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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朋诗友] 《饮食拾趣》家乡篇之——甘溪道班的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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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21-7-13 06: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甘溪道班的大餐
1974年秋到1975年春,我在甘溪道班打了将近半年零工。在道班搭伙吃饭,几个月时间我从没见过厨房煮肉吃,这让我当初幻想着能够跟着道班食堂时不时吃顿肉打打牙祭的愿望落了空。心有不甘,就问女厨师邹文正——我叫她邹姨。她告诉我,之前食堂每周都会吃一次肉。因为常在道班吃饭的只有七八个人,猪肉买回来或炒或炖用一个大碗装着,几个人围在一起吃。之后便有人抱怨,说牙口好的吃得快占了牙口不好吃得满的便宜。抱怨的人多了,就改为分开吃,肉做好后每人分一份,后来又有人抱怨说分在碗里的感觉量不足,言下之意就是厨师可能克扣了大家的肉,毕竟厨师邹文正和老公王文清都是道班工人,关起门来自己做肉吃谁也看不见。——缺少食物的年代,人们的戒备心和猜忌心变得都很强!最终,每人每月一斤肉票不再集中到食堂,而是分发给了个人,爱怎么吃每次吃多少全凭自己,只是,厨房从此再不做肉食。——“这倒省了我好多事”,邹姨给我说。
我在道班打零工,每天工钱一元,一个月休息四天,平均每月有二十六甚至二十七元的收入。工钱由父亲负责领取,除了给食堂交八元伙食费外还给我三元零用钱,而这三元钱基本都被我每个周末拿到县城的国营食堂买臊子面或者蒸肉给吃掉了。国营食堂每天都会买各种菜炒和蒸肉。三角钱一碗的蒸肉,薄薄的有八片五花肉,铺在巴掌大的一个坦坦的更像是盘子的土碗里,肉下垫了几块红苕,就我当时的胃口如果想要吃够,一次至少可以吃四碗。每次去国营食堂买蒸肉前我都在纠结是不是发点恨,今天多排几次队,每次买一碗蒸肉,吃它个昏天地暗。可每当排到买牌子的柜台前,一想到每月只有三块零用钱,心里立马泄了气,于是,等到一碗蒸肉到手,唯一能做的就是细细品尝慢慢咀嚼,以尽量拖延蒸肉在口腔里的享受过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年根上了。有天晚上道班开会,副班长老李宣布养路段要组织全县公路养护大检查,甘溪道班被选中给检查团提供一顿午餐。按李副班长的说法,午饭所需费用和肉票都由养路段提供。这个消息让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养路工们都兴奋异常。龙福喜对我说——自从前次因为争吃白菜芯打架之后他和我成了朋友——检查年年有,能被安排提供午饭这样的好事甘溪道班之前一次都没碰到过。见我有些疑惑,他解释说,钱、肉票全由段上出,道班全体人员不仅可以免费跟着检查团放开肚皮大吃一顿,吃剩下的肉啊菜啊还可以让大家享用好几天。
按李副班长的安排,绰号“聋子”的伙食团长负责采购,我被安排协助。那几天,我和“聋子”去县城买了十五斤猪肉,又跑了附近好几个村子选中了一头五十多斤重的山羊。“聋子”告诉我,为了给道班争面子,就一定要让检查团的人对那天中午的饭菜感到满意,为此食堂打算炸酥肉蒸蒸肉蒸扣肉。炸酥肉需要菜油,而菜油是严格按定量供应的,所以只能买只肥羊用羊油炸酥肉。
羊子买回来杀了,将肥膘炼成油。第二天晚上,邹姨便在好几个人的协助下忙活了好几个钟头才炸了满满两大簸箕猪肉和羊肉酥肉。第二天晚上,各两大钵碗蒸肉和扣肉也蒸熟了。一切准备停当,就等着检查团快些来我们好跟着美美地大吃大喝一顿的时候,却得到消息说因离县城近,检查团就不在甘溪道班吃饭了,已经准备好的食材让道班自行处理但费用肉票照给。听到这个消息,全道班的人个个都像捡了一坨金子样的亢奋。蒸好的蒸肉扣肉切好的羊肉羊腿还没下锅的羊排骨羊杂碎羊油以及装得满满的两簸箕酥肉,这该是要让我们过多长时间的嘴瘾啊!
接到通知的当天晚上,副班长老李、“聋子”伙食团长就做出了决定,能够分的按人头——包括借调到养路段的两人在内平均分配,不能分配的蒸肉扣肉羊肉羊杂碎让食堂做了给大家改善生活。于是,那天晚上,包括我这个做零工的在内每人都分了一袋猪肉酥肉和一袋羊肉酥肉。
