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奎：齐口滩（民间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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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口滩

高义奎

很久很久以前，在邛州西路的马湖山中，住着一户姓刘的穷苦人家。家中只有母子二人。母亲六十来岁，满头银发，体弱多病。儿子刘小二 ，二十五、六年纪，浓眉大眼，身高体健，勇力过人，为人忠厚，对母亲孝顺，终年打柴为生。

忽一日，刘母痼疾复发，病倒在床上。这可急坏了刘小二，他遍山寻找草药，煎汤送到床前。母亲吃了几天，不见好转。他急忙请乡间医生治疗，也不见效。眼看母亲病情日渐沉重，刘小二守在床前，悲伤不已。

一个隆冬的早晨，阴云密布，寒风刺骨。刘小二怀揣一张名医的药方，挑着一担干柴到邛州去卖，好与母亲买药。由于心中事急，他一到柴市上，便三下两下把柴贱卖了。谁知买柴的叫他把柴送进州衙里去。刘小二暗觉不妙，却又无法。他把柴挑到邛州衙门后，买柴的叫他在衙门口等着，说是进去给他拿钱出来。谁知左等右等，过了吃杆叶子烟的时候，还不见进去拿钱的人出来。刘小二挂念着等药救命的母亲，便向里头喊道：“快拿钱出来，家中病人等着救命呀！”哪晓得从里头冲出两个差狗子来，一胖一瘦，凶神恶煞地吼道：“妈的，哪里来的‘叫花子’，要钱要到大老爷名下来了，还不赶快给老子滚远点！”刘小二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跺着脚叫道：“你们买了我的柴不给钱，还要开口骂人，还讲不讲理呀！”两个差狗子一听，恼羞成怒，发疯似的嚎叫道：“哟！穷鬼，你龟儿子胆敢骂老爷不讲理？”一边骂着便冲过来揪打他。刘小二一见，更加愤怒，飞起一脚将瘦狗踢翻在地，胖狗一见掉头就跑，刘小二一个箭步追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们买我的柴为啥不给钱？还要脸不?”地下那条瘦狗嘶哑地嚎叫道：“快来人呀！抓住这个穷杂种！”接着从里面蹿出七八个差狗子来，个个手持棍棒，恶狠狠地向刘小二扑来。刘小二气愤极了，操起扁担，又放倒两个差狗子，终因寡不敌众，被抓上了大堂。狗官不由分说，便令差狗子们将刘小二重打四十大板，拖出衙门。刘小二咬牙切齿，路人尽皆愤愤不平。

刘小二已无钱买药，且又两腿伤痛，幸好有一位乡亲走来，狠狠地骂了一声：“这是什么世道！”便小心地扶起刘小二，并掏钱为刘母买了药，又把一瘸一拐的刘小二送到家门口，才分手自归。

却说刘小二瘸着腿回到家里，已是掌灯时分。刘母踡卧在床上的破棉絮里，总算把儿子盼回来了，心中一阵剧痛，从干枯的嘴唇里挤出微弱的声音：“儿啊！”她睁眼一看，儿子两腿血迹斑斑，站在床前直发抖，不觉一惊：“你、你、你……咋个成了、这个、样子呀！”刘小二见母亲面色苍白，老泪纵横，顿觉心如刀绞，立刻跪到床前，放声痛哭起来。刘母把身子使劲挪到床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痛心而无力地抚摩着儿子的额头：“孩子，你，你说呀！”刘小二忍着疼痛，向母亲哭述了原委。母亲一听说儿子长街被劫，惨遭毒打，立刻气梗咽喉，一声惨叫：“天——啦！”随着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眼睛几鼓，嘴唇几张，便含恨离开了这罪恶的人间。刘小二一头扑到母亲身上，双泪长淌，嚎啕痛哭，悲哀之声随着夜风震荡山谷。

