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川剧《巴九寨》看四川袍哥文化
原创 嗨皮打杂师打杂师的看戏笔记2025年05月17日 11:54 山东
嗨皮是一种时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袍哥是哥老会在四川的通称，它既指哥老会这一帮会，也指哥老会成员。除袍哥外，还有光棍、袍皮闹、汉留等称呼。哥老会最早出现在清朝道光年间，发源于四川，流传于云贵、两湖、两广、江西、陕西等地。成员起初多为流民、挑夫、水手、无业游民等下层群众，他们拈香拜把结为异姓兄弟，除了互帮互助外还参与反清的活动，因此遭到官府的严厉镇压。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帝制，哥老会则由民间秘密团体变为公开的组织，声名愈壮，不少上流官绅纷纷加入。参加袍哥叫嗨袍哥、嗨皮，底层百姓嗨皮求庇护，上层人士嗨皮为培植个人势力，各取所需。袍哥的组织叫堂口、公口、社，办公处所俗称码头。抗日战争前夕重庆有300多道公口，约六七万袍哥；1949年成都袍哥公口、分社、支社约计1000多个，足见嗨皮是民国四川地区的一大潮流。
川剧《巴九寨》 曹国清 饰 巴信
哥老会最初既是秘密组织，则必有一套隐语暗号来保护会众、进行秘密活动。
罗歪嘴端着酒杯，忽然向张占魁叹道：“我们码头，也是几十年的一个堂口，近来的场合，咋个有点不对啦！”于是，他们遂说起《海底》上的内行话来。——李劼人《死水微澜》
袍哥有自己的圣经，叫《海底》，这本书既介绍了哥老会的会章制度，也是一本袍哥黑话词典，袍哥碰面先盘海底，如对不出，那就知道是空子（四声，念控，指非袍哥）。川剧《巴九寨》全员袍哥，黑话自然不少，现列举如下：
报梁子——报仇 造粉子——吃饭
火杆子——火枪 顺签子——长刀
耍点家搭子——杀自己人，自家人一起打牌称家搭子
麻胡——欺瞒之事，原指打牌时诈胡
接观音——绑架妇女 抱童子——绑架儿童
歪脖子——水烟袋 豁鼻子——面
翻江子——猪 划十子——筷子
莲花子——饭碗 姜片子——猪肉
长冠子——鸡 摆尾子——鱼
纠头子——酒 扒爪子——划拳
扎墙子——扎起，助威
裁了——杀了 开花——胡说
袍哥都爱看巴九寨
川剧《巴九寨》，《宏碧缘》之一折，取材于清代武侠小说《绿牡丹》，讲的是巴信独子巴结被骆宏勋所杀，南北英雄水旱哥弟都来巴家寨为骆宏勋求情一事。在鲍自安、任正千、胡琏等袍哥大爷、拜兄的轮番说情下，最终巴信答应收骆宏勋为干儿子、对其杀死巴结之事既往不咎。《绿牡丹》原本发生在武则天时期，而川剧将清代袍哥的行事礼仪、隐语切口带入其中，使该戏更具四川江湖风味。将其它背景的故事进行川化的艺术处理，这种情况在川剧里屡见不鲜，如水浒戏《打饼》中的椒盐酥锅盔、聊斋戏《打红台》中的浑水袍哥肖方……这也正是川剧成为一个特色鲜明的地方剧种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巴九寨中，众袍哥大爷、拜兄说情
《巴九寨》前来说情的袍哥，从身份来看，有僧有俗、有官有民，甚至还有旱强盗，一方面说明哥老会入会门槛低，三教九流均可参加，另一方面也反映了袍哥会众之广，所谓“上齐红顶子，下齐讨口子”。从排位和称呼看，有大爷、五爷、拜兄、恩拜兄等等，这就涉及到袍哥的等级制度了。在一个公口，设有十排序列，袍哥因忌讳四七，故一般只有八排，五排以上称爷。
