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孔子就接着问曾皙:点!尔如何?
曾皙名点,他没有立即说话。
《论语》对此写得惟妙惟肖,叫做“鼓瑟希”,大家听到的,先是一阵音乐的声音逐渐稀落下来。
曾皙一直在专心地弹着瑟,听到老师问己,他让瑟声逐渐逐渐缓和下来,缓和到最后一声,“铿尔”,当的一声,把整个曲子收住。像我们熟悉的《琵琶行》所描写的那样,“曲终收拔当心画”,让乐曲有一个完整的结束后,才不慌不忙,“舍瑟而作”,毕恭毕敬站起来答对老师的问话。
我们从这些描写中能够看出曾皙是一个从容不迫的人,他不会像子路那样“率尔”而对,而是娓娓道来,成竹在胸。他先是征求老师的意见说:我的理想和他们三位同学不一样,能说吗?
孔子说,那有什么关系呢?就是要谈各自的志向嘛。曾皙这才从容地开始阐述自己的理想:到了暮春时节,就是农历的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陪同几个成年的朋友,再带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刚刚开冻的沂水中,把自己洗涤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沂水旁边的舞雩(古代求雨的祭礼)台上,沐着春风,把自己融汇进去,与天地在一起共同迎来一个蓬勃的时节,让自己有一场心灵的仪式,这个仪式完成之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唱着歌回去了。我只想做这样一件事。
孔子听了,长长地感叹一声说:吾与点也!孔子的理想和曾皙是一样的。
等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个人走后,曾皙就又问老师:您觉得他们三个人说得怎样呢?
老师也很巧妙,没作正面评价说:无非是每个人说说自己的想法嘛。曾皙还是继续问:那为什么子路说完了话您冷笑了一下呢?
问到这里,孔子不能不回答道: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治理一个国家最核心的东西是讲究礼让,可是子路的话一点都不谦虚,所以笑笑他。要去治理一个国家,首先你的内心要有一种温良恭俭让,这是一个起点。你看子路说话的时候那么草率,抢在大家之前发言,说明他内心缺乏一种恭敬和辞让啊。
曾皙就又问:那您又为何哂笑冉有呢?孔子说,难道说方圆六七十里,或者说五六十里,甚至更小一点,那就不叫国吗?曾皙就又问:难道公西华说的不是治理国家吗?怎么没见您哂笑他?
孔子说,有宗庙,又有国际间的盟会,不是治理国家是什么?像他这样精通礼仪的人说想做一个小司仪者,那么谁又能做大司仪呢?孔子笑子路,不是笑子路没有治国理政的才干,而是笑他说话的内容和态度不够谦虚。所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治理对象的大小,不在于它是不是国家,而在于自己的态度。因为冉有和公西华态度谦逊,而他们又有实际的才干,所以孔子没有哂笑他们。
宋代大理学家朱熹对此说,曾皙的理想不过是一些日常小事,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大理想,但是曾皙的内心是完全充盈的。他以自身人格的完善为前提,以万物各得其所为理想,这就比另外那三个人想从事一个具体的职业,在那个职业上做出成绩要高出一个层次。
这就是孔子说的君子不器。一个真正的君子从来不是以他的职业素质谋求一个社会职位为目的的,却一定是以修身齐家为起点的,修身齐家又必须先从孝道做起。也就是从最近的、从内心的完善做起。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但是在匆匆忙忙周而复始的工作节奏中,还有多少时间,多少空间能让自己去关注自己的内心呢?有多少时间我们在真正意义上的尽孝道呢?陪过爸爸妈妈吗?和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沟通过吗?在他们面前有没有色难过?我们所看到的往往只是一个社会的角色,被遮蔽的恰恰是我们自己心灵的声音。
一个从未虚极静笃的人,怎么能读得懂老子啊!没有心斋坐忘过的人,怎么能读懂《大学》、《中庸》呢?《易经》都没有看过,连易传都没有读过,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孔子呢?伏羲画了八卦,周文王演译了八卦,孔子给八卦插上了翅膀,叫十翼。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使。孔子五十岁之后,才给《易经》作注解。我们读杂书不如读一本圣贤的经典著作啊!因为那些圣贤们,以简约的语言点出人生大道,用他们生活的历练总结出对我们每个人都有用的道理。圣贤永远不会让人拿着放大镜,翻着辞海去解读。圣贤的价值就是千古之前,他们那些有价值的经验,可以穿越沧桑、穿越时空,走到今天,让我们仍然觉得温暖;让我们真实感觉到受益非浅;让我们的生命在这些智慧光芒的照耀下,提升效率,缩短历程;让我们尽早建立一个君子仁爱情怀,能够符合社会道义标准。而后世的我们,或蒙昧,或自觉,或痛楚,或欢欣地去实践,从而形成一个民族的灵魂。这样,不论是对我们自己的心,还是对于社会,都会有一种无愧的交待;而那种古典的精神力量在现代精神下,圆润地融合成为一种有效的成份,让我们每一个人真正建立起来有效率、有价值的人生。这就是我们读先哲们的智慧给予我们的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