忽然，一阵冷风吹得小油灯忽闪几下，朦胧中，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徐徐而进，上前轻抚着刘小二的头说：“孩子，且莫过分悲伤。你母亲既已含恨九泉，你只须在今夜鸡叫之前，用你平日打柴带回的青藤将你母亲全身缠扎，独自背到马湖山间的河滩中，走到水淹齐口之处，将她放入水中便掉头而归，千万不要回头去看啊！”只见老人把手一挥，继续说：“回来后，你就不要进城了。但是，每天太阳初升之时，你就要到滩边去，挑滩中的水来浇滩边的新竹，不要间断。等到百日之后，你才可以进城，到那时，自会有人助你报仇。”说罢，又从怀中取出豆大一粒药丸给刘小二，并叫他：“立即服下，切记我言，千急勿误！”刘小二凝望着这位慈祥的老人，正欲问个究竟，老人却瞬即不见了。刘小二哪里知道这位亲临指点的老者，原来是白鹤山中，仙人洞内的仙人，白日里见刘小二含冤挨打后路过山下，深觉同情，顿生救助之念，因此前来指点他。

眼前昏暗的灯光忽然明亮了许多，周围一片寂静。刘小二心中疑惑，甚觉奇怪。可是定睛一看，自己手中分明捏着豆大一粒清香扑鼻的药丸。不觉心中一惊，暗自想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于是急将丸药吞服下去。说来也真怪，刘小二顿觉一股暖流从脚底一直升上脑门，又自然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只听见浑身筋骨从上到下发出一阵“咔咔”的震响，一下子便觉二目炯炯，精神倍增。

屋外，月亮已经偏西。刘小二怕误了时间，立即寻来青藤子，依着老人所教，一边抽泣，一边动手缠扎起来。到最后，藤子缠完了，却还有一条左腿未缠满，怎么办？为了抓紧时间，他便没有再去寻找青藤子了，心想：“只有这点，不要紧的。”于是，在床边顺手抽出一把干谷草来，把左腿也迅速缠满了。他急忙抹干泪水，背起母亲遗体，出门拉伸一趟就跑。好个刘小二，你看他借着月光，迈开箭步，爬坡越岭，一口气跑到老人指点的河滩边。抬头一看，夜风轻拂下的静静滩水，在皎洁的月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刘小二胆子一壮，走下河滩，向河心走去。水过膝盖，寒刺筋骨；水至腰间，肝胆俱寒。刘小二强忍着深寒的侵袭，坚毅地向前走着。水渐渐淹过了胸口，他全身都寒透了，每举一步都象要用千斤力气。这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老人“千急勿误”的叮嘱。你看他，背着老母，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挪动着。水，冰冷的水，不断吞没着他的身躯……到了，到了，冰冷的水已经淹到嘴唇了。刘小二心里念道：“齐口了，齐口了！”便停了下来，十分紧张地将母亲

的遗体缓缓放入水中，慢慢沉到水底。突然间，只见滩心银光一闪，激起一股数丈高的水柱，立刻涌来一股暖流，暖透了刘小二的全身。他不觉大惊，立刻掉头爬上岸来。只听得身后的河水如万马奔腾般发出急浪翻卷的涛声，撞岩击岸，响彻山间。刘小二头也不回地跑回家里，其时正好鸡叫了。

且说京城中的皇帝老倌儿有一天早朝，老丞相忽然出班奏道：“万岁在上！老臣昨夜观看天象，见西南方群星昏暗，黑气弥天，唯有一巨星毫光闪闪，直侵紫微。臣掐指一算，应在西蜀邛崃山中，有一草头王将要出世，日后定要扰乱我主江山。臣不敢隐瞒，望万岁裁处。”皇帝老倌儿一听，立刻大惊，忙问丞相：“爱卿有何妙策除患？”老丞相不慌不忙说出一条妙计来。皇帝老倌儿连声叫好。立即派出钦差大臣，日夜兼程，飞马邛州传达皇帝密旨。这邛州狗官便迅速遵照圣旨，派兵紧守四城门，并在各城门洞口悬挂一个竹编的大簸箕，放置一根崃山特产的筇竹拐杖。凡是要进城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用这根筇竹拐杖敲打簸箕三下才准许进城。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们都议论纷纷，莫名其妙。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回头再说刘小二，自从那夜水葬母亲后，便不再进城了。第二天，红日初升，他便来到那河滩边，果见沙地上长出许多小斑竹秧来。他心中暗暗吃惊，就按老人的指点，在滩中舀些水来把些小斑竹浇了一遍。次日早晨再来滩边浇水，见那些斑竹长高了许多。就这样，五天，十天，一月，两月……那些斑竹越长越高大，掩映了半个深滩。刘小二也越浇越费劲，越浇越劳累。渴了，他就喝几口滩中的清水；饿了，他就在山坡上采些野果吃；累了，他就坐在滩边歇歇。

