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园林之母与威尔逊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8:34

世界园林之母与威尔逊

徐吉廷

1997年5月，英国皇家园艺协会组织的考察队专程到四川西部考察野生花卉。他们来自英国、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十多个国家，分别从事医生、律师、商人、教师、农场主以及政府雇员等不同的职业，却有一个共同目的，就是到中国西部来看看当年威尔逊收集植物的地方。他们对中国的野生花卉十分熟悉，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准确叫出这些植物的拉丁学名。在整个考察过程中，所有的人都表现得格外兴奋，有时为了能找到某一种野生花卉，他们宁愿步行而舍弃坐车。一天，当他们乘坐旅行车在岷江河谷的悬崖边看到正在盛开的岷江百合时他们几乎同时发出尖叫:“Stop! Regal lily! Wilson!”(停车! 帝王百合!威尔逊!)，有的人甚至激动得热泪长流。当刚停车打开车门时，这些一向彬彬有礼的西方人不顾安危横穿公路，径直奔向生长着岷江百合的悬崖。原来，在他们的私人花园里，都栽种了大量原产自中国的植物，这些来自中国的花卉，就像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受到疼爱，能够有幸来到孩子们的故乡寻访，正是他们一生最大的心愿。

在岷江河谷陡峭的悬岩上盛开着的一种野花——岷江百合，然而在西方的植物园中它却有一个重量级的名字“帝王百合”（Regal lily），它的命名者就是英国人欧内斯特·亨利·威尔逊(Ernest Henry Wilson，图1)。1908年11月他将从四川岷江河谷采集的岷江百合(Lilium regale，见图2、图3)引种到西方，在西方引起轰动。西方贵族均以庭园里种有帝王百合而为荣。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8:54

在当年威尔逊的考察日记中曾这样描述岷江百合：“它真的十分漂亮，香气芬芳，使我心醉，它会使西方的花园变得更加优雅。它是神的礼物，恩赐到我们的花园。如此珍稀的宝贝,它的家竟然在世界遥远和贫瘠的地区,看来真像大自然向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每年夏季，在川西高原上的高山大川中隐居的奇珍异草自由的盛开，这些五颜六色的丽花朵同时也盛开在欧洲贵族的植物园中，其中一些珍贵品种更是被誉为皇室之花。

由于威尔逊等人的引种，在众多西方人的心目中，中国西部就像一座天然的大花园:初春时节，当大地还是冰雪纷飞，报春、迎春和木兰便冒着凛冽的寒风在雪原中怒放;夏日，杜鹊、蔷薇、赤芍、百合、莺尾、毛茛和绿绒蒿，把河谷原野装扮成一片花的海洋; 秋天，高原的菊花迎着金风盛开，草甸的龙胆则将高原湿地变成一片片薄雾般的淡蓝色池塘; 隆冬季节，山谷中的腊梅傲霜绽放，艳丽的山茶花又盛开在溪畔和路旁。

在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的青藏高原隆起之前，中国西部与包括欧美在内的世界同纬度地区，地形和气候几乎是一致的，动植物种类也有很大的相似性。

后来由于青藏高原的抬升，地质和气候发生了变化，这里与其他地区的差异性越来越大。四川、重庆和鄂西地区，地处中国东部亚热带山地向西部青藏高原的过渡地带，从东到西有神农架、大巴山、米仓山、龙门山、岷山、邛崃山、大雪山等一系列高山山脉相连，同时，这里又位于北半球亚热带到温带的过渡带，从南到北有长江、金沙江、大渡河、岷江、嘉陵江、汉江等大江大河流经其间。这里，海拔高低悬殊，自然条件多样，最低处的长江河谷海拔不足100米，最高的大雪山主峰贡嘎山海拔高达7556米。该地区有平原、山地、峡谷、高原等多种地貌类型，也有从亚热带到寒带的多种气候带，为动植物的繁衍和生存提供了有利条件。在西部高原的峡谷地区，由于200万年以来青藏高原的不断隆起，分化和繁衍了很多新的动植物种类，这里被称为中国特有动植物的摇篮;在东部山麓和河谷地区，由于北面众多山脉的屏障，使得一些远古地质年代的物种躲过了第四纪大陆冰川的袭击，奇迹般地保存下来，这里被叫做古老动植物的避难所，从而在通常不适宜花卉生长的高海拔地区孕育出大量珍奇的高原花卉，形成了全球独有的高寒地区花卉王国。因此，威尔逊把这里称为世界园林之母（图4）。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9:02

