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的走势日渐明晰,俄罗斯推进迟缓、人员军备损失惨重、攻城无力,已经无心恋战、也无钱恋战;而乌克兰在国际援助下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正在积蓄反击的力量。3 月 10 日,阿拉伯国有电视台报道,乌克兰军队宣称夺回了德尔哈奇市的控制权,基辅的乌克兰军队也宣称击溃了俄军一个团的兵力并击毙了一名俄军上校。至此,已有三名俄罗斯高级军官被击毙,包含两名将军和一名上校。俄乌局势的战略转机开始浮现,乌克兰是否会发起反攻将俄罗斯军队驱逐出国土并顺势收回克里米亚,已经进入全世界的谈资话题和视野范围。
在另一条看不见硝烟的战线上,俄罗斯也被逼入了绝境。美国和委内瑞拉高层在3月5日会面后应该基本达成共识,即美国放松对委内瑞拉的经济制裁,换取委内瑞拉加大石油产量供应美国市场。这对于“苦制裁久矣”的委内瑞拉而言,绝对是一场及时雨,总统马杜罗立马释放了两名美国人质以表示诚意。找到了替代品后,拜登也紧接着在3月8日就宣布禁止美国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天然气和煤炭。而欧盟也已宣布将从俄罗斯的能源进口量削减70%。这对俄罗斯而言,意味着他对抗欧美的能源砝码彻底失效,一条重要的经济来源即将被切断。所以俄罗斯10日在宣布对欧美的报复制裁时,虽然禁止200种商品出口欧美,但其中却不包含石油天然气和煤炭,从正面印证了俄罗斯的底气已经被泄光。
所以,除非发生核大战,无论撤不撤军、或者无论何时以及以何种方式从乌克兰撤军,俄罗斯的败相已经显露无遗。
而在此时,俄罗斯的“同志加兄弟”委内瑞拉却打算“另攀高枝”了。
从俄乌战争甫一开始,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一直旗帜鲜明地支持俄罗斯和普京。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月23日消息,马杜罗称:“但我们看到美国和北约一直想要通过军事途径终结俄罗斯,终结这个多极世界。委内瑞拉将始终与普京和俄罗斯站在一起,全力支持总统普京,全力支持俄罗斯……”在3月2日马杜罗还和普京通了电话,克里姆林宫在声明中表示“马杜罗坚定支持俄罗斯的果断行动,谴责美国和北约破坏稳定的活动”。
但在短短几天之后,马杜罗就准备弃俄投美了。这肯定会引发而且已经引发有的人再次哀叹“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要知道委内瑞拉和俄罗斯之间的友谊的前生今世,得从委内瑞拉的前总统查韦斯说起。
自从1999年查韦斯上台伊始,就一改之前的国际立场,高举反美大旗。历史上,德国、英国等西方国家曾经掠夺过委内瑞拉的金矿和占领过委国的港口,委国民众对西方并无太多好感,所以查韦斯的反美立场立即让他获得了民族英雄的称号。他以“爱国复兴”和“保护民族资本”为名再次开启委国起源于上世纪60年代的国有化运动,驱除并强行没收外资企业、资本,令埃里克森美孚等很多欧美外资石油公司损失巨大,相继撤离。
查韦斯奉行的反欧反美立场招致了美国的经济制裁。同时,查韦斯推行的“超越北欧”的高福利政策加上国有化进程的经济后果也开始显现,这令委内瑞拉国内的境况雪上加霜。当2014年国际油价从140美元/桶暴跌至33美元/桶之际,委内瑞拉的外汇快速耗尽,债台高筑,政府开始疯狂印钞,于是通货膨胀开始,最离谱时年通胀率竟然高达10000倍!经济雪崩,民不聊生,超市货架空空如也,一度不仅卫生纸都短缺、,而且连当局印钞的纸张都没钱进口——没钱印钱?!可谓惨不忍睹。
在此期间,俄罗斯向委内瑞拉伸出了援手,从提高石油开采数量到帮忙武装军队,不一而足。2019年委内瑞拉议长、反对党领袖瓜伊多指责马杜罗在总统选举中严重舞弊,要求重选并就任临时总统,获得了包括美国在内的50多个国家的认同。但马杜罗还是在俄罗斯普京直接出兵委内瑞拉的支持下坐稳了总统宝座。
