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义奎：关于《邓氏诔联》

1054019296 · 发表于 2019-10-13 08:52

关于《邓氏诔联》

高义奎

我于不经意间，发现罕见的《邓氏诔联》旧稿。

2002年12月，幸有平乐诗友熊有庆先生，以手抄残书一本——《邓氏诔联》，嘱余用电脑打印成册。原稿乃熊先生之父熊渭飞老先生，于民国“己丑岁（1949年）录存”之毛笔手抄本，“癸卯（1963）年夏重改书面”。其书破损，全是繁体字，确实难认。此书为孤本，内容奇特，文化价值颇高。内容所载乃民国年间，邛崃人师长邓和，字叔才家传之诔、联也。由此可窥当时之民国要人，如吴佩孚、刘湘、刘文辉、李家钰、邓锡侯，田颂尧、尹昌龄、曾光爔等军政名流之声影。亦悉当时民间吊丧挽联、立牌坊之风俗。诔、联用典僻，行文古，意晦涩，字艰深，读之令人乍舌。读尚不易，打字愈难。余为抢救此文物，保存此稀有史料，不烦检辞海，搜辞源，查（《康熙字典》和汉代许慎之《说文解字》），辨繁体异体、通假僻字。翻古籍，苦冥思，敲键盘，勤作业，数日之劳，终至庆毕。掩卷难忘，感触良多。

首先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抄者的一手毛笔字，尽是“蝇头小楷”，全稿一万多字，始终如一，漂亮极了，看着令人一饱眼福，简直是一种艺术享受。

通读全书方知，此书内容是民国十七（1928）年，邛城师长邓和，字叔才之母杨氏老夫人亡故，邓家大办丧事，为死者立褒扬纪念的石牌坊，众多亲友纷纷致以诔文（祭文）、挽联等。其中，有四川边防军总司令李家钰特致的诔文；有当时民国四川军政名流，如当时正在四川的前北洋军阀首领吴佩夫、曾任四川省主席的廿一军军长刘湘、曾任四川省主席的廿四军军长刘文辉、廿四军四路司令冷熏南、廿四军二路司令黄鳌，及廿八军师长罗泽洲、廿九军秘书颜桢，还有四川军界名流邓锡侯、王瓒绪、田颂尧等，及不少地方政府县长、名人，如眉山县长沈杰、井研县长刘光业，以及尹昌龄、张鹤林、曾光爔，等等，都纷纷致以挽联，就不一一细述了。

再看这些诔文和挽联，文字艰涩，词语深奥，用典古僻，难认、难读、难解。譬如，四川边防军总司令李家钰致的诔文中，有“泣及皋鱼”、“陟屺之悲”等艰深词语，意义难懂。几经周折方弄明白。原来“皋鱼”是个人名，此典故出自《韩诗外传》卷九载：孔子行，见皋鱼哭于道旁，辟车与之言。皋鱼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学，游诸侯以后吾亲，失之一也；高尚吾志，闲吾事君，失之二也；与友厚而中绝之，失之三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去而不可见者，亲也。吾请从此辞矣。”立槁而死。孔子曰：“弟子诫之，足以识矣。”于是门人辞归而养亲者十有三人。“陟屺之悲”，此典源于《诗经》中的《魏风·陟岵》：“陟彼屺兮，瞻望母兮。”郑玄笺：“此又思母之戒，而登屺山而望也。”后因以“陟屺”为思念母亲之典。如唐代元稹《追封李逢吉母王氏等制》：“孝子之于事亲也，贫则有啜菽之欢，仕则有捧檄之庆，离则有陟屺之叹，殁则有累茵之悲。” 也借指母亲。另外，那个笔划简单的“劬”字却也认读困难。经查，此“劬”字读音为“渠”，意思是：勤劳，劳苦。劬劳，指父母养育子女的劳苦也。