据统计，该地区现在保存有大约12万种的高等植物，其中有数以千计的花卉和园艺植物，不仅是被称为“活化石”的珙桐、水杉、银杉、金钱松等植物的原产地，也是被称为青藏高原“三大名花”的杜鹃、报春、龙胆进化的摇篮。例如:著名观赏花卉杜鹃花，被威尔逊称为“绿色世界中的贵族”，全世界有900个野生种，中国有600 种，在西部花园里就有400多种，而威尔逊就引种了60多种。如今，西方国家园艺界成立了专门的杜鹃花协会，并已经从中国引种的野生杜鹃花中培育出5000多个栽培品种。又如报春花属植物，全世界约500种，中国有290种，在中国西部花园内报春花的种类就占了全国的50%以上。除野生植物外这里还栖息着1000多种兽类、鸟类、两栖类、爬行类和鱼类等脊椎动物。举世闻名的珍稀动物大熊猫、金丝猴、中华鲟等也栖息在这一地区。人类自诞生以来就和这里的植物、动物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共同生活在这座美丽的大花园内。这里是全球关注的“物种基因库”，是全世界生物学家毕生向往的地方，也是研究地球历史演变和生物进化的科学基地。近年来，这里还被国际上众多环境保护组织列为全球25个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热点地区。

1900年5月14日，威尔逊在湖北宜昌西南部发现一种藤本植物，上面结满了很好吃的果子，当地人称其为“羊桃”，这就是具有重要经济价值的水果中华猕猴桃(Actinidia

Chinesis，图5)。他当年秋天采集了猕猴桃种子并将这种植物介绍到西方。后来形成了新西兰的水果工业基础，猕猴桃翡翠色的果肉酸甜可口，深受西方人喜爱，被称为“威尔逊醋栗”和“神秘果”。

5月24日，威尔逊在宜昌西南部森林里考察时意外地发现了他要寻找的珙桐，该植物后来被定名为珙桐的一个变种，叫光叶珙桐(Davidia involucrata var．Vilmoriniana，图6)。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9:08

1903年7月17日，威尔逊在四川康定雅加埂的山上海拔35OO米的地带，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在开花时呈现出无比华丽姿态的黄色花的罂粟科植物全缘绿绒蒿(Meconopsis integrifolia，见图7、图8)。它使众多西方人为之倾倒。

1903年8月31日，在松潘北面海拔3500米地带，威尔逊找到了一种在阳光的照射下花瓣像红绸子一样美丽花朵—红花绿绒蒿(Meconopsis punicea Maxim，图9)，他成功的将它引种到了西方，被称为“红色的罂粟花”。

1905年3月，威尔逊回国后，维奇园艺公司特地用5块纯金和41颗钻石制成一枚全缘绿绒蒿花朵形状的胸针奖励他，随后他又被授予英国园艺界最高荣誉奖章。

1906年5月，威尔逊唯一的孩子出生。就在这天，他采自中国康定的一种报春花属植物也开花了，于是他将孩子取名为Muriel Primrose，这种报春花植物的命名是Primula Wilsoni(中文名：香海仙报春，又名威尔逊报春)。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9:09

1907年夏天，威尔逊在江西的九江采集到一种大百合〔Cadiocrinum cathyanum（Wilson)Steam〕。

l908年6月19日在翻越四川牛头山时采集到毛莨科植物绣球藤(Clemates montana)以及松科植物四川落叶松(Larix mastersiana)等。在岷江边，他找到两种著名的花卉植物。一种是开着富丽兰色小花的新装饰灌木，名叫紫金莲(Ceratostigma willmottianum,图10)；另一种是岷江百合(Lilium regale)。9月4日，威尔逊从乐山去洪雅瓦屋山，在考察中发现一种新的山毛榉科植物，后命名为瓦山栲(Castanopsis ceratacantha)。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9:17