所以,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经济上,普京的俄罗斯对马杜罗都算是有“雪中送炭”的知遇之恩。
时过境迁,现在的俄罗斯俨然成了孤家寡人和国际破落户。委内瑞拉在此时此刻弃俄投美,看起来确实不地道,很像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看起来也彷佛是真实的至理名言。
但是,如果你仔细梳理国际关系进化的脉络,就会发现有另外的洞里乾坤和不同的解读。
1、 一战之前的国际关系主旋律——搭伙分赃。
A、 王权和皇权时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王权和皇权的时代,各国之间的利益都相互冲突,每个国王和皇帝都自称天子或在梦中都想统治全世界,尽管那时连世界有多大都不知道,但每个区域性强国的朝廷,都以天朝自居,都以自我为地球的中心,强国之间只有利益的冲突、没有任何长期利益的兼容性。
中国的清朝最具代表性。乾隆不愿将大英帝国的使臣称为“钦差”而称其为“贡使”,就是意指英国的国王不能与自己平起平坐,必须比自己矮一截。大清的外交受限于此,为与列国的矛盾无法调和埋下伏笔。
没有兼容性的国家利益,除了表现为敌对和战争的形式,就表现为短期的利益重合,或驱虎食狼,或两国联和起来打第三国,霸占第三国的土地人口再来瓜分胜利果实——分赃。为国人津津乐道的春秋战国“纵横捭阖”就是典型的以短期利益为标的合作,一仗打完,再过河拆桥、背后插刀,各自算计曾经的盟友。
而弱国和被侵略国家之间的合作,明显处于被动的一端,并且很容易被强国分化,显得更不稳定。围魏救赵的成功例子缪若星辰,所以才能成为千古经典。
王权和皇权时代,国与国之间既没有永远的友谊,也没有永远的利益,只有自己的利益对自己而言才是永远的。
B、 殖民地时代。
随着远洋能力的开拓发展和工业革命的开展,较发达国家主要是欧洲国家的眼界渐开,第一次了解到世界有多大的君主们,知道单凭一己一国之力是统御不了整个天下的,于是慢慢收起了心中君临天下的傲气,开始以务实的态度展开相对稳定的合作,侵略战争也从以兼并土地为目的,慢慢向强行占领市场和自然资源的掠夺为目的转移。其中,以英法两个血缘关系较近的国家最为典型。
但那时相对落后的国家比如大清,还沉醉在天朝帝国的梦想里不愿醒来,不要说合作,要大清皇帝和列位臣工对西方远道而来的“蛮夷之邦”礼貌一点都做不到。这种自视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慢和孤立的外交政策,恰好给了英法之流的国家团伙以机会,所以当英法联军、八国联军侵略中国时,大清没有任何外援,只能任其宰割。虽然战争的导火索五花八门、双方互有对错,但英法联军和八国联军诸国,初衷莫不是为了将大清这块肥肉分而食之。
这时期的国与国之间的利益合作,还是以“合伙分赃”为目的。而同期相对落后的国家之间,仍然抱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甚少互相援助和合作。
在殖民地时代,强国之间的利益关系相对稳固和长久,所以友谊也相对牢固和长久。但是终究好景不长,因为分赃总有不均的时候。
2、 两次世界大战的国际关系主旋律——抱团取暖。
这期间强国或者侵略者之间依然奉行合伙分赃的勾当,比如一战时的同盟国和二战时的轴心国。但相对弱小、落后的国家和被侵略国家的眼界和视野也逐渐开阔,而且很多都是以前的世界强国,比如英国和加拿大等国,他们具有很强的国际合作意愿和良好的国际合作能力,所以能够抱团取暖,共同对抗入侵。比如一战时的协约国和二战时的同盟国。
这个时代的国际利益和友谊依旧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3、 二战后的国际关系主旋律——契约秩序。
