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收割】
夏末的风轻轻一掀,稻子就褪下青绿的衣衫。幸福的小脸上,涂满太阳金黄的油彩。微微的颤动里,抖落阳光的香味,漫过田野,向远方飘去。
稻子熟了。金灿灿的包围着几点鲜有的绿色。那些绿色是花生和红薯,还在坡上演绎着生命的青春,从骨子里泛着生机。把那绿,字正腔圆地坚持得一丝不苟,不管,迎面而来的秋天,将带了它们向何处去。
父亲在田边喜滋滋地转了一圈后,蹲在大门口兴冲冲地磨着镰刀。收获的喜悦与快意提早来临,一点一点的,象花一样,开在时明时灭的烟头上。抬头向树梢望过去,天蓝得澄澈无比,象极了此刻的心情。他转回头,向厨下的母亲说着话。母亲低了头,又向灶里送进一根干竹。噼啪一声,干竹象鞭炮一样在灶里炸响。火苗就呼地一下从灶膛里窜出来,映红了母亲有些许皱纹的脸庞。
姐姐已写完最后几页功课,收好书本,走进厨房熟练地洗起碗来。明天注定是美好的。除了一年一度的喜人收获,还有就是自己几个要好的同学要来帮忙。想到同学要来,她的心就象初升的月亮,明晃晃地喜悦起来。那几个同学当中,有一个是令她心跳的男孩。他有着月亮般的脸庞,寒星似的眼眸,一闪,一闪,晃过她纯净的天空。她的嘴角不由得升起一丝春风般的微笑。手中的碗一抖,向地上淌出几滴水来。在母亲的嗔骂声中,急急收回飘飞的思绪。
弟弟还在小河的石滩边,沉浸在河水的清凉里,与及伙伴们击打的浪花里,忘了时间的流动。几只牛蚊飞舞在他们左右,偶尔,找准机会落在稚嫩的肌肤上叮上一口。他们机灵地挥舞着小手,“啪”的一声拍死一只,死去的牛蚊就落在清亮亮的水面上。夕阳在对面的树隙间慢慢隐去,直至全部消失。一片浓重的灰扑过来,天就慢慢的黑了。猛地惊觉,早过了父亲规定的回家时间。慌忙拾了衣裤往身上套,也不管脊背上有一块黑黑的稀泥。
而此时,新月初升,带来的一丝清凉悄无声息地冲淡了白日余下的暑气。但还是有一些热,游荡在深深的暮色里。父亲展开凉椅,舒适地躺上去,再闲闲地点燃一支烟。仰头,看夜空星辰璀璨闪烁。母亲在旁摇着蒲扇,扑打偶尔光顾的蚊子。父亲掐着手指算着日子,说立秋十天遍地黄,今年闰月,秋天明显的来早了,还不及十天,就已是遍地黄了。母亲哦哦的回应着,一心计划着明日大队人马的伙食。姐姐在他的小屋里,翻开一本书,似读非读,心儿,早已飞向了明天。
第二天果如父亲说的那般好,晴朗得一尘不染。
天还没亮,父亲就收拾了打谷的器具,一趟一趟往田里搬。搬东西的声响没能惊动弟弟的梦境,依旧轻鼾如斯地行走在他童话的世界里。就连姐姐,也在母亲的催促下揉开惺忪的睡眼,起身,收拾镰刀箩筐。不知不觉中,抖落了天空中最后一丝黑。
邻居们戴着草帽来了。相互夸赞中,一粒喜悦终究没藏住,落在眼角那线皱纹里。仿佛看见金灿灿的稻谷,象从风车里落下来一样,依次走入仓中。姐姐的同学们也相继的来了,他们怀着不同的惊喜相互问候。汗水是父母们的,收获的喜悦也理应由他们享受。他们觉得自己的未来不是这个样子:一粒汗水一粒稻子,一成辛苦一成收获。甚至,成本大于回报的劳作。他们觉得自己充满希望的天空下,悬挂着幸福的七彩。姐姐这时又抬头,多看了一眼那个男孩明澈的双眼。
田里的稻子静静的等待着。象温顺的儿女,等待父母牵起小手回家。金色的稻子上,悬挂着一粒粒晶莹的露水。姐姐脱掉拖鞋,绾起半截裤腿来,率先割倒一排稻子。那露水,就浸过薄衣,清凉凉地沾在肌肤上。父亲也麻利地搭上电,把打谷机嗡嗡地启动起来。瞬时,声音就撕破早晨空荡荡的宁静。
喜人,又忙人的收割,动起来了。
稻田早放了水,干得只能印上浅浅的脚印。柔软的泥,让脚感到一种温婉的舒适。割稻的人时躬时站,象船只,起伏在稻浪里。当放倒一排排稻子,一些长翅儿的昆虫便惊慌地振翅四飞,扑愣愣地,扇动初秋的时光。
大人们抱了稻禾来回穿梭。汗水打湿的脸上,生活赐予的坚韧毫无遗漏的凸显出来。他们已不在乎辛劳。不懈的走动里,依旧是谈笑风生。最是邻居二叔的掌故,听痴了前面割稻的姐姐和同学。于是,在一不留神里,一位同学的镰刀明晃晃地向上飘起,蓦地割破了她的手指。惊呼声中,眼里已溢出浅浅的泪花。同学们都围拢来,拿出纸巾,包扎止血。血止,又拿起镰刀,躬身再割。二叔赞叹不已,遂拿城里的小孩来比:那城里的小孩,是金贵还是脆弱?
弟弟送了茶来,赤了足在田里奔跑。那被割倒的稻禾,又以另一种形式站立起来,象这一片土地上的某一种精神。弟弟在稻草上捉了长翅膀的昆虫,放进他童年欢乐的相薄里。也许若干年以后,他蹲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在寂寞里翻开记忆,此刻,将会成为他一生也难以放开的画面吗?
太阳毒辣起来。热钻过草帽,不留情地贴在每个人的身体上。蝉开始提醒每个人:热死了!一缸一缸的茶化作汗水,从身体内奔涌而出,一滴一滴,落进田里。姐姐与同学无限感慨,背起那首《悯农》来。声音象沉重的铅,跌落于正午的阳光下。
收割取得预期的圆满。
薄暮时分,整块稻田只剩下孤独的稻草在默默地看守着大地。一行人,收拾了东西踏着晚风向家走去。母亲已准备了一大锅热水,帮每个人洗去一天的疲惫。望着院坝中小山一样的谷堆,母亲的皱纹舒展了许多。转回头,就把酒菜麻利地摆上桌。
大人们就着啤酒,一点一点顺开身边的琐事。偶尔,话题一扬,就跑到了国际形势上。姐姐和同学们一口一口喝着可乐,心里的甜,从嘴角,一直流向未来。所有的疲劳,在母亲精湛的厨艺里荡然无存。
各自回时,月光已洒满小路。在几粒萤火的指引下,明天,总会比今天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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