一排，牌把大爷，又称舵把子、龙头大爷，为公口老大。也有捐钱当闲大爷的，闲大爷无实权。
二排，圣贤二爷。设一人，由于袍哥崇拜关公，所以二排大爷的身份最尊贵，由品端学粹的人担任，无实权，负责在开会时敬神。
三排，桓侯三爷，桓侯为张飞谥号。三爷管钱粮、人事，在袍哥内部称“当家”。
五排，管事五爷，是公口关键性人物。对内为兄弟伙排忧解难，上辅拜兄，下管拜弟；对外负责迎宾赴会、解决纠纷等。内事不明问当家三爷，外事不明问管事五爷。
六排到十排不称爷，主要负责协助管事、听候差用等。此外还有没排上行的大老幺、小老幺，随侍拜兄，服一切杂役。
巴信对前面四位拜兄的称呼分别为鲍大爷、任大爷、肖师父、徐五爷，可知鲍任二位是一排大爷，鲍在前，应为正印。肖安出家人不可能是二爷，也不可能是负责内事的当家三爷，有可能是个闲大爷。徐松朋行五。
肖方云 饰 胡琏
到了胡琏这里，巴信称其为胡大爷，又叫恩拜兄，既是大爷，为何排在徐五爷之后，恩拜兄又是何意？其实这里的胡大爷不是以袍哥内部排行来称呼的，而是对应后面胡理的胡二爷，胡琏在胡氏兄弟中排行老大，所以称胡大爷。胡琏在袍哥中的排行与徐松朋一样，也是管事五爷，从后面胡琏的唱词“枉自我身居在管事位，常与人铲高来削低”可以看出。调解纠纷是五爷的分内之事，最终巴老九也是被胡五爷摆平的。拜兄是后入袍者对先入袍者的尊称，恩拜兄则是指新人入袍时必须要有恩、承、保、引四大拜兄，恩拜兄由龙头大爷担任或指定，恩拜兄相当于新入袍者之靠山，对其有提携之恩。巴信称赞胡琏“譬比关公样”，按理来说这是夸圣贤二爷的词，不该用在五爷身上，想必是为了吹捧一下恩拜兄故有此说。
袍哥这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与宗法制类似，要求下级绝对地服从上级。前来改交说情的都是巴信的前辈，巴信遵从各位大爷、拜兄的调解，这是认规矩、讲义气。因讲义气甚至和解了杀子之仇，堪称袍哥中的标杆，所以《海底》说：“嗨九排要效那九寨巴姓，巴九寨咱弟兄讲过人情。”
信义是袍哥立身之根本，无信不立，若无义，则无法在哥老会这种异姓结盟、无血缘关系的团体里获取他人的信服与帮助。袍哥每逢盛会爱点《巴九寨》，一则是因为此戏演自家故事，二则想借此戏来宣传其所称道的江湖义气。
（曹国清版的巴九寨到最后有小改动，巴老九明面上接受和解，暗地里却想复仇，这种情节恐怕在袍哥堂会上是演不成的。）
大爷请登金交椅
巴信在舌战众拜兄之前有大段的令词讲口，此应是在模仿袍哥开香堂之仪式。开香堂是袍哥吸收新成员、调解纠纷或惩处违规者所举行的一种重要仪会。据蔡墩《谈哥老会》，由红旗管事（即五爷）主持，流程为诵读迎圣令、请大爷及以下参圣、诵读安位词、宣布戒律令、宣布人事、迎宾致辞、介绍会众相互认识等。《巴九寨》与此相似，依次有拈香敬神、接客、安位、宣布戒律、迎宾致辞这几道流程。
拈香敬神：
金盆打水亮堂堂 一对金鱼在内面藏
大爷洗手搌干净 在金炉内面焚宝香
弟兄结拜情长远 当效那昔年的刘关张
接客：
大吼一声寨门开 众家哥弟到此来
牛角不弯不过寨 肚内无才不敢来
十一只鞋子把卦排 五阴六阳分得开
山东鹞子山西来 鸟为食亡人为财
蜜蜂只为贪花死 赵巧只为送灯台
位位都是金身体 你们是莲花化身到此来
袍哥重义气，拜的主神是关圣帝君关二爷，敬神之前从大爷开始依次洗手焚香。据刘师亮《汉留史》，在安位令之前有接客令“钦逢吉日开黄道，群仙济济赴蟠桃”，巴信的“大吼一声寨门开 众家哥弟到此来”也是迎接来客之意。
