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旧事钩沉录·秉承“领导”臆断，石泉军制造千古之冤

若耶非耶

罗江有个张姓女人，父亲是位读书人，但死得早，母亲没有再嫁，而是和女儿相依为命。一天，有亲戚家结婚办喜事，母女俩便一同前往祝贺，随行的还有负责家里仓库管理的佣人雍乙。待母女俩到亲戚家安排妥当后，雍乙就先回去了。婚宴结束，杨氏回到家里，突然发现雍乙已死在仓库里，却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成都府路负责司法的官员张文饶怀疑，是杨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雍乙知道了，而被杨氏灭口，便立即下令由石泉军审理判决此案。

杨氏到案后申辩说，我没有外人，又和女儿睡在一起，怎么可能杀人呢！石泉军的司法官员立即又把她的女儿抓来审问拷打，但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负责审问的官员就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把杨氏绑在里面，四周放着烧得炽红的炭火，并时不时往她身上浇水，如此反复，把杨氏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杨氏依然不承认自己杀人。一天，张氏对监狱看守差役说：“我已承受不了这样的折磨，马上就要死了，我想见一见母亲再死。”可怜她的差役同意了她的哀求。她见到惨状无比的母亲，对母亲说：“娘的清白守持闻名乡里，却无奈遭受这样的酷刑和奇耻大辱！宁可死在棍杖酷刑之下，您也不能屈打成招，自己诬蔑自己的清白。女儿今天死了，就到苍天老爷那里鸣冤。”话刚说完就死了。接着，石泉连续三天发生大地震，地下传出的声响如同打雷，天昏地暗，雨雪交加，房上的瓦片震落在地，石泉军的人都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

司法监察官李志宁对石泉军办的这个案子有所怀疑，黄昏时，他穿好官服祈告于天，然后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冥思苦想。迷茫中突觉有只猿坠落在自己的面前，一下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连忙叫差役四处寻猿，但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志宁就寻思着，刚才那梦是不是传递了某种征兆：“难道杀人的凶手姓袁么？”有个门卫突然说，给张氏送饭菜的佣人就叫袁大。第二天，接到传唤的袁大一进衙门，就被差役拿下，厉声质问他：“人是你杀的！”袁大瞬间脸色大变，立即招认：“我担惊受怕很久了，愿意领罪受死。”问他为什么要杀死雍乙，他说：“我正在仓库偷钱的时候，恰恰被回来的雍乙看到，于是就把他杀了。”

杨氏被无罪释放。这时，距女儿张氏之死才几天的时间。张氏孝顺的事迹感天动地，地方官衙将其事迹上报并受到了褒扬，并在她住的地方挂上了“孝感坊”的匾。

以上是《宋史·列女传》中的张氏传意译（原文附后）。

这不是编造的故事，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历史事件，记载于《宋史·列女传》、《四川通志》、《古今列女传》、《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家范典》、《女镜》等。

《南宋宫闺杂咏一百首》有诗咏张氏：“无辜孀母痛遭燔，酷吏何知有堕猿。庶女呼天诚不妄，坊题孝感慰沉冤。”

清嘉庆《罗江县志·冢墓志》载：“宋孝烈女张氏墓，县西北八里，为雪母冤自杀。葬于二溪院左杨柳垭下。嘉庆十六年（1811），县令李桂林重修勒石。”即立“宋烈女张氏故里碑”，并有诗勒碑：冤狱煅成阴鬼哭，雨雪连朝震山谷。黑猿坠地尚跳梁，阴灵遣召来证服……。

石泉军，北宋宣和七年（1125）置，治石泉县（今北川县禹里镇），领石泉、神泉（今安州区塔水镇）、龙安（今北川县永安镇）三县。神泉、龙安原隶绵州。宣和三年（1121）石泉军降为军使。宣和七年（1125）恢复石泉军，仍辖石泉、神泉、龙安三县。南宋宝祐三年（1255），石泉军迁治龙安县城。元中统五年（南宋景定五年，1264），升石泉军为安州。

要知道这个冤案发生的具体时间，可从张文饶的生平“入手”。但是，限于资料，找不到张文饶“直接”的生平资料。宋李心传在《丙子学易编》中说：临卭张文饶，名行成，乾道间为兵部郎中。那么，此张文饶是不是就是上文中提到的张文饶呢？他又是否活动在乾道年间呢？查阅文献资料，找到一个与晁公溯有交往的“张文饶”，且晁公溯写有《赠张文饶》、《去八月同张文饶考试，始遂言集执经问道至今不敢忘，因成二诗》等诗。晁公溯，一作晁公遡，字子西，济州巨野（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人。宋绍兴八年进士，绍兴末知梁山军。乾道初知眉州，后为提点潼川府路刑狱，累迁兵部员外郎。著有《嵩山居士文集》。

通过这些资料，可以判断张文饶就是活动在乾道年间，晁公溯与他是同僚。晁公溯是提点潼川府路刑狱，张文饶是提点成都府路刑狱。时，石泉军属成都府路管辖。

《宋史·五行志》记载：乾道“四年（1168）十二月壬子，石泉军地震三日，有声如雷，屋瓦皆落，时绵竹有冤狱云。”《文献通考·物异考》也有相同的记载。

这条记载，则可将冤案发生的时间“铆定”在乾道四年（1168）。那时，石泉军的治所，在今北川县禹里镇。

只不过，发生冤案的这一年，碰巧石泉军遇到了地震。于是，在“天人感应”思维的引导下，人们才把冤狱与自然灾害联系了起来。所谓，遭天报应，不过是自我安慰、自我麻醉而已。

这起秉承“领导”个人判断，坚持政治正确而制造的冤案，是我国历史上影响巨大的冤案之一。

附：《宋史·列女传》第二百一十九

张氏，罗江士人女。其母杨氏寡居。一日，亲党有婚会，母女偕往，其典库雍乙者从行。既就坐，乙先归。会罢，杨氏归，则乙死于库，莫知杀者主名。提点成都府路刑狱张文饶疑杨有私，惧为人知，杀乙以灭口，遂命石泉军劾治。杨言与女同榻，实无他。遂逮其女，考掠无实。吏乃掘地为坑，缚母于其内，旁列炽火，间以水沃之，绝而复苏者屡，辞终不服。一日，女谓狱吏曰：“我不胜苦毒，将死矣，愿一见母而绝。”吏怜而许之。既见，谓母曰：“母以清洁闻，奈何受此污辱。宁死箠楚，不可自诬。女今死，死将讼冤于天。”言终而绝。于是石泉连三日地大震，有声如雷，天雨雪，屋瓦皆落，邦人震恐。勘官李志宁疑其狱，夕具衣冠祷于天。俄假寐坐厅事，恍有猿坠前，惊寤，呼吏卒索之，不见。志宁自念梦兆：“非杀人者袁姓乎？”有门卒忽言张氏馈食之夫曰袁大，明日袁至，使吏执之，曰：“杀人者汝也。”袁色动，遽曰：“吾怜之久矣，愿就死。”问之，云：“适盗库金，会雍归，遂杀之。”杨乃得免。时女死才数日也。狱上，郡榜其所居曰孝感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