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我决定回一趟老家,一则祭奠我的母亲,再则突然沉重了的怀旧。虽无纷纷细雨,然也显出一丝阴凉的下午我独自回到我的老家。 在母亲坟头挂上纸钱,燃三柱香,然后是一挂长长的鞭炮:清脆、响亮而悠长……母亲,你孤单、寂寞吗? 儿时热闹的旧院落久无修补一派衰败。年长者逝去,年少的在外闯荡四处安家,只有几个羸弱的老人固守着祖上的基业看家护院。 这大院落坐落在小山坡脚下,院口原有一棵老树叫檬子树,檬子树外是一块农田,农田外两条小溪交汇于此。有树有溪,故名檬子溪,这就是我老家的大名。 老人们说檬子树是我们的风水树,它是老家的标志与象征。在儿时的记忆里,檬子树是我们的乐土:在它上面捉迷藏、荡秋千、从中空的树干树藤上洞往下灌水、撒尿…… 没有哪个老人能说出檬子树的大致年龄。记忆中的檬子树树干大约要两三个成年人伸长双臂才能合围,树高十五、六米,树荫半径至少也有五六米吧。树干粗糙,表面堆积一层硬壳状的东西,许是小朋友的坚忍不拔,树干距地面三五米都很光滑。树干上缠绕着藤蔓状的枝条,最粗的那根应该比土制的大碗口还要粗。大小不同的藤蔓自然是当年不同年龄段的我们天然的秋千了。树叶圆形似铜钱大小,层层叠叠如一床厚厚的棉被铺在伸展的树冠上,能蔽日挡雨。常常十几个小朋友躲在枝叶中,人站在树下是不容易发现的。儿时的记忆中,檬子树没有酷暑也没有寒冬。更有夏日晚饭后,劳作一天的大人由小孩们抬着长凳拥着来了,用一堆湿漉漉的柏树枝、玉米壳熏蚊虫,有田间蛙声、蛐蛐等昆虫伴奏,“说岳传”、“薛仁贵征东”、“桃园三结义”、“梁山一百单八将”,还有周围的奇闻怪事……有时,干脆就在树下放一张晒粮食的大晒席,笑闹够了,大人小孩一觉天亮……忆不尽那无限欢畅。 老人说檬子树很神奇:无故断枝折干必有祸。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檬子树的枯叶老干绝不能拿回家做燃料,即使到了靠拣竹叶做燃料的非常时期,也是如此。不晓事的孩子偶有将枯枝拿回家的情况,大人知道了定是一顿揍加一顿骂,然后主动丢到檬子溪里让水冲走。那时听来确有些恐怖,又似乎有那么一两个事例能证明它的灵验。据说有一年发大水,洪水冲走了一截枯枝,被下游赶鸭子的鸭民捞去做了燃料,结果他的几百只鸭子短短几天就死光了,这事件更增添了檬子树的神力…… 然而,檬子树没了。短短几年间,先是树枝、树冠没了,然后是一截枯桩,再后来枯桩也没了。 告别母亲的坟茔,我也将告别我的老家走了。从院子出来我遇上了坐在轮椅上的他—我儿时的同伴、同学,这个留守老家年纪最轻的人。他是一个建筑工人,去年在施工中因触电从高架上摔下来,脊柱严重受损,据医生说重新站起来的可能性不大。不足四十岁的人,本来承载着家庭的重负:四年前父亲癌症去世、姐夫突发病故,三年前刚满二十岁的侄儿尿毒症死了,而今老母又身患癌症,他老婆在家专职护理他和老母。与建筑老板纠缠不休的医药费争执和尚缺的大笔医疗费用……他十七岁的儿子外出打工补贴家用了。我能说些什么呢?送点钱吧,然后告诉他:不用担心,难关总会度过,在外的我们一定会关心、帮助你的。除此而外,我又能作些什么呢! 檬子树没了,仅剩下空荡荡一个杂草地。继母告诉我:她已找了檬子树苗,马上把它栽上,然后隔三差五回来看看。我感激老母的良苦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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