拿到酥肉的当天晚上,我就和几个道班员工围坐在厅房的地炉子周围,用筷子夹着酥肉在炉火上烤着吃。离甘溪道班不远有好几个国营和村办煤矿或煤窑,因为往县城拉煤炭的村民喜欢把返空的板车放到道班,所以他们每次来寄存板车都会给道班送些煤炭。不缺煤炭,道班的地炉子就做得又大有奢侈,只要有人烤火,地炉子就被烧得又大又旺,夹住酥肉放到炉火上翻来覆去地烘烤,待烤到滋滋冒油表面有些焦黄的时候慢慢地享用,唇齿留香中让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过得都要快活。
那天晚上,在吃了几块烤酥肉后,围在地炉周围的人就开始兴奋,话也就多了起来。就在几个人又要老刘讲荤段子的时候,副班长老李却做了一个让大家安静的手势后,然后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聋子”。就在我们以为副班长要找“聋子”谈公事的到时候,却见“聋子”一拍大腿,将手里正烤着的一大块酥肉小心地放在自己坐的小板凳前面地板上的土碗里,然后迅速起身往厨房走去。这一刻,包括我在内的人才恍然大悟,我们居然忘了中午没吃完的羊杂碎汤了。
羊杂碎汤就烤酥肉,在好多人一个月也吃不上一次肉的当时,这该是多大的福分啊,你说!于是,我们都放下筷子跑去厨房,爨火的爨火洗萝卜的洗萝卜忙得不亦乐乎。很快,一锅羊杂碎炖萝卜就做好了。因为量多所以奢侈,每人满满一大钵碗羊汤,虽然杂碎少些,但油多汤俨,加之放了较多的干辣椒花椒和姜蒜,口味那叫一个醇厚浓重。几个人围坐在炉火正旺的地炉周围,红红的炉火映着每个人的脸庞,我们吃着烤酥肉喝着羊汤,心里那个快活啊,实在用语言难以形容。
几口羊汤下肚,龙福喜第一个提议,要老刘给我们讲个“有盐有味”的段子。老刘是道班工人中年龄最大的一个,年龄在五十岁上下。身材矮小,说话幽默的老刘虽然其貌不扬,但经历却很丰富,因为曾经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抗日战争时期在湖北打过日本人,解放前夕随部队起义参加了解放军,后被政府安排在了道班养路。在工地上常听老刘讲故事,所讲的除了男欢女爱那点噱头和罗刹神怪的荒诞之外,还时不时的在大家感到沉闷和劳累的时候来几句特别搞笑的“四言八句”。像什么“四香四臭四软四硬”等等,因为好笑,我至今还记得,四香:“腊肉的骨头,干鸡子的腿,半晚上的瞌睡,幺妹的嘴;”四硬:“铁匠的砧墩,撞杆的头,粪坑里的石头,半晚上的逑。”在基本没有什么娱乐的道班房和工地上,老刘的幽默故事和笑话给我们带来了不少乐趣。
一定是酥肉让老刘变得兴奋,听了龙福喜的提议后,他说今晚我给你们说一个你们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一听老刘要讲我们从来没听过的故事,三十几岁还没结婚的龙福喜每个毛孔都透出了亢奋。然而,让想听荤段子的人大所失望,这一次老刘却讲了一件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他在湖北境内打日本鬼子的往事。
1938年8月,武汉会战鏖战正酣,当时老刘还是刚被抓到国军里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壮丁。一次,全班在绿林出生的班长带领下外出执行任务,意外抓获了一个日本兵。作了俘虏的日本兵并没有投降的意思,反而在被五花大绑的时候目露凶光嘴里不停地大声叫喊。虽然听不懂他叫喊的啥,但从他那扭曲的脸上可以猜想那一定是最恶毒的叫骂。
走了几里路后,班长让大家停下来,说是带着这个日本强盗回去还是个负担,不如就在这里让班里从来没有杀过人的新兵将他干掉,一来省事二来给新兵练胆。班长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全班人的赞同,还是新兵的老刘因为从未杀过人而被选来执行处死日本鬼子的任务。虽然对杀人有些恐惧,但想到不过就是一声枪响的事,再想到日本人入侵中国一来的无恶不作,老刘心里除了恐惧之外更多了一份复仇的兴奋。
就在老刘准备将自己的三八大盖子弹上膛的时候,班长却交给了他一把大刀,说是一枪崩了日本鬼子,不仅浪费子弹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班长是一年前一路从上海和日本人打过来的,他的好多战友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日本人打死了,所以他心里对日本人有一种刻骨铭心的深仇大恨。
