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系列之——去茂名买荔枝树

韦平 · 发表于 2025-5-27 09:27

都市系列之——去茂名买荔枝树

小时候就听说过荔枝，知道那是只有南方才有的水果。下乡时在生产队那个上了年纪的村小老师屋里读过一本很旧的诗词书，“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的句子让我对荔枝有了不少猜测：一天要吃三百颗，这荔枝该有多好吃啊！

因为老家没有荔枝，对诗中的描写也只停留在意境和想象中。1995年夏季，在深圳第一次发狠花了三十元钱买了一斤糯米滋，可吃了几颗后并未觉得味道有什么新奇，甚至还因为价钱超出我的心理预期太多而有些排斥那种甜腻的口感，于是就怀疑当年读过的诗词对其不仅夸大甚至有些胡扯。还“日啖荔枝三百颗”呢，让你苏轼老爷子每天吃三十颗试试，不吃得你拉不出屎浑身发痒满嘴起泡才怪！

虽然耿耿于怀荔枝的价钱，可不知为何，荔枝那种特有的滋味却像八月桂花的香气一样，悠悠地在脑子里飘荡，若有若无，挥之不去。让人感到奇妙的是，这种滋味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消退，相反还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吃的时候明明察觉味道甜得发腻，可记忆中却变成了清甜和醇香；吃的时候明明尝到口感有些沉闷和滞重，可记忆中却变成了绵密和明亮，以至于让人有种“二见钟情”之感，且一见荔枝就会让人有种欲罢不能的冲动。坚持了几天实在熬不住，于是又去农贸市场买荔枝。第二次吃过荔枝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几天不吃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都说抽烟喝酒上瘾，难不成吃荔枝也上瘾？这小小的红果子也太厉害了吧！还好，那时节荔枝上市已近尾声，我虽然一边心疼钱一边忍不住，但市场没有售卖，就算上了瘾拿钱买不到也只好作罢，但荔枝的滋味已深深刻进了记忆。

原以为一次能吃四十多颗荔枝就算是荔枝吃货，可同事说符主管才是公认的荔枝吃货，因为那家伙在果园里一次吃过三斤桂味荔枝。符主管比我先两年进公司，年龄比我大五岁，因为脾气性格相投，我俩颇谈得来，且对荔枝的感觉也很相似：很好吃，很爱吃，价钱太贵又不能常吃，但只要看见有人卖荔枝又经不住诱惑，可吝惜金钱又多半不能尽兴，而那种不能尽兴的遗憾有时候甚至对荔枝还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要是自己有颗荔枝树那该多好啊！”在一次和符主管又聊起荔枝的时候，我俩的想法居然和对吃荔枝的看法一样高度一致。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幼稚，于是对住在附近的果农便心生羡慕，那一刻我总算明白苏老爷子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的内涵。不是吗，苏老爷子当年被贬岭南时不也收入有限，和我等打工仔一样别说“日啖荔枝三百颗”，甚至都不能天天吃荔枝，这才想着“不辞长做岭南人”，好在房前屋后种下荔枝树，两三年后真正来一回“日啖荔枝三百颗”。

拥有荔枝树终归属于幻想，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连幻想也变得模糊。第二年，也就是1996年四月下旬的一天，符主管找到我，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兴奋，告诉我说他最近还真的发现了一个“拥有自己荔枝树”的好事，要我和他一起去看看。按照符主管的说法，有家名叫“皇都”的新型农业开发公司能够帮助有意愿的人“拥有一片荔枝园”。

接下来的周末，符主管带着我去了那个叫“皇都”的公司设在市里的销售处。在一位衣着入时长相姣美的女业务员热情引领下，好不容易在偌大的接待大厅一角找到一个刚刚空下来的小圆桌。坐定后，业务员先是递给我俩一人一套看上去很精美的资料，说是让我们先简单看看，然后给我们做介绍。

资料封面烫金的凸字鲜艳醒目：“‘未来农业发展希望’的‘新农业发展模式——荔枝庄园’，开始率先面向深圳市民实施招商。”粗略看了资料中的图片和文字，庄园的秀美，收益的丰厚，前卫的思路，大胆的运作模式一步步将人带向一个花很少本钱就能放开肚皮吃荔枝且每年还有一笔可观收益的愿景。

“两位先生，看得差不多了？要不让我给您们介绍介绍，好让你们全方位对我们‘皇都’有所了解？”业务员甜美婉转的声调一下子就把我俩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一看就知道二位先生有品位，都喜欢吃荔枝对不对？‘荔枝时节出旌斿，南国名园尽兴游”，荔枝成熟时节，身处荔枝园伸手就能品尝新鲜荔枝，且品尝的还是属于自家荔枝树结的佳果，那是不是一种别样的体验呢。”

业务员短短几句话言简意赅，引人入胜。见符主管有心有所动，业务员便开始进一步介绍：“俩位先生听说过‘皇都’吗，没有啊？没关系。那如果我告诉您们，我们公司能帮助二位拥有自己的荔枝庄园，每年在荔枝成熟的季节带上家人朋友去庄园里品尝属于您们自家果树上的荔枝，每天在天然氧吧里享受竹狸山鸡这样的美味且每年还有一笔不菲的收入，你是不是觉得这只是一个童话或者梦想呢。好，我现在就告诉您们，我们‘皇都’就能帮二位实现这个童话般的美梦。

“‘皇都’的‘荔枝庄园’是立足优质荔枝开展的综合新型农业发展项目，不仅开国内之先河，也是世界农业史上的首创。‘荔枝庄园’除了产出各类优质鲜果荔枝外，与之配套的还有旅游度假、康复养老、荔枝饮料、荔枝酒、荔枝干果等系列深加工产品。五年前开始的首期园区建设投资高达十亿，万亩荔枝园今年将开始挂果。考虑到市场的供求紧张并按照我们‘皇都’‘一切为了客户利益’的宗旨，庄园一期荔枝树只面向深圳的团体和市民。园内荔枝树按亩投资，但考虑到个人的承受能力，个人可以对荔枝树进行单棵投资。

