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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俊凯: 村庄是几棵古老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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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村庄是几棵古老的树
                                                                  囗 吴俊凯
     
    我们先祖有兄弟二人,一位是吴尧,一位是吴舜,他们从明代万历二年乐居于双溪河谷,至今,已四百四十余年。
    先辈及子孙们数不清的旧事一直在这个河谷地带口口相传。在不断传承的故事里,后人反复念传着这样几棵树。
    一棵是酸枣古树。
    据说,它在吴尧宅边,伟岸参天,旁枝逸出,叶子厚密。每年,从春天开始,树枝长出绿芽,渐渐绿满枝头,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树的花蒂,在无知无觉中,就悄悄隐退了,到了夏天,苍翠的叶子,遮住了阳光,在风里摇晃着。
    树下,坐满了吴氏后人,他们在讲,村庄的风水,多年以来的一些灵异事件,以及吴大沟常年不断的流水;他们在讲,耕种和读书的旧事,以及与土地与生存相关的道理;他们还讲,老家湖广省麻城县孝感乡苦竹扁大物村,在明代万历二年前,有几缕异样的炊烟,一直在记忆里绕绕不散,有几声楚地的鸡鸣,一直在记忆里回旋不止。
    有时,新月刚刚露头,他们便坐在风口,放下蒲扇,从地上拾起几颗青涩酸枣,放进嘴里,经受一阵酸涩过后,便谈起了先祖了入川的情形。先祖带上楚人的愚味,就上了长江,入了岷江,进了青衣江,一路风尘,一路辛酸。简单的行囊里,有一点玉米黄豆的种子,一口小小的铁锅,一捧老家的泥土,除此而外,一切都虚无之极。或许,他们又会谈到,万历年间,江南洪水肆欲,天灾连年,蝗虫飞窜,遮天蔽日,麦粒杆上,谷子梢头,栖满了饥饿的虫子。这才让先祖下了决心,依了一些听闻和传言,在痛苦和希望之间,选择离乡背井,选择告别大物村青瓦小路,有了将生命依存于蜀山蜀水的浓浓希望。
   青衣江洪雅码头,并不热闹,只有几只从湖北溯江而来的木船,紧靠在岸边,水手有些伤感,毕竟是他们亲自把乡亲送上了这片陌生土地,但伤感之余,还是收了几块方孔钱,驾船东归了,只把船点帆影留在了江波之上。
    但对于先祖稍息于崇州府麻柳湾的往事,他们谈得并不算太多。
    酸枣树下,晚风袭袭,月影绰绰,往事茫茫。
   二
    一棵是楠木古树。
    这树长在吴舜古宅的左侧,四季常青,茂密的叶子间,总有些不同的鸟儿在悠然鸣唱,唧唧有韵,叽叽成诗。鸟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观望古宅里不断升起的烟雾,也在探听屋里一次次高朗放达的笑声,因为鸟儿喜欢着这吉祥的古树,也喜欢着古宅里一群行善的人们。尤其是那几只春燕,还将泥巢筑在古屋檐下,从梁间飞进飞出,弄出了无限生气。
    据说,楠木树是古宅的风水树,它位处青龙一侧,与古屋荣枯与共。当然,这是后人的说法,只是这棵树挡过山风挡过山雨,的确是不争的事实。吴舜一脉,在此生息,丁口众多,有了染房,常年有人与蓝靛打交道,提取了太多太多的蓝靛,这些蓝靛,既染遍了明代人的衣服裤子,也将家族生存况味染得绚丽无边。可以说,那些种植在山地间的紫蓝小草,从被收割到放之屋下开始,就给吴姓带来了数不尽风光的日子。两百多年的时光,楠木树下,都飘浮着十分亲切蓝靛味道。
   今天,我们谈及染房,还情思悠远,话语间,流露了不少的骄傲,常常因这段两百余年来轰轰烈烈的往事,而心潮澎拜,而情绪高昂。当然,这的确是村庄里最伟大的事件,是双溪河谷最动人的事件。它是一段历史,也是一份文明。但每当我面对那些还残存着的染缸、晾台、石柱时,都有些像面对历史一样的疑重。我有些不愿相信,曾经的辉煌,怎么轻而易举地就凝固在这长满青苔的染缸上了呢?曾经响遍了一个时代的大事件,怎么冷落得只剩下一处晾台在凄风苦雨间忧怨咽噎呢?曾经引领着科技文明的壮举,怎么会让一根石柱在冷眼与白眼间孤单无朋呢?难道历史真的必须经历无情二字,写下无数的伤感和遗恨之后,才有些许积淀?也许是的,几缕依依的遗恨,满目苍范的时空,所有的声响、吵闹、喧哗,都必须归之于宁静,晾干事件的水份,甚至让部分情节消亡,历史才取舍其间的丁点旧事,与其他的旧事,一起排列出一个时代,成为不可替代的一页史实。因此,时间上,人类足迹多数失而无痕,多少雄壮,多少悲凉,都消亡于时空背影里,不再与后人有过握手再见。当年,孔子在河边感叹,逝者如斯,让人觉得,他的这番感叹,真的有些深刻深沉,真的是一句饱含沧桑的真理。