二战以前的时代的国际关系,总体都处于一种无序的布朗运动状态,国与国之间缺乏固定的纽带联系,而且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贯穿始终和全球。
但是二战后,随着现代政治学、社会学的日渐系统化和市场经济的渐趋成熟,在总结历史纷争和经验教训的基础上,人们产生了两个巨大的思想转变。
A、 产生了一种将国内的法律秩序国际化的冲动,也即是在国际间推行国际法。正是这种思想,催生了联合国和安理会。
虽然国际法、联合国决议并不具有强制执行的手段,但总算有了形成共识的方式。安理会的决议则具有强制武力执行的功能,虽说时有被常任理事国一票否决的可能,但对于绝大多数国家已经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力,二战之后世界相对太平,安理会功不可没。
B、市场经济的成熟,使得资本家们认识到,国际间自由流动的市场成本比依靠船坚炮利开路来打开市场的成本以及殖民地的成本低廉得多。市场经济也催生了契约和契约精神、以及不断开放的国界。而且国际间的商业契约合同大都在公司和公司之间签订,避开了国家公权力和国家机器,客观导致商业行为褪去了暴力的成分,走向和平的公平竞争,进而产生了以信用为导向的企业精神。
C、 联合国的功能局限,决定了它并不能解决所有的国际间的合作问题。于是作为补充,产生了国际合作组织,一些政治、社会、文化理念相近的国家之间形成了国家集团,欧盟、北约、华约就是这类组织的典型代表。这些国家集团的形成机制,书面语言称为“具有相同和相似的价值观”,也可以用一句俗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来类比。
这些集团内部之间都奉行契约原则,遵守国家间的契约和条约。这种条约与以前基于战争胜负关系的条约不同,整体来说是一种类似于企业之间的、平等互利和自愿参与的条约。
就算对集团外部的国家展开合作,也都纷纷采用这种以信用为基础的契约来约束双方。
所以,二战之后的国际关系,第一次引入了“全球秩序”,国家之间合作方式也基本摆脱了“合伙分赃”的强盗逻辑,代之以“契约”的缔结与遵守、以及国家之间“价值观”的相互认同。可以简单地用“契约秩序”来概括。
现代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军事利益纽带,是双方或多方在和平与平等自愿的、以及相同价值观的基础上达成的契约,所以相对以前的时代要稳固和长久得多。国家之间的商业利益,则是在公平竞争和相互开放的基础上缔结的契约,好聚好散、下次再见。而国家之间的友谊却沦为了次要的装饰品和外交辞令。
到此,就将我所理解的国际关系变迁的脉络讲完了。
此时,再回过头观察委内瑞拉与美国关系的演变,可以看出两国交恶的主要起因,就在于委内瑞拉的国有化进程违背了与外资企业之间的有效契约,而且不是委内瑞拉国内的企业违背了与外资企业之间的契约,而是委内瑞拉动用国家权力和国家机器干预并强行取缔了相关契约,所以使得矛盾上升到了国家层面。
而委内瑞拉的弃俄投美,虽说可以算是对旧朋友的背叛,但在另一个角度上,如果从此以后可以信守契约,也可以算作亡羊补牢,从善如流。
从搭伙分赃到抱团取暖再到契约秩序,这就是变迁中的世界文明和国际关系的滔滔洪流。历史无法求全责备,因为历史本身就是一个进化和净化的过程;而从善如流,却始终是现在和未来不二的方向。
那么,“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错在哪里?错在没有参透国际关系进化的脉络,错在包含的思想没有跟上国际关系变迁的脚步。
当然,搭伙分赃的国际陋习也还没有在现代绝迹。对于这些个别的现象,可以用一个粗陋的比喻来解释:大江东流,自古亦然。但如果有人只看见一条小支流汇入一个堰塘,就猜想下面的水都会流进大大小小的堰塘,于是他脱口而出:“江水没有永远的东流、只有永远的堰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