1910年6月1O日威尔逊在兴山县一个叫响滩的村庄，发现木犀科植物一个新种紫丁香(Syringa julianae)。

8月15日威尔逊从松潘县的白羊乡向北翻越了一座海拔300O米的垭口，到达平武县一处叫叶塘的小村庄。在一座寺庙大院内，见到了一棵极其壮观的珂楠树(Meliosma beaniana)，树高28米，胸径1.3米，树冠直径达26米。

8月21日，威尔逊来到岷山主峰雪宝顶脚下的三舍驿（即黄龙沟)。沟内的自然风光不仅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而且他还从这里将黄花杓兰(Cypripedium flavum，图11)成功引种到阿诺德树木园。这种美丽的花朵被威尔逊成功引种到欧洲以后，人们对其趋之若鹜，黄花杓兰以高贵典雅的气质，被西方园艺界称为“高傲的玛格丽特”（Prige Maygayet）。“黄花杓兰开着黄色美丽而柔软的花朵，它们的俗名源自其花朵具有较大的袋形唇瓣,他双层花冠，可以想象成为一只拖鞋，以后我成功的引种到阿诺德植物园。”这是威尔逊在考察日记中对黄花杓兰的描述。如今，这些奇特的花朵依然高傲的生长在绚丽的黄龙沟里。

岷山闲人 · 发表于 2021-4-20 19:19

8月23日，威尔逊到松潘，这是他继1903年和1904年后第三次来这里。这座中国西部小城，物产丰富，气候温凉，人民友好，威尔逊称松潘是中国境内“最适宜西方人居住的城市”，也是他在中国旅途中唯一让他离去时感到留恋不舍的城镇。他在后来撰写的《中国——园林之母》一书中写道：“如果命运要我选择留在中国西部，我将选择松潘而不是其他地方。”8月25日，他离开松潘，沿岷江走了8天，在地图上十分详细地标注了6000颗岷江百合的生长点，以便等秋天再来采集鳞茎。1910年9月5日，威尔逊在返回成都的途中，在汶川县下索桥（草坡乡下索桥村）的岷江河谷边遇到塌方，右腿被山上滚下的石块砸断，从此留下终生残疾。但他一点也不后悔，他认为他为西方引种了这样非常美丽的花卉。尽管威尔逊遇到了难以想象的困苦，但大自然也给了他丰厚的回报。当岷江百合被他成功引种到西方后，第二年在波士顿一个植物园里开了花，立即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因为岷江百合的花非常大，色彩非常鲜艳，漂亮。现在西方和国际市场上看到的百合花实际上都是从中国四川的岷江峡谷的野生百合培养出来的。这些中国原生植物成为西方上千种园艺植物的祖先。

一百年过去了，百合花早以盛行全球花卉市场，当我们津津乐道各种国外花卉品种的时候，却不知，他们的祖先就在环境严酷的岷江峡谷中静静地生长繁衍着。

威尔逊在收集中国植物经历的基础上，通过对前人大量成果的归纳和总结，切身体会到中国原产花卉植物对世界园林艺术的巨大贡献，在他的著作中提出了“中国——园林之母”的著名论断，并称成都为“中国西部的花园”。

他在著作中多处指出：“在整个北半球温带地区的任何地方，没有哪个园林不栽培数种源于中国的植物”；“正是这些植物在装点和美化着世界温带地区的公园和庭院”；“我们的芳香月季、多花蔷薇，各种菊花、杜鹃、茶花、报春、牡丹、芍药、铁线莲以及由这些植物培育出的从多品种，它们的原生种在中国东部和西部处处可见”；“中国还是柑桔、柠檬、枸橼、桃、杏，以及所谓‘欧洲核桃’的故乡”；“我们应当公正地看到，西方园林深深地受益于东亚，这种受益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长”；“许多原先称为印度和毛里求斯的杜鹃及其他许多美丽的鲜花，其实都是原产于中国”。他甚至还这样写道：“如果没有早先从中国大花园引进的品种，我们的园林和相关的花卉资源今天将会是何等可怜。”他的这些全新观点，直到今天仍得到西方园艺学界的公认。

