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我见过,我生下来,就看到了它,它是来陪我长大的。柏林,我也见过,我生下来,他就看到了我,他是来看我长大的。因为他是我舅舅。 我的每一点变化,他都看在眼里,却无言。他的变化,我都记到心里,我有话。 每到过年,母亲就要拖回柏树桠熏腊肉,我也去拖,一排排地柏树像一个个卫兵,从高到低整齐笔直站立在路旁,叶子细碎像绿色的扇子铺展开来,把柏桠砍下来就闻到一阵清香,母亲说柏桠可祛病抗邪,熏过的肉特别香。院子的那棵树下有个灶棚盖得严严实,家家户户的腊肉和香肠堆卦在里面烟熏火燎,袅袅青烟和喷喷香气混合年味穿行在房前屋后,舅舅就回来了。 柏林在岳池县插队当知青,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他初中毕业了必须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婆曾带我拿了张下乡知青特供的绿票去给他买手电筒和雨靴,手电筒是铝制的很亮,雨靴是黑色的半统高,家里还有竹斗篷和蓑衣不知他拿去没有?每天我家门框顶的广播天不亮就一个劲叫唤,让各家各户把初中高中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有门路的除外。是个光荣的时刻,就像我父亲当兵,我婆门框上每年都贴着‘光荣军属’一样。人们敲锣打鼓,舅舅他们胸佩大红花,站在大卡车里,含着幸福的热泪,改造旧山河旧世界去了,舅舅怎样在那里捞高挖深,我只有想象,据说是知青点常吃不饱,有同伴去偷农民的鸡给自己‘打牙祭’。多年后我去过岳池,也在嘉陵江边。那里的米粉很有特色,不知为啥那是的舅舅竟没有带回来过,可能工分没挣够吧。 几年后由于柏林表现出色,贫下中农推荐他去当建筑工,先到平顶山又到洛阳,是个国家建筑公司,舅舅很努力,随着那建筑队转战南北,后来考上了建筑施工员。每次春节回家柏林就带着我去串门,那时有知青点同伴一块招工到建筑队的,他们也回来探亲,到他们家里坐坐,因是过年,家家都有些好吃的待客,花生薯片是我们那是眼馋的美味。跟舅舅扫过一圈把我两个包包塞得鼓鼓的,笑眯眯拿回来慢慢享用。 柏林成了大龄青年,虽然有份正式工作但家里穷,加之又在外地工作,女方就很计较,舅妈在火花公社办的巢丝厂当女工,是个勤快的女人,舅舅的家就安在那西山脚下洋灰桥旁,虽然是农村的旧瓦房,家具也是婆留下的有些年头,但总算有个自己的家。我和婆去看忘舅妈,她怀了小宝宝,王姨因过度劳动那手开了道道咧口,咧口里是一道道黑线。 娜妹来的那一年是81年夏天,河里涨大水,她乘着洪水来,那桥淹了头,我和婆曾去看她家淹没有,舅舅他们地势较高,平安无事。舅舅仍在外地工作,过年砍柏桠的时候才回来,娜妹在地头和庄稼一起长大。 终于有一天柏林调了回来,就在乡镇企业的预制厂工作,八十年代的乡镇企业很红火,舅舅在那里当厂长,舅妈也在他那里打工,预制板是修房用的楼板,后来又流行承包,搞了几年的乡镇企业无疾而终。 近几年,经过风风雨雨的舅舅归于平淡,他找了个下岗职工的工作,维持社会治安,每天带个‘红笼笼’穿行在大街小巷,回家后含饴弄孙。虽然我离开了故土离开了舅舅,但我心里留下的是满满留恋和尊重。
到象山后竟无缘见到柏树,也难见到柏林,从母亲的只言片语中知道柏林在给我家换水管,在修灯,柏林经常头痛。上次春节回家,明显感到那个曾经英姿飒爽的舅舅老了,生命成熟后的模样,因柏树而定格,那柏树的年轮就刻我和我舅舅,柏林大我十一岁今年应该五十有七。故乡的柏树在阳光中,如穿越时空历尽沧桑的一座一座雕塑。走到它的身旁,抚摸斑斓的身躯,体会光影和岁月汇成的尘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只觉得,树好大,风有声,人无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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