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县石纽山，从以讹传讹到定点塑造

若耶非耶 · 发表于 2020-7-5 14:49

一、《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以讹传讹

（一）今汶川县、理县地与广柔县无涉

扬雄（前53－18）《蜀王本纪》说：“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其地名痢儿畔。”（明郑朴辑《蜀王本纪》）

石纽所在，一说在北川，一说在汶川。从文献而言，汶川说出现较晚。

汶川石纽，在飞沙关山顶。清嘉庆《汶志纪略·山》说：“飞沙岭，一名凤岭，在县治南十里，绝高。小道盘旋，路为沙壅，下临深渊，时时大风，吹沙上飞，或曰山下池水一浤，为杨贵妃少时浴澡处也。”《汶志纪略·古迹》说：“县南十里飞沙关岭上里许，地平衍，名曰刳儿坪，有羌民数家，地可种植。相传为禹王庙，又称为启圣祠云。”

汉元鼎六年（前111），在岷江、涪江上游冉駹地置汶山郡，领绵虒县（治今汶川县）、广柔县（治今北川县）、汶江县（治今茂县）、蚕陵县（治今叠溪）、湔氐县（治今松潘县）。三国蜀汉时又新置白马县（治今松潘县）、都安县（治今都江堰市）、平康县（治今黑水县）。

从这个行政区划和历史地理、自然地理来看，广柔县都不可能隔着其他县“飞管”到今汶川县、理县地。

汉元鼎六年（前111），置绵虒县。西晋咸宁六年（280年），改绵虒县为汶山县。梁（502－557）置汶川县，从此，汶川县名一直沿用至今。明洪武七年（1374年）在绵虒置汶川长官司、寒水关巡检司及彻底关。明宣德年间汶川县治迁至寒水驿北（今绵虒镇）。1952年，县治迁至威州。

蜀汉三国时，姜维曾征讨今理县一带氐羌，留下了姜维城遗址。隋唐之前，今理县属徼外之地。隋唐之后，今理县地区地处边关，其行政建置如走马灯似变动，先后有威州、保州、保县、薛城县、通化县、金川县、小封县、定廉县、盐溪县、定广县、安居县、保宁县、嘉会县等建置。有时还多个建置并存。

《括地志》所说“广柔，隋改曰汶川”，更是缺乏依据，纯当无稽。

（二）《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以讹传讹

《括地志》说：“茂州汶川县石纽山，在县西七十三里。”既然石纽山在汶川县，广柔县也应在汶川县，所以《括地志》又说：“广柔，隋改曰汶川。”（中国古代地理总志丛刊《括地志辑校》，贺次君辑校，中华书局1980年2月版）

《元和郡县图志·剑南道·茂州》说：“广柔故县在（汶川）县西七十二里。”（中国古代地理总志丛刊《元和郡县图志》，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6月版）

《太平寰宇记·剑南道·茂州》说：“（石）纽村在（汶川）县西一百四十里。”（中国古代地理总志丛刊《元和郡县图志》，王文楚等点校，中华书局2007年11月版）

后之学者“按图索冀”，或言石纽即今汶川县飞沙关，或言广柔县故城在今理县桃坪乡古城村，或言广柔废县在汶川县大邑坪。刘琳在《华阳国志校注》中说：“广柔故城当即今理县之薛城。”穆彰阿、潘锡恩等纂修《大清一统志·茂州直隶州·汶川县》说：“广柔故城，在汶川县西北。”这些错误认识，不过是盲目因袭而已。

《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关于广柔县、石纽的“道里说”之所以错误，一是广柔县治所不仅不在今汶川县、理县境，而且广柔县也从来没有管辖到今汶川县、理县。二是依上述道里“按图索冀”，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叫“石纽”的地方。找不到“石纽”所在，又没有纠正《括地志》、《元和郡县图志》、《太平寰宇记》的错误，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有的地方志或舆地著作中，往往在“汶川古迹”中“悬挂”一个“石纽村”或“古石纽村”。包括明嘉靖年间曾在汶川、北川等地作过实地考察，肯定石纽在石泉（北川）的王元正也没能脱“唯古人尊”之“大俗”。在他参与修纂的《四川总志》中，也在汶川县“悬挂”了一个并不存在的石纽村：“石纽村，在汶川县境。”

二、 汶川县三任“行政长官”完成了“石纽”的定点和塑造

（一）拓荒者郑命新

民国《汶川县志·古迹》说：“邑令郑命新，于戴家坪立碑纪事云：县南十里许，名飞沙关，山顶有石纽刳儿坪，相传即禹诞生处。”

　　清嘉庆《汶志纪略·职官》：“郑命新，乾隆五十年任，福建举人。”

清道光《永定县志·选举·举人》：“郑命新，字又堂，乾隆三十五年庚寅恩科，由县学廪生，以《易经》中式二十五名。官盐源县知县，署天全州知州。”

　　民国《永定县志·列传》：“郑命新，字又堂，举人。官蜀中，历任盐源、清溪、汶川、秀山、黔江、天全等州县。”

