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廊徒步记
何壮远
2025年6月8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背上行囊,从剑阁县普安镇出发,踏上翠云廊古道的石板路,向着梓潼大庙的方向,开启徒步之旅。
清晨的露水,如调皮的小精灵,随我的脚步纷纷洒落在青石板上,将路面润得微微发亮。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独有的清新气息,几声蝉鸣偶尔从高大古柏的枝叶间飘出,打破宁静,又增添几分生机。我脚下的石板,被无数行人的脚步磨得光滑平整,恰似一面面历史的镜子。路旁的古柏粗壮惊人,高耸入云,一棵挨着一棵,如忠诚威武的卫士。树皮裂开深深的纹路,那是岁月刻下的印记;枝叶异常繁茂,自然搭成一条蜿蜒曲折的绿色隧道,望不到尽头。
我沿古道走了约十公里,一座朴素的李璧祠映入眼帘。它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静静伫立,无声诉说着岁月尘封的故事。祠堂前立着一块石碑,因年代久远,字迹有些模糊,但“官民相济,植柏护路”八字仍清晰可辨。四百年前,剑州地方官李璧心怀壮志,带领百姓沿古道种下柏树苗。他或许未曾想到,当年随手栽下的小树苗,会在岁月滋养下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连成如诗如画的绿色长廊。柏树根深扎泥土,树干粗至两三人合抱。我站在祠堂前,闭上眼,仿佛看见李璧身着布衣草鞋,弯腰耐心指点士兵和百姓种树的情景。正是他的高瞻远瞩与不懈努力,为这条古老蜀道留下千年不衰的绿荫,让后人得以享受自然的馈赠。
离开李璧祠,我继续前行。不久,一尊张飞塑像突然闯入视线。塑像上的张飞豹头环眼,虎须乍立,面如炭黑铁铸,眼神锐利,瞬间将我拉回三国那个战马嘶鸣、刀光剑影的年代。民间流传,三国时期张飞镇守阆中,深知蜀道的重要性,为方便传递军情,曾命士兵沿路种柏树作标记。虽无正史记载,但“张飞柏”之名在百姓口中代代相传,成为佳话。边行边看,我忍不住伸手轻抚身旁老柏树的树干,粗糙的树皮硌着掌心,那坚硬之感仿佛传递着千年前的热血与坚韧。这些古柏就是历史的见证者,默默伫立,用年轮刻下时光印记,用枝叶为行人撑起阴凉。走在它们身旁,我似乎能触摸到历史的厚重与温度,感受到远去却永不被遗忘的岁月。
太阳渐高,蝉鸣愈响,暑气弥漫,闷得我难受。幸好前方出现一座供人歇脚的凉亭。走进亭子,一阵风轻轻拂过,裹挟着古柏清冽的香气钻入肺里,燥热顿消。亭子的柱子布满斑驳刻痕,那是无数过往行人歇息时留下的印记,每一道都似在诉说一个故事。我在亭中寻一地坐下,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宁静与清凉,对前路更添期待。
不知不觉,我走到柳沟驿,此时已至下午。眼前的驿站早已荒废,倒塌的墙壁与残存的屋基半掩在茂盛荒草中。只有石槽里深深凹陷的马蹄印,能让人想象当年的繁忙。那时,这里是传递紧急文书的驿站,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在此换乘,南来北往的旅客在此歇脚打尖。如今,只剩风声穿过断墙缝隙,发出呜呜声响,似在低诉往昔繁华,令人心生感慨。我坐在驿道旁的石头上,拿出水壶喝了几口水,凉水顺喉而下,热气一下子消减了不少。望着荒草丛生的驿站旧址,我眼前浮现出当年车马喧闹、人声鼎沸的场景,心中涌起对世事变迁的深深感慨。