又如有廿八军独立三师旅长林冀如的一副挽联是这样写的：“挈孤鬻钗钿，溯江汉以还，含蘖茹荼，五夜残灯常陨涕；教子为家国，作干城之选，和丸画荻，千秋彤管自扬芬。”一看令人乍舌，似是而非，一头雾水，再读“画荻”就深僻难懂了。原来，这里用了两个典故。一是“和丸”，此典出自明朝袁宏道的《寿洪太母七十序》：“母攻苦茹酸，和丸课子。” 清朝黄任的《廖恭人六十寿》诗：“椎髻支持报廉吏，和丸辛苦鞠诸孤。” 引用于明朝汪廷讷《狮吼记·抚儿》：“他和丸不厌朝和暮，你反哺休忘桑与榆。” 源于《新唐书．柳仲郢传》:“母韩，即皋女也，善训子，故仲郢幼嗜学，尝和熊胆丸，使夜咀咽以助勤。”意思是比喻母亲教子勤学。二是“画荻”：荻，荻草。“画荻”是说宋欧阳修四岁那年，父亲去世了，家里生活非常困难。他的母亲一心想让儿子读书，可是，哪里有钱供他上学呢？她左思右想，决定自己教儿子。她买不起纸笔，就拿荻草秆在地上写字，代替纸笔，教儿子认字，常作“欧母画荻”。此典出自宋朝刘克庄《挽刘母王宜人》：“分灯照邻女，画荻训贤郎。”看吧，就是这“和丸画荻”四个字，竟引出这许多曲折来啊！还有“干（音‘甘’）城”是啥意思？此典故出自《诗经》中《周南·兔罝》：“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又见《东周列国志》第七十九回：“知太宰以巍巍功德，外为吴之干城，内作干之心膂”。原来此“干城”是指盾牌和城墙，比喻捍卫国家的将士。又见明朝刘基的《卖柑者言》：“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孙、吴之略耶?”还有，什么是“含蘖茹荼（音‘图’）”？还有这个“鬻”（音“月”）字就有点难认了。

另有廿八军师长罗泽洲致的挽联：“太夫人八座起居，截发着贤声，追维藜藿自甘，刊表泷岗悲落月；令公子三军领袖，板舆隆孝养，讵料蓼莪增痛，伤心梓舍失慈云。”这联中的“八座”意思是指封建时代，中央政府的八种高级官员，也俗称大官坐八人所抬之轿者。“截发”，此典故见于南朝宋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贤媛》，说的是晋代陶侃少家贫。一日大雪，同郡孝廉范逵往访，陶母湛氏剪发卖以治馔款客，并剉碎草荐以供其马。后以“截发留宾”为贤母好客的典故。陶母湛氏也是中国古代一位有名的良母，以教子有方和宽厚待人称道于世。她与孟母、欧母、岳母齐名，一同被尊称为“四大贤母”。“追维藜藿”，藜和藿，泛指粗劣的饭菜。语出《韩非子·五蠹》：“粝粢之食，藜藿之羹”。在此联中“追维藜藿”的意思是回想过去的艰苦生活。“泷岗”指欧阳修的《泷冈阡表》，是欧阳修在其父下葬六十年后，精心创作的一篇追悼文章，“泷岗”是其父的葬地。“板舆”，是古人的一种代步的工具，见晋代潘岳的《闲居赋》：“太夫人乃御板舆，升轻轩，远览王畿，近周家园。”后因以代指官吏在任迎养父母之词。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似这等艰涩、深奥词语也非易解之难题。

透过这些诔、联文字，可依稀看到，百年前，有钱有势的人家，办理丧事，立石牌坊的热闹场景，那些达官显贵们高昂傲慢的声音，和富泰霸气的影子隐约在眼前赫然晃动，那纷纷扰扰的时代，已真真切切地一去不复返了。

书稿的打印已完成。全书共有诔文五篇，挽联一百四十八副，各有奥妙，恕不赘叙。

最后简介本书的主人公，即祭母者邓和（1894～1948），字叔才，原名华楚，邛崃临邛镇人。祖藉郫县，有弟兄二人，七岁丧父，孀母艰难抚养弟兄二人长大。邓和于1914年考入保定军官学校，后历任廿四军营长、团长、师长和警卫司令等职。邓和热心桑梓教育，1930年，创办了邛崃私立“蜀才小学校”，并亲任董事长。该校逐步发展成私立初级中学（即今临邛中学），为邛崃培养了不少人才。

总之，读了此书，掩卷冥思，让人久久沉醉在文化艺术的享受之中。那通篇漂亮的蝇头小楷，笔画细腻，工整有力，流利倩丽；那些深奥而简洁的诔、联，节奏铿锵而明快；那一个个曾经是显赫人物的声影，令人联想到一去不复返的时代，幽幽萦回于脑际，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这难得的书稿，确是世间稀少的史料，难得之珍品，终于得以新生，真乃一幸事。

此稿电脑打字成册，连同原残破之旧稿一并归还熊有庆君矣。我特拙作七律一首以纪。

忻逢友致悉奇文，邓氏诔联词涩深。

字僻连篇惊乍舌，典难随处恨无声。

康熙许慎查而索，词典辞源检莫停。

周折几经难免舛，岂留遗憾愧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