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把男女不正当的关系,简称为“男女关系”,但除了男女关系以外,还把男女接触比较亲密而又无法证实属于不正当关系的关系,称之为“暧昧关系”。在我少年的记忆中,我们村里就发生了一件这样的事情。先说一下这一事件的女主角黄娘。
黄娘三十多岁,白嫩结实,人高马大。她是我姨妈的干姐妹,因为她丈夫的年龄大,所以我们都叫她黄娘。据邻居武娘说,黄娘外号叫“大骒马”,土改那会儿在县里都有名——骒马就是母马,除了形容她的健壮,还含有风骚,招男人的意思。
土改那会儿,“大骒马”是村里的妇救会会长,成天挎着个大匣枪,枪缨子红堂堂的足有一尺多;斗地主,挖浮财,西头一踩,东头乱颤;她心眼多,出手狠,金溜子金手镯子什么的可没少弄。为这事儿,群众都说她贪污“胜利果实”,还有人跑到区里去告状,但是上边有人保着,惹不起,于是就编了一段顺口溜来嘲笑她:
匣枪缨,一尺半。
大骒马,满街窜。
挖浮财,搞清算。
炕头养着光棍汉。
人说武娘不正派,但讲起别人的风流韵事却眉飞色舞,绘声绘气儿。她说黄娘在这村里除了那个“炕头养的”,还有两个相好:一个是原来的小学校长高宇瞻,五七年打成右派,老婆离婚,疯了;另一个是……想了半天却没说。
母亲怀疑是我姨夫,就拐弯抹角地探问姨妈,可姨妈却像一无所知。提起黄娘,只说她如何豪侠仗义。
1958年春天,县委书记“何枪毙”——这人本名何献璧,因为老百姓恨他,就给他取了这个外号——来这儿蹲点,逼着村里大垄改小垄,结果闹得秋后颗粒无收。人们饿得没法,只好跑到附近的农场去偷庄稼。那天晚上姨妈和黄娘也去了,她们把割下来的豆秧铺在地垄沟里用脚踹,搁棒子砸,一气儿干到大半夜,眼瞅着面袋就要装满了,忽然两个更倌追来。姐俩一看,背起面袋就跑。跑着跑着,前边出现了一道小河沟,黄娘只一纵身就窜了过去,可是姨妈个儿矮腿儿短,急得乱叫。这时,只见黄