正月大，二月小，三月大……月大三十天，月小二十九天。谁知这刘小二错把月小当月大，竟然把九十九天当成了一百天。第二天一大早，刘小二怀着急切的心情，挑着一担干柴，径直向邛州城而去。走到城门外，只见几个士兵把守在城门洞口，进城的人正一个挨一个地举起那奇特的筇竹杖，敲打那高悬着的大簸箕，不断发出“扑、扑”的响声。刘小二到了城门洞口，也好奇地挨在人群后面，莫名其妙地慢慢向前移动，终于轮到他了。只见刘小二放下柴担，高举筇竹杖，随手向那高悬的簸箕敲去。天啦，谁知那大簸箕竟然发出“咣！咣！咣！”的巨响来。那声音如铜锣鸣响，似铁炮轰鸣，顿时城门震动，远山回应，响彻长空。人们都惊得呆呆地望着刘小二。刘小二也觉得好生奇怪！那些守门兵士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凶神恶煞地拿下了刘小二，连推带拽地把他送进了邛州衙门。刘小二一路挣扎喊叫：“你们为什么要抓我？”惊奇的人群也沿街围观，议论纷纷。刘小二被推到州衙大堂上，连声高喊“冤枉！”那州官不容分辩，便将他重责五十大板，又连枷带拷地丢进了大牢。就在刘小二被捕这天，正好是刘小二水葬母亲后的第一百天。这天晚上，万里晴空没有一丝云彩，月亮也格外明亮，整个崃山一片寂静。时过三更，突然万山丛中，家家雄鸡齐鸣，划破了百里崃山沉静的夜空。只见刘小二水葬母亲的河滩中陡然掀起了冲天巨浪，狂风呼啸，波涛翻滚，声震山谷。滩边一片高大茂密的斑竹林，也随之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巨响。眨眼间，一大林斑竹全部自然爆开了。只见每一根斑竹的每一节竹筒里，都爆出一个几寸长的小人儿来，每个小人儿都见风就长，转眼间，一个个都长成了身长七尺的大汉，个个头戴铁盔，身穿铠甲，腰悬弓箭，手执长矛，骑着抖鬃扬蹄的战马。只可惜每个勇士都有一条左腿还没有完全跨上马背。没多久，这成千上万的勇士便集结成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直向刘小二家狂奔而去。一路上，两边山林中的山鹰惊起，百鸟争飞，一下子便聚集在队伍前头，引着队伍，低空飞行，盘旋前进，并且不断发出“接王！接王！”的响亮叫声。这声音混合着“嘀嗒嘀嗒”的马蹄声，震动了条条深谷，摇撼着座座雄峰，回荡在百里崃山，飘向万里长空。邛州狗官听了，只吓得寒毛倒竖，皇帝老倌儿听了，直吓得屁滚尿流。

正当此时，那早晚奔驰，日夜兼程的老丞相，已风尘仆仆地带着一行人连夜赶到了邛州，其时也正好鸡叫。狗官连忙把丞相迎进州衙，禀报了捉拿刘小二之事。突然间，和着鸡鸣声，随着夜风传来“接王！接王！”的群鸟欢叫声。老谋深算的的老丞相突然高呼：“万岁有旨，赶快将草头王刘小二拉出去斩首，除此大患！”正惊魂未定的州官急忙传下令去，可怜刘小二，只因一日之差，分毫之失，便惨遭一刀，身首分离。

回头再说那斑竹筒中爆出的千军万马奔到刘小二屋前，那高叫“接王”的群鸟绕屋盘旋了三圈，忽然一道寒光在屋顶上一闪，房梁“咔嚓”一声从中间断了下来，群鸟突然尖叫一声，惊慌地四散飞去。那驮着勇士的千万匹战马，也对着黎明前的夜空一阵长嘶，掉头而回，走近道，沿河谷急驰飞奔，直抵刘小二水葬母亲的深滩，一个接一个地栽进了波涛翻卷的深滩中去了。

真到现在，在流经马湖的火井江上，还有一个被称为“齐口滩”的深水滩，据说这就是刘小二“水葬母亲”之处。东距齐口滩数里有一个“仙人洞”，据说这就是夜来指点刘小二的仙人居所。在齐口滩上边不远的河道中的石谷上，还明显地留有神兵退回的马蹄印呢！

古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