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这个春节, 我就无家可归了”

阿狸1688 · 发表于 2020-2-15 18:57

一个朋友昨天打电话拜托我方便的时候去她家里帮忙浇浇花，她要推迟一段时间返京。问她是不是担心疫情，她说不是，只是暂时不想回来。

我很诧异，因为她属于那种纯粹的大都市女郎，独立、享受生活、不爱伺候别人脸色，所以一向不耐烦回老家应付各种亲戚。她已经很久不回老家了，往年要么带着父母趁着春节假期外出旅行，要么干脆把父母接来身边过完整个冬天。

然而今年，她却迟迟舍不得离开那个冷清的南方小城。

原来，她爸妈不肯再来北京过年，不是不想体谅女儿，而是实在已经奔波不动了。妈妈的糖尿病越来越恶化，并发症层出不穷，即使已经做过白内障手术，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几乎看不见；右脚也常常溃烂，常常疼得整夜睡不着觉。爸爸去年被疾驰而过的电动自行车擦到闪了一次腰，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就变得更加不爱出门了。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和大部分父母一样，他们会忍着不对子女说。

阿狸1688 · 发表于 2020-2-15 18:58

她今年一进家门，就自责得泪流满面。

记忆里那个明亮、整洁的家消失了。15年前的装修，即使当初还不错，即使爸妈用心维护，到了现在，适应了北京舒适生活的她回到曾经的家，只觉得难过。

妈妈眼睛看不清，精力跟不上，家里到处都堆得乱糟糟，墙角有细碎的垃圾，厨房触手都是油腻，一开水龙头，冰冷刺骨的水要放好久才能变暖。晚上即使打开空调，盖着两床又厚又重的被子，还是冷得手脚冰凉。开着电油汀，对着的那面烤得发烫，背着的那面照样冷风嗖嗖。

夜半被冻醒，她听到隔壁妈妈偶尔发出的低低呻吟，忽然生出无限的恐惧：那个曾经精力无穷、严密监督她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女儿三十几岁了一驼背还会被伊猛然一掌吓半死的妈妈，也许，真的就要，永远失去了。

与突如其来的失去还不一样，这种缓慢的、犹如慢镜头雪崩一般的崩塌，格外残酷。所有的痛苦都不至于立刻致命，但却不可逆转，也无法挽回。你将眼睁睁目睹父母逐渐失去对身体不同部位的控制，直至被没顶。

父母不愿离开老家，朋友前程正好，从事的行业在老家根本没有就业可能，无论怎样不舍，她终将不得不离开。她说：“真的不敢想，也许过完这个年，我就再也没有老家可回了。”

然而，这是早已注定的分离。

阿狸1688 · 发表于 2020-2-15 18:58

年少时，我们拼尽全力离家，只想往外闯，越远越好，满怀着某种梦想，总觉得自己会过上不一样的人生。家乡那些被甩在身后的人和事都不要紧；多年过去，忙忙碌碌，磕磕绊绊，峰回路转，我们早就融入了异乡的生活，除了偶尔还惦记老家某一两种刻进味觉的食物，其实早已无法再回到原地。

我们有了一点年纪，许多人有了分享人生的伴侣、需要照顾的小孩。

我们有了一点成绩，是未来生活的基石，但也永远还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并不足以放下一切享受人生。

我们有了一点钱，在最繁荣的城市，可以过上衣食无忧、丰富便捷的生活，但这点钱又是这样脆弱和稀少，经不起一场重病、经不起一年失业，即使把父母接到身边他们也还远远谈不上“享福”。

我家邻居的姥姥一直在北京帮女儿带小孩，几个月前突然中风，治好后再也无法活动自如，需要人照顾，每天要到医院做复健。她们家并不缺钱，女婿长期驻守国外，即使有保姆帮助，女儿一人照顾老母、两个小孩也是疲于奔命。老太太实在不舍得让女儿这么辛苦，坚决回了老家，家里至少兄弟姐妹好几个，侄儿侄女侄孙一大群，补偿给到位，愿意去医院陪同看护的亲戚能排一星期班不重复。小城市关系网发达，什么事都处处方便，不必高速上动不动堵两小时车，自己的病又全要靠养，何苦在北京做个CT都要排队两个月？

邻居说，送母亲去机场要进安检的时候，她也哭得不能自已，并非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候，只是觉得特别、特别对不住母亲。

中年人的困境莫过于此——父母已老，长安不易，人生处处都是不得已。

阿狸1688 · 发表于 2020-2-15 18:58

年纪大了，即使亲人已经接受了分离，但我们却越来越懂得珍惜——不舍得离开，是因为每一年都在失去，那些可亲的人、可爱的人，渐渐都是见一面少一面。

年少时曾给予我们无限温暖的长辈，正在与我们做最终的告别。

也许是忘了所有人、只记得你我、每次见面还会给糖吃的老外婆；也许是年轻时泼辣又美丽、曾经帮助妈妈照顾过我们很久的姨妈；也许是严肃又过时，但你爸不管碰到什么大事都会去找他商量的大伯；也许是你完全没印象，但爸妈提到他的离去就会沉默良久的某一位故人……

真的很抱歉啊，爸爸，妈妈。我没有变成当初说好的大人物，还是那个普普通通、不敢不努力的、小小的我，我能为你们做的事，还是那样那样的少。

但，有些事，我现在可以做，也必须为你们做——

如果你也一样，和父母分隔两地，每年只能回家一俩次，那么，下一次回家，请首先帮父母更新家里的电器和设施：一键操作的洗衣机、洗碗机，即开即热的热水器，自动加热的智能马桶圈，安装在卧室和客厅能与子女手机即时联动的求助按钮……当然还有防滑垫，浴室扶手，智能感应小夜灯等等。不用非得是以上这些，也不要担心父母不会操作不会用，你的义务，就是发现问题、改善处境、参与更新、辅导使用。

帮父母清理一下手机里的垃圾软件，他们很容易就被诱导下载。

现在的智能电视都会内置各种视频网站，请用你的帐号为他们开通连续包月功能。你爱看的，他们也爱看。

阿狸1688 · 发表于 2020-2-15 18:59

从最小的分享开始，才能成就长久的陪伴。

不要幻想等待成功后的那一天再去改善亲人的生活。

不是的，真实的人生，和真实的爱，是微小而琐屑的分享，是一起刷的朋友圈、是一起拍的小视频、是全家同款的蒸箱花洒洗碗机、更加是爸妈想去哪儿、动动手指就可以贴心地把他们送到哪儿的网约车。他们不再因为腿脚不便、不会开车，便不得不蜗居在没有你的家里，只剩下一个寂静无聊的世界。

我们早已长大，应当力所能及地为家人多做些事，帮助他们走进当下的生活，让他们真切地共享我们的生活方式，感受这个时代独一无二的便利，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轻松一些，也让远方的自己也没那么担心。

父母不必孤独地、无奈地生活在家乡，我们可以做那座桥——

把我们自己舒适的、便捷的、现代的、有趣生活，与父母在家乡舒缓的、守旧的、充满人情味与喧闹感的人间烟火，连在一起，不再是各居孤岛。

爸妈，我们一起好好生活；明年，我还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