威尔逊到中国的年代，正是中国人民遭受封建王朝和西方列强压迫和剥削的时代。威尔逊对当时中国人民的艰难处境充满同情。在著作中他以在中国西部12年的亲生经历，高度赞扬了中国人民勤劳智慧和诚实包容的民族精神。在《一个自然主义者在中国西部》一书的结尾处，威尔逊满怀深情地写道：“中国人民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像凤凰一样，她有过兴旺的时代。我们有各种理由相信，她将再次从废墟中站起来。中国人民热爱和平，勤劳的人民从来不会被窒息或被抹掉，他们会把握住自己，与欧美国家的人民肩并肩合作，去掌握世界未来的命运。”

除了植物外，威尔逊还向西方详细介绍了他在东方这个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古老国度里所看到的一切：坚韧勤劳、包容和谐的伟大民族；艰险神秘的茶马古道和盐道；精美典雅的建筑艺术；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神奇古朴的西部风情等。由于威尔逊对中国植物的成功收集以及他对中国人民的友好情感，他被西方人称为“打开中国西部花园的人”和“中国的威尔逊”。

威尔逊，l876年2月15日出生在英国格劳萨斯特郡契平坎普敦一个贫穷的铁路工人家庭，家中兄弟姊妹6人，他

排行老大，2岁时全家迁居到伯明翰市郊区。由于家中人口多，靠父亲一人的收入难以维持全家人生计，作为长子的威尔逊，13岁时便辍学到一个苗圃当花工学徒。

1893年，16岁的威尔逊被推荐到伯明翰植物园当花工，开始了他的园艺生涯。

从1899～1918年，威尔逊前后5次到过中国中部、西部、香港和台湾，足迹遍及湖北、重庆、四川、云南等省市，在他的考察路线中，收集范围最广、持续时间最长、带给他的惊喜和收获最多的就是川西高原。共收集4700多种植物的6.5万多份标本，并将1593份植物种子和168份植物切片带到了西方。

1911年，他与阿诺德树木园的阿尔佛雷德(Alfred Rehder)合作，开始进行在中国采集植物的编目工作。此项工作前后进行了6年，共涉及4700种植物、65000份植物标本、1593份植物种子和168份植物切片。

1911年底，威尔逊写作自己的第一本书，取名《一个自然主义者在中国西部》(A Naturlist ni Westem China)。1913年11月，该书分两卷在英国出版。

1917年，由美国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主任萨金特教授编辑的三卷著作《威尔逊植物志》(Plantas Wilsonianae)在美国出版。该书几乎包含了威尔逊从中国带到西方的全部植物种类，其中新种(新变种) 270余种。此外，威尔逊第三次和第四次为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到中国收集植物时，他的助手华特尔·瑟培(Walter Zappey)，还为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学标本馆收集了大量中国动物标本，这些标本中也包括了许多中国西部的兽类和鸟类新种。

从1925年起，威尔逊与斯特拉特福出版公司合作，先后撰写出版了《如果我们要建花园》(lf I Were to Make a Garden)、《阿诺德花园》(Aristocrats of the Garden)、《东亚百合花》(Lilies of Eastern Asia)、《植物采集》(Plant Hunting)、《花园中更多的贵族》(More Aristocrats of Garden)、《中国—园林之母》(China,Mother of Gardens)等专著。

1930年10月15日， 54岁的威尔逊和妻子海伦到纽约州的杰尼瓦市参加女儿的婚礼，在返回位于波士顿的阿诺德植物园途中，不幸遭遇车祸。他妻子当场死亡，威尔逊在受重伤1小时后逝世。

威尔逊的一生及其工作成就，不仅在当时极大地促进了西方对中国的了解，增强了东西方科学和文化的交流，还对今天研究中国西部地区的近代历史、民族文化、生物多样性和生态环境变迁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参考文献：

印开蒲等著，百年追寻——见证中国西部环境变迁，中国大百全书出版社，2010年2月。

注：发表于2011年3月《雪原文史》2011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