安位：
高高山上一树槐 槐枝槐丫挂金牌
上摆三十六把金交椅 下摆七十二把软八台
金交椅拿来上面摆 软八台拿来两边排
大爷请登金交椅 二爷请登软八台
三爷请登桓侯位
那管事五爷你就请上点将台
兄弟抬头一看
鲍自安鲍大爷 任正千任大爷
肖安肖大爷 徐松朋徐五爷
胡琏胡大爷 胡理胡二爷
花振芳老狗
今有陪堂大爷 圣贤二爷 桓侯三爷 管事五爷
三六九的巡风管事 幺满十牌 七七八八九
有位者就得位 无位者就站立两旁听讲
因祭拜关二爷时，所有与会人员均系站立，所以接下来要安位，所谓“大爷请登金交椅 二爷请登软八台”，大小老幺自然没有座位，就站立两旁听讲。
宣布纪律【巡风大令】：
巡风大令如雷吼 众家哥弟听从头
身家不清早些走 己事不明早回头
清出麻胡反丢丑 二来又把光棍丢
非是愚弟言语陡 拜兄传令不自由
迎宾词客套话：
各位仁兄 今日来在鄙寨
歪脖子不到 豁鼻子不到
翻江子不到 厌花不到
划十子不到 莲花子不到
一切不到
各位仁兄在那半边云头打灯笼 要高照高照
各位仁兄 今日来在鄙寨
水浅地头薄 就没得好吃喝
都是些老拜兄 那闲话就不消说
都要站高看远
站在蓥华山 看在川西坝
站在河那边 看到河这边
站到灶背后 看到锅中间
又道是上坝下坝川西五坝 上省下省云贵两省
云南有四十八厂 金银铜铁锡 泥瓦竹木石
又道是上河上言子 下河下言子
红掌红言子 黑掌黑言子
唯愿各位仁兄
斗筐装银子 发财一辈子
发财又恭喜 恭喜又发财
各位仁兄 今日来在鄙寨
还是打从旱道而来 还是打从水道而来
若还是打从旱道而来
应该找愚弟 递上一个知会
兄弟们三十里铺毡 五十里结彩
迎接各位仁兄 然为礼也
若还是打从水道而来
应该找愚弟 递上一个知会
兄弟们喊一个漂漂子 划划子 荡荡子
兄弟们从头弯纤子 迎接各位老哥子
接上九寨子 命得侄娃子
多拿串把子 取只雁鹅扯
割来姜片子 买点长冠子
再称几个摆尾子 造成台盘子
陪各位来兄再饮点纠头子
席前饮酒 无可为乐
陪各位来兄来划点扒爪子
安位完毕，诵读《巡风大令》，言明袍哥的纪律“身家不清早些走 己事不明早回头”。在宣布律令后，巴信立马夹带私货酸了拜兄们几句：各位在哪里拿梁子、造粉子、接观音、抱童子？给兄弟们指示指示？其小心思不言而喻。最后再象征性地对来宾说一些礼仪不周、招待不周之类的客套话，结束这一套流程之后，方才进入南北英雄水旱哥弟说情的正题。
打杂师有话要说：
打杂师纸上谈兵，如有说得不对的地方，欢迎各位戏友批评指正。另外各地袍哥规矩不一，《巴九寨》版本不同也属正常。本文解读的是曹国清版本。
参考资料：
刘延刚《四川袍哥史稿》，赵宏《民国三大帮会 袍哥》，王纯五《袍哥探秘》，刘师亮《汉留史》，欧阳恩良《西南袍哥与辛亥革命》，傅崇矩《成都通览》，蔡墩《谈哥老会》，张易然《屏山哥老会初探》，王大煜《四川袍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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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9 10:11
川剧剧目浩瀚，有高雅，有人文，更有民俗特色。对我辈了解文化，寓教于乐
发表于 2025-6-11 18: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