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愧人生
口述 周家武 整理 肖卫兵 陈显福 韩松林
我叫周家武,1925年1月4日出生,家住营山县骆市镇永林村。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在读完两年小学后,就再也没钱读书了。
1944年2月的一天,我被抓了壮丁,和其他10多个壮丁从骆市场走到营山师管区,再走到成都,连续走了6天多,路上经常被押送的人打。
到成都后,我们在一家医院检查了身体,不合格的被遣送回家,我们合格的在新津机场乘飞机到了云南昆明。
在昆明,我被编入中国远征军新1军38师112团炮兵营,当炮兵,作一炮手。编完队,换上军服,参加了3个多月由美国军事教官授课的军事学习和训练,我主要学的是炮兵知识和如何操作迫击炮。我学习很刻苦,只用了两个月,就能熟练地使用迫击炮的发射了,结业考试,我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1944年6月中旬的一天,我和部队乘飞机到印度的一个军用机场,当日转机到缅甸密支那休整待命,当时密支那战役已打了近两个月。
在休整的第二天,我随连长和几个新兵到阵地观察,看见战壕里到处都是战死的士兵遗体和来不及抬走的伤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有的血肉模糊,有的缺脚少手,血把阵地上的泥土都染红了,那状况惨不忍睹。
我再也不敢看了,吓得蹲在地上直发抖。连长凶神恶煞地骂我,把我拖回了休整营地。我以为连长要打我,那知他像亲哥哥那样给我讲了许多道理和战地自我保护知识,句句话都暖在我心里,我就像在异国他乡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再也不怕了。
休整了两天多接到命令,我们就进入了炮兵阵地。
我们用的全是美式装备,炮弹箱堆在那里成小山似的。我们营的9门迫击炮架在一个隐蔽处,待命发射。连长跑过来问我怕不怕?我响亮的回答不怕!
一声令下,9门迫击炮向日军阵地齐发。
晚上连长来查房,给我们班一瓶药水,叫我们擦在脸上和手上,蚊虫就不敢叮咬。他把我们召集在一起,总结了白天的战斗,还特意表扬了我几句。
一连好几天都在阵地上,饿了,吃几块从美国运来的压缩饼干;渴了,就在阵地附近找水喝。
有一天下午,我们的炮兵阵地被日军发现了,日军向我们发射了上百枚炸弹。我们的迫击炮全被炸毁了,炮兵牺牲了多半,连长和排长也牺牲了,我抱着连长的遗体流下了眼泪。
我们炮兵连又分来了很多新兵,新上任的连长对我也很好,还让我在阵地上教新兵怎么操作迫击炮。
在密支那一个多月的战斗中,我两次受伤,连长想换下我,我都坚持轻伤不下火线,简单包扎后又回到阵地待命。
密支那战役结束后,我随部队回国,在广西柳州休整待命。
抗日战争胜利后,我奉命到广西沙河守仓库。
抗日期间,日军在广西沙河修建了一个很大的仓库,里面装满了军需物质和武器装备,以供日军在云南、广西作战所需。日本投降后,将仓库移交给了国民革命军。
守仓库虽说没有上战场那样危险,但责任相当大,每天24小时都要站岗巡逻,10天半月就要清点一次仓库里的物品。
有天晚上,我和几个战友正在巡逻,隐约看见仓库围墙外一颗大树的树枝上爬着几个人。我们端着枪悄悄靠了过去,只见一个人从树枝吊到围墙上,正要往下跳,我大吼一声,不准动!我们抓住了他,树枝上的其他人跳下跑了。我们审讯了被抓的人,原来是当地的村民,想趁黑进仓库偷东西。这样的事经常发生,我和战友们在夜间巡逻时,还被当地村民打伤过一次。但在我们守仓库的一年多时间里,由于加强了防备,没丢失过一件物品。
1947年4月,我随部队到东北三省,参与了国民党发动的内战。
打了几仗后,我觉得这仗不该打。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革命军和共产党的部队同仇敌忾,打击日本侵略者,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现在却打起了内战,这就如同一家两弟兄,你打我,我打你,有道理吗?于是我有了当逃兵的念头。
一天晚上,我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从部队里逃了出来。但第二天却被抓了回去,在挨了10军棍后被关了禁闭,后来我才知道要不是营长救我就被枪毙了,营长是南充人,他也有反战情绪,就保了我。
在关禁闭的那几天里,我觉得再打内战,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今后回家,父老乡亲就会指着鼻梁骂我,我哪有脸面活在世上?于是盘算着第二次逃跑。
又一天晚上,我脱下军装,穿上当地老百姓的衣服,偷偷逃出了军营,不敢坐车,走了几天路,到辽宁的一个火车站才上了回四川的车,回到营山,在亲戚家躲了几个月后才敢露面。
现在回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要是第二次被抓回去,我会必死无疑。我常为当年两次当逃兵的举动而自豪,我觉得没有愧对自己的人生。
撰稿 韩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