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阿刁时,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混沌的暗夜。她站立在那里,神情里镌刻着风雨的痕迹,却仿佛未曾被任何风尘沾染灵魂。她发辫里藏着沙粒,眼中却燃烧着远方的火种,那火种仿佛照见了命运本初的轮廓。自此以后,我的生命便烙上了她流浪的印痕。
我们曾一同在荒野中游荡,仿佛所有星辰都成为我们脚下铺陈的道路。那顶破旧的帐篷,竟成了我们安放灵魂的宫殿,在季风呼啸中,在孤月照耀下,在黑暗的广漠之上。阿刁教我辨认所有可食用的根茎,以及那些埋藏于大地深处的苦味秘密。我们在某座不知名的圣湖旁沉默地休憩,她撕开半块馕递给我,此时无声的分享里,竟也尝出了滚烫的盐味。
阿刁在某个黎明之前悄然离去,如同她来时那般倏忽,仿佛不曾惊动过任何一片沉睡的叶子。我只记得她临行前在转经筒底座刻下的名字,那名字如一道符咒,最终也刻进了我的骨头里。从此,那名字便在旋转中低吟,在旋转中高歌,在旋转中讲述着那些未曾讲完的故事。
她走后,我依然时常收到沾着异国邮戳的明信片,上面字迹歪斜,如同在摇晃的舟中写成。明信片里有时夹着几片经幡的褪色布条,有时是几粒异域的盐。我甚至知晓她曾流浪至冈仁波齐山麓,在朝圣者踏出的蜿蜒小路上,舔舐自己结痂的伤口。
如今,我坐定于安稳的屋中,却感到她依然在替我流浪——走过那些我未曾踏足的崎岖与旷远,呼吸着那些我未能呼吸的凛冽气息。阿刁,你原是那荆棘鸟,注定要啼血而歌,在世界的边缘上,将灵魂唱成一片灼灼燃烧的荒野。
你的脚步踏过荒漠,身影隐入风雪,而我的窗棂之上,却永远悬挂着一枚小小的铃铛;它轻轻摇动时,风里便传来你踏碎冰雪的脆响。
原来,在安稳的房屋里,在寂静的桌角旁,我竟也如你一样,永远地成了自由大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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