　　郑命新称飞沙关为石纽，这是当地方志将石纽“定点”飞沙关的最早记载。

（二）塑造者李锡书

李锡书（1756－1830），字洪九，号见庵，今山西静乐县西河沟村人。生于书香之家，乾隆四十四年（1779）举人，五十五年（1790）进士。

李锡书是一个传奇式人物，也是对汶川文化事业贡献卓著的官员。

清嘉庆三年（1798），长期闲居的李锡书入川出任汶川知县。嘉庆六年（1801）十一月，转任蒲江知县。嘉庆七年（1802）夏，以同知候补，第二年春，署蓬州（不领县的县级散州，民国二年改名蓬安县），嘉庆九年（1804）夏，归任汶川。嘉庆十一年（1806）复署蓬州。嘉庆十二年（1807），还汶川县任。嘉庆十四年（1809）五月，再署蓬州。嘉庆十五年（1810）二月，任重庆府同知，十一月解任复归汶川。嘉庆十九年（1814。），改署大邑县。嘉庆二十一年（1816），因同族兄弟李銮宣调任四川布政使，遵迴避例，改署云南宣威州，仅一月余，就因体弱多病，水土不适请辞，返回成都后开始了流寓生活。

清嘉庆九年（1804），李锡书由蓬州归任汶川后，主持修纂了《汶志纪略》。这是汶川历史上现存最早的一部地方志。在《汶志纪略·古迹》中的《石纽村刳儿坪》长文中，李锡书对汶川石纽作了全面考证。该文最大的特点，就是否定石泉（北川）与石纽的关系。凡不合己意者，皆斥其“非是”。其考证虽说服力不强，但对汶川呕心沥血之精神，令人感佩。为使“汶川石纽”能够“立”得起来，《汶志纪略》进一步“丰富”了大禹遗迹。如“广柔废县，在今治之南大邑坪。”“刳儿坪，治南十五里，羌居。”

李锡书除了从学术的角度力证“汶川石纽”为“正宗”外，还着手进行了相应的“硬件”建设。《汶志纪略·古迹》说：“石纽山启圣祠在县南，旧说启圣祠在飞沙顶刳儿坪，久经倾頺。乙丑岁，余改修飞沙关上路于山脚下，因建圣母祠于其则云。”乙丑，即嘉庆十年（1805）。圣母祠即李锡书所建。

李锡书著述甚多，刊行于世的有《四书大成直讲》20卷、《周史集成》10卷、《锦官杂录》10卷等。

　　（三）弘扬者祝世德

祝世德，清宣统二年（1910）出生在今巴中市恩阳镇）。民国六年（1917年）春，因豪强之诬，其父冤死。母诉其冤达三年之久，家境由此一贫如洗。

祝世德在老师陈子祥等善良人士的资助下，得以入读阆中川北师范，毕业后又得师友资助赴上海吴淞公学就读。毕业后，辗转万州、武汉、上海、河北、江西等地或教书，或作文秘，艰难度日。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他回川参加了高等文官考试，被录取在中政校受训，结业后分到四川省田赋粮食管理处任实习县长，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冬，出任汶川县长。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任筠连县长。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调任珙县县长。同年冬，解放军入川，祝世德率部起义。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汶川县长祝世德主持了《汶川县志》续修工作，自任编委主任兼总纂，于第二年完成。该志传承了李锡书关于汶川与石纽的成果。同时，祝世德还编撰了《大禹志》（巴蜀书社2012年出版了阿坝文史专家点校本《大禹志校注》）。

《汶川县志》、《大禹志》的印行，尤其是晨钟出版社出版的祝世德《大禹》一书，大大提升了“汶川石纽”说的影响力。

三、结语

受“汶川石纽”说的影响，先后有庄学本、冯汉骥（《禹生石纽》）、于右任（《汶川纪行诗》）、卫聚贤（《石纽探访记》）等专家学者前往考察。考察记或学术研究成果，分别发表在当时的《说文月刊》、《禹贡》等杂志上。

卫聚贤在《石纽探访记》中说：“但是，石纽村有在石泉（北川）之说，而庄学本似未去过北川县，故其材料集中于汶川，于（右任）先生因而亦有汶川之行。自汶川归来，于（右任）先生拟再往北川探访，余以独到汶川不到北川，似乎有偏袒石纽在汶川之嫌。”汶川石纽考察之行，于右任先生很是失望。他在诗中说“禹王明德古今传，那计汶川与北川”，并为汶川禹王宫题“ 明德远矣”四字。

　　冯汉骥在考察汶川石纽后所撰《禹生石纽考》中说：“以前之地志中，甚少言石纽在汶川县者。有之，则为《括地志》与《寰宇记》。但其所言之方位，与现在所言汶川县与刳儿坪之方位不合。”“现在之谈此问题的，竟将石泉县的石纽忘掉了，在汶川另创了一种新神话，其实汶川县并无所谓石纽山，或石纽乡，或石纽村。刳儿坪之名，亦十分可疑（其地之羌人并不知刳儿坪之名）。”“余在飞沙关附近及对河各羌寨曾调查数日，在县城时又召羌中老人熟于往事者询问，他们并不知道禹或关于禹的传说。”

大禹，乃羌人共奉的祖先，其传说在羌人中广为流传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现象。或附会、或被“添油加醋”则是文化传播的内在逻辑使然。比如，《汶志纪略·乡里》说：“涂禹山，俗呼同灵山，土司住宅在江外，或云山上旧有瓦寺，故名瓦寺也。”今天，在有的学者笔下，此涂禹山已被视为“禹娶之涂山”而频频出现在论文或著作中。

（2020年7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