“每棵荔枝树的投资额度为五千元，一次投资三棵荔枝树就能成为‘皇都’的VIP庄园主。一旦投资成功，投资者将收到庄园所在地政府签发的林权证和六年产权证明。投资的荔枝树可以自己打理，也可以委托给‘皇都’经营。如果委托给‘皇都’经营，公司按每年每棵树不低于150斤鲜果、每斤均价15元的价格全额无条件收购。为了让投资者品尝自家果树的鲜果，投资者可以亲临庄园采摘，也可以就近到‘皇都’的销售点按每年不少于二十斤的分量领取鲜果。”

业务员说的天花乱坠，但作为打酱油的吃瓜人，我对其并没多少兴趣，倒是符主管对业务员的介绍听得很仔细，时不时插话问些他关心的问题：如何实地看到自家的荔枝树？遇到小年一棵荔枝树的收成不足一百五十斤怎么办？每年二十斤荔枝有哪些品种去哪里领取等等问题。业务员回答：“成为VIP客户就有资格每年在荔枝成熟季节坐上公司的豪华大巴去庄园亲手采摘自家荔枝树上的荔枝，来回旅费、两夜三天的吃住全部免费。为了免除庄主们的后顾之后，公司除了万亩荔枝园外还有建在园内的旅游酒店、荔枝深加工厂房、山鸡竹狸养殖基地等。这些项目完全可以保障荔枝园在小年的欠收补贴。每年分红和二十斤荔枝不是从明年开始，而是从今年就开始兑现。现在是四月底，最多再过一个半月，就可以就近吃到二十斤糯米滋、桂味或妃子笑。二位住在鲤鱼门，我查了一下，我们公司在南山就有‘皇都’的荔枝销售点，到时候您们可以到那里领取属于您们自家荔枝树结的鲜果哦。

“目前，园区内的一期工程的所有项目已经全部建成营业。我们的项目不仅是当地政府大力扶持的重点工程，更得到从国家到地方多个部委和政府有关方面的的鼎立支持和大力协助，包括央视央媒的多家电视报纸对我们的项目进行大量宣传报道。正因为如此，包括港澳台地区在内众多财团老板和娱乐界顶尖明星才纷纷投资。二位先生，不知我的介绍是否清楚，要不二位先喝杯茶，我再带您们去展示厅看看。”

两个小时后，好不容易陪符主管看完了展示厅，从“皇都”销售处出来，他就开始给我算账：“150斤荔枝，每斤15元，一年就是2250元，6年就是一万三千五百元，除去五千本金，净赚八千五百元，每年还可以免费吃二十斤荔枝。二十斤啊，这该是多大的口福啊！”听得出，符主管已经打算投资且还想拉上我。不过，对于手里没钱和基本没什么投资理念的我来说，别说拿出真金白银去买一棵远在四五百公里之外的果树，就是那棵树就在我上班的公司附近的荔枝园里，我还担心不能每时每刻看在眼里而有什么闪失呢。

知道符主管花了一万五千元投资了三棵荔枝树做了“皇都”的VIP客户，是我和他去市内销售处的2个月以后。那天下午，符主管满脸喜悦地招呼大家吃荔枝，说这是刚从自家树上采摘的。因为特别强调“自家树上”的新鲜荔枝，让凡是碰巧吃到的人不仅感觉每颗荔枝上都含有欲滴的露珠，且又大又红的糯米滋和桂味吃起来更是浓香甘甜回味绵长。见我吃得投入，符主管很有几分得意地说，前次从销售处听了业务员的介绍回家后又仔细看了资料，第二周他就交了三百元定金，并于约定的日期坐上了销售处安排的大巴去了远在茂名某地的荔枝庄园。实实在在地见到了“皇都”的荔枝庄园、庄园酒店、庄园养殖场等项目。符主管对自己做出的投资决定信心满满，说：“别说六年净赚八千多元钱，这每年每棵树还有免费的二十斤荔枝呢。我买的可是三棵数，六年下来那就是两万五钱五百元，还有每年整整六十斤不要钱的荔枝吃。咋样，后悔了，啊？”

后悔倒没有，但我总觉得去那么远的山区买荔枝树有些不对劲。尽管那个业务员小姐讲得很多，但我还是问过我上班公司所在地附近荔枝园的果农，人家说最好最大的荔枝树每年也不过收获两百来斤果实，但遇到小年，别说一百五十斤，大多数小年甚至颗粒无收，且小年基本隔年就会重复一次。如果这样的话，面对众多的投资者，“皇都”所谓的酒店养殖深加工真的能保证他们的收益？不过，这样的想法我没敢给符主管说，一是怕他说我酸葡萄心态，二是还想吃他“自家树上”的免费荔枝，还有就是以人家符主管的阅历和精明，我想得到的问题人家一定早就想到并有了答案。

转眼就到了年底，在“皇都”买了荔枝树的符主管就开始盼着庄园的分红，可元旦节后电视里的一则报道却让符主管瞬间紧张了起来，因为那则报道所涉及的正是“皇都”的荔枝树诈骗。据报道，“皇都”通过伪造证件、夸大和欺瞒等手段诱骗众多投资者参与购买荔枝树然后卷款潜逃，让众多受害者血本无归。

那以后直到春节后上班，我都没见到符主管，有知情人说因为被他鼓动去“皇都”买荔枝树的十几个同事都在找他讨说法而辞职了。

原本还盼着吃符主管“自家树上”的免费荔枝呢，看来是指望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