傍晚时分,我来到武侯坡,此时夕阳余晖被树荫遮挡,大地格外幽静。据《三国志》及地方志记载,诸葛亮为北伐中原,多次经由蜀道(金牛道)出川,武侯坡因其军事战略价值成为其驻军地之一。武侯坡地处金牛道中段,北控剑门关(蜀道咽喉),南连梓潼七曲山(蜀军后勤基地),是连接汉中与成都的关键枢纽。诸葛亮在此驻扎,既可监控魏军动向,又能保障粮草运输,体现了其“以攻为守”的战略思想。我沿坡上小路缓缓而上,脚下是松软的泥土,每一步都能感觉到大地的脉动。耳边是草丛虫鸣与穿过树林的风声,大自然正演奏着古老的乐章。我爬上山顶极目远望,暮色中的四野一片苍茫,恍惚间似能看到当年军营飘动的旌旗,听到低沉回荡的号角声。坡顶有一块平坦的空地,那是诸葛亮当年扎营之处。我放下背包,支起帐篷,点起一小堆篝火。夜幕降临,星星低垂,璀璨迷人。我静静躺下,朦朦胧胧中,似听到千年前战马奔驰的蹄声、传达军令的呼喊,甚至还有诸葛亮运筹帷幄的低语。
6月9日清晨,天未完全亮透,淡淡的晨雾弥漫,给周围披上一层神秘面纱。我收拾好行囊,再次启程。天慢慢地亮了,古柏的身影在晨雾中愈发清晰,枝叶上挂满露珠,每一颗都似凝住了一段时光的记忆,晶莹剔透。走到郎当驿旧址,荒草又高又密,几乎淹没残存的石基。郎当驿原名“上亭驿”,唐代天宝十五年(756年),因唐玄宗李隆基避安史之乱入蜀时夜宿于此而得名。据史料记载,玄宗在驿中听闻雨中铜铃发出“郎当”声,联想到杨贵妃生前昵称“三郎”的呼唤,遂创作《雨淋铃曲》寄托哀思,驿站也因此更名。我站在荒草丛中,努力想象当时的景象——唐玄宗沿蜀道驾车到这里,马蹄声、铃铛声混作一团,那是怎样一幅壮观的画面。如今,这里只剩下荒草在风中起伏,无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风吹过,草浪翻滚,如绿色的海洋,更似历史长河永不停歇的波涛,奔腾向前。
古老的驿道继续延伸,我忘记了疲惫,加快步伐继续赶路,两边的古柏群愈发壮观。树干粗壮如巨大的柱子,树皮裂开深深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青铜器般的光泽。我在一株挂着“古柏王”牌子的柏树前停下,牌子上写着它树龄约两千三百年。我伸出手指轻抚它布满深深皱纹的树干,粗糙的质感传递出难以言说的厚重。这棵柏树或许亲眼见过秦汉的烽烟,亲耳听过蜀道上的马蹄声,而今,它依然枝繁叶茂。
下午五点,梓潼大庙金色的飞檐翘角终于映入眼帘。庙宇背山而立,气势恢宏,如一座巍峨的宫殿。庙里飘着香火,袅袅青烟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祈愿。柱子下的石墩和庙前的台阶,被无数虔诚的手掌抚摸得光滑发亮,每一处痕迹都承载着人们的信仰与希望。我走进大庙,殿堂庄严肃穆,供奉的神像面容安详,似在默默庇佑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虽已傍晚,但庙里香客络绎不绝,有人闭眼默默地祈祷,脸上写满虔诚;有人恭敬地跪拜行礼,动作庄重肃穆。我站在大殿中央,抬头望着神像,心中油然升起敬畏之情。这里不仅是人们寄托信仰的地方,更是历史的容器,承载着无数朝代人们的叹息与期盼,见证着时光的流逝与世事的更迭。
走出大庙大门,回头望去,来时的古道已隐没在苍翠之中。这两日徒步,与古柏、驿站、石碑对话,似与历史撞了个满怀。古柏历经千年仍守护于此,见证岁月流转,而人生如这古道,短暂却厚重,我们当以敬畏之心前行,于时光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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