人伍子胥逃亡吴国,率吴师攻陷楚国郢城,掘墓鞭打楚平王之尸为父兄报复;伍子胥的朋友申包胥却在秦庭哀哭七日,搬来秦军退吴复楚。热爱父母之邦的申包胥固然可敬,却在情理之中。今人称之为“爱国诗人”的三闾大夫屈原并不谴责伍子胥的“倒行逆施”,反将忠于吴国而不得善终的伍子胥引为同类,却是为何?有一点应当是他们的共识吧,这就是:爱国不必忠君。 这种思想并非只存在于诸子百家,儒家经典也有十分果决的表述。比如《尚书》中的“抚我则后(王),虐我则仇”,“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民无常怀,怀于有仁”,等等。每每读到古代典籍中这些句子,我就神为之一清,气为之一爽,有一种如饮甘露的畅快,觉得我们祖先所创造的文化包括儒家学说,不乏振衰祛顽的好东西,岂可以“太监文化”、“史官文化”、“奴才哲学”之类一概抹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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