从班长手里接过明晃晃的大刀,再看看被强迫跪在泥地上的日本鬼子,老刘心想也就只能豁出去了。就在他抡起大刀对着日本鬼子的脑袋想要砍下去的时候,那鬼子却突然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他。四目相对,从来没有抡刀杀过人的老刘胆怯了,双手不仅停在空中,眼睛居然还不敢对视鬼子。就在老刘准备放弃的时候,班长大喝一声“操你个孬种的妈”,就用枪指着他说,如果再不砍下去,老子就先一枪打死你再砍死这个日本鬼子。
班长的怒吼瞬间激起了老刘的勇气,他闭上双眼,双手抡起大刀,凭意识对准鬼子的脑袋猛地劈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在感觉到脸上掠过几点腥臭液体喷溅之后,老刘本能地扔下大刀转身跑出了一段路后蹲在地上不停的呕吐。待呕吐停止且稍微定了神后,他听见了班长半是戏谑半是气恼的责骂,老刘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眼已经倒在地上的日本鬼子。因为过度紧张,那一刀只削掉了鬼子小半个脑袋,还没死透的鬼子身体依然在地上抽搐蠕动,于是,班长捡起大刀一边责骂老刘一边将鬼子的整个头颅割下,然后吩咐士兵将其就近掩埋。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们围坐在地炉周围烤酥肉吃的时候,老刘都会给我们讲一段他在国民党军队打日本鬼子的往事。对于喜欢说荤段子的老刘所讲的故事,虽然大多数人都很喜欢,但却让龙福喜很失望。在他看来,吃着烤酥肉,听着荤段子那才是最大的享受。对于有人想听荤段子的提议,老刘未置可否,而是一边细细品味着烤酥肉,一边慢吞吞地说,这么好的食物不应该糟蹋了。老刘说的这句话我虽然一直记得,可多年后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啊,烤着熊熊的炉火吃着香喷喷的酥肉,老刘一定是想起了那些和他一起在打日本鬼子时死去的中国军人。
在分到酥肉的那个月,我一次都没去过县城里的国营食堂,于是,破天荒的,我口袋里有了自己双手挣来的三元钱积蓄。也正是因为这最初的存款,我渐渐养成了省吃俭用的习惯且一直坚持到现在。
感谢甘溪道班的养路工,感谢甘溪道班的地炉子和那些香喷喷的酥肉。
酥肉可用.p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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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7-13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工资挺高的差不多30块钱一个月还是临时工,我85年上班27还是37一个月。

2023年优秀网友

 楼主| 发表于 2021-7-13 13:11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浪迹天涯111 发表于 2021-7-13 12:57
工资挺高的差不多30块钱一个月还是临时工,我85年上班27还是37一个月。

当时道班工人每月固定37元工资

发表于 2021-7-13 16:04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7-14 13:06 来自麻辣社区客户端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21-7-14 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都有过对美食的向往,特别是少年时期,至今难忘。文章站真实,好、赞、赞、赞。

发表于 2021-7-15 14:4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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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匿名发布)
关羽(匿名发布)  发表于 2021-12-23 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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