   楠木古树枯于哪年?风水失落在怎样的背景之下?我不得而知。不过,据说,自从楠木古树风水出了问题,家道便开始了衰落。
    酸枣古树又枯于何时?我又不得而知。
    我们村庄是吴姓村庄,几百户人,都姓吴。但谁是酸枣子树下的后裔,谁是楠木树下的后裔,已经有些模糊起来,约略在依稀之间,脉系的厘清工作仍在坚持,但几百年太过于遥远,总有忘却和失忆伴随了脉系变迁而存在。
    反正,两棵树,都已不在了,连现在的老人,也不曾见过。不过,村庄里,还有一颗古树仍旧活得壮实,四百年风雨浸润着它,潮湿泥土养活着它。
   它就是那棵长在水边的麻柳树。
    据说,这棵麻柳是先祖亲手所栽,是当年先祖为了念想湖北老家而栽,也以此不忘老家麻柳湾的名字。还有一种说法是,先祖落脚吴大沟,沟边便长出了这棵树。又有一种说法是,是,一位神仙模样的人,一天清早,在河边息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抽尽一枝汗烟后,就消隐不知去向,而河边,从此便长出了这棵树。这些说法,已不可考了,只在老人间口口相传,一代又一代地传到了今天。不过,树的存在确是真真实实的,至今,这棵树,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成了最大的一棵树。父亲讲过,当年日本鬼子一架飞机,飞过我们宁静的村庄,撞断了它一根树枝,伤痕还在。关于这点,我求证过,似乎日本人的飞机,不曾来过我们村庄,倒是美军的训练机从村庄的上空一次次飞过。这是民国事期的事。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在村庄走动,要不要还拾一捆干柴,在黄昏时刻,走过村庄的小路。
    古树经历了失臂的伤痛,树液从高高的空中滴下,一滴就半年有余。但树仍然活得青春,树叶从未出现过蔫蔫不振的样子。
    据说,这棵柳树有些神奇。不知何时,族姓中,有一位年长的女性前辈,开始在树干间挂上了红布,并顶礼膜拜,焚香祭之,于是,越来越多的吴氏后裔,也效仿起老人来,跟着燃香叩拜,老树成了部分后人的精神寄托,也成了他们不断许愿的对象。老树如同神灵一样,活在他们的心中。几百年来,这种精神期许,一直像一道道家符灵,在这个村落里灵异着。可以这样说,这种人类对自然的崇拜,已经形成了一份村庄的文化气场。
    而令我不解的是,我们村庄,有过不少读书人,应该知道,这种崇拜到底有多少意义?恐怕更多是人类行为的虚无而已。但似乎读书人的行为,永远也阻挡不了这种虚无行径的一再发生。总有不少人,将期许庄严地告之古树,包括扔掉痛苦的期许,包括得到平安的期许,还包括读书迎考的期许,甚至,也包括求子、求财、赎罪的期许,都一起诵向古树。这种弥漫在古树周边的私人密语,让古树逐渐自信起来,四百年来,它长得茂盛,长得精神。难道这种人类延续中的独特行为,与读书多少关系不大?西方文明旅程中,大约也有类似情形,特别是教堂里的诡异和神秘,都在对神的幻想与人为设罢的意念间徘徊不止。
    事实上,人类自离开森林、水边,开始文明群居以来,还不曾忘记先人们的一些崇拜行为,或者说,这些行为已经沉积在流淌的血液之中,成了人类生存生活的细胞之一,将生理基础和人文元素进行了彻底结合,变得不能剥蚀和分离了。
     麻柳古树很大,要五六人合臂,方能拥住。我小学时光,就是在柳树背后的家庙里度过的。课间,我们在大树的老根上玩耍,有时,坐在沧 桑的树根上,望着潺潺的双溪河,背诵刚得的诗句:春江水暖鸭先知。但那时,对诗句理解得并不深透,只想到了双溪河里曾经的白鹅和麻鸭,想起这白鹅、麻鸭有时把蛋生在石桑朋的叶子间,在阳光下,白得耀眼,白得可爱。也想起在清澈的溪流里,麻鸭偶然间,也有调情状况,追逐起来,弄起片片泛光的水花。但不曾想到,曾经在河里,悠哉游哉的白鹅、麻鸭,在知道春江水暖后,都去了哪里?也不曾想起,这溪流有过多少白鹅、麻鸭?在古树的老根上,看到过,古树周遭的老叶,浅地里的野草,随了春风翻转和摇曳。
    而古树呢?却用它的技枝叶叶遮住了这些村庄里的故事。
    庄村里,还有一棵古树,也常常被人念起,那就是我家屋前的枫树。
    枫树在碾房旁边,临了双溪河。春天,叶子温润青绿,像一把巨大的伞,遮住了碾房上青灰色的瓦。夏天,山村野风,摇曳着技叶,弄出一些媚态,让古老的造纸旧址,也多了些许生气。秋来时,枫叶被轻霜一染,使渐次红了起来,把旁边的竹林也弄成了让人注目的风景。冬天了,叶子早已落尽,树枝光秃秃的,而地下呢,铺展的红叶,完全覆盖了造纸的遗痕。
   枫树是谁栽的?我问父亲,父亲道,他小时,似乎就是如此大小了,当年,他爱站在枫树下,听碾房里黄牛拖着汗碾压碎竹麻的声音,他喜欢那声音,喜欢声音连带的故事,他觉得声音越悠长,纸架上的草纸就越多,有时,他还拾了几张深红的枫叶,轻轻放在碾房的竹壁缝里,让微风轻吹,与碾房传出的声音一起颤抖得妙嫚无穷。后来,我想,父亲大约也说不清枫树是存在于明代,抑或清代?也说不清,是自然生长,还是为人所栽?反正,枫树已经很古老,比我们几代人居住的房屋还古老。
    枫树下的造纸房,包括制料的碾房,漂纸的水缸,都是清末的出现的,比起枫树来,要年轻得多。听说,爷爷在时,曾竭力主张,将枫树砍掉,他的理由是,枫与疯同音,在门前屋后,不宜种枫树,象征意义不好。后来,不曾砍掉的因由,大约是依了一位寇姓姑爷的建议。姑爷是堪舆先生,懂点风水,通点阴阳,他道,这么多年来,屋里也不曾有神经失常者,枫树存在应该无妨,再者,家里黄草纸生意,买到了远方四州八县,正火极一时,枫树也许正是风水树,是极具可能的,它技繁叶茂,长势奇特,似蘑菇,似雨伞,如华盖一般。爷爷把姑爷的话听进耳里,置之心上,何况爷爷读书不多,初通二十四史,喜爱的是些偏方怪论,于阴阳家言,信的成份多,疑的成份少。比如,对屋基位置的朱雀、玄武、青龙、白虎等说辞,就从来不曾怀疑过。见于姑爷之言,枫树不曾被砍,一直活在双溪河边,浴着风,沐着雨,经过霜,披过雪,成了一份明代,抑或清代,抑或民国的久远记忆。也成了草纸作坊的一位忠实的陪伴者,还成了包括父亲在内的诸多长辈也说不清的传奇。
   但后来,枫树还是被砍掉了。那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事。
   在社会大变革前,这棵硕大的枫树,属于我们家族私有,社会大变革后,归了公家。大约是唐山大地震那年的冬天,同姓晚辈的一户人家,不慎失火,他们家的木架房子,在短时间化成了灰烬,让风吹得七零八散。新时代的爱心是,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以前的大队,也就是后来的村,主张帮助造建新屋,依传统和实际,欲建成木架房子。当然也就需要木料,枫树就被人盯上,被人砍了。
   不知树桩还在不?枫树被砍掉,已经是近四十年的事了。
   另外,村庄里,还有一棵古老的梨树。
   梨树是同房幺爸家的树,它长在家族的坟园。爷辈几兄弟的坟,就被这棵梨树年年月月守候着。
   它是青皮梨树。树不算高大,但也绝不能算矮树。即使是大人要爬上树去,也有些不易。
   记得那树,在我尚幼时,大约生长了五六十年的光景。不过,从它每年挂满枝头的果子况境来看,仿佛仍旧显得年轻。夏天刚过,梨已差不多成熟了,这是我们兄弟最记得的季节。因为,我们兄弟每年都要悄悄去偷它几书包。大多的情形是,趁了月夜,水不吵了,山也静了,     便在半夜里,悄悄爬到树上,偷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梨子,以了却白天的馋念。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那梨树现在是否还活着?
    村庄里旧事有很多,有的已经发黄,有的已经失落,但能记起的,总连着村庄的变迁,连着吴氏的延续,总与吴氏有割不断的文化牵扯,成了吴氏文明的一点记忆。
    我离开双溪河谷到小城生活已经三十余年了,但还时常念起村庄,念起我与村庄的点点滴滴,似乎,村庄的影子一直伴着我人生的时时刻刻。
    这份情愁,不知像不像余光中的乡愁?

                                                                                                                                                                             2019,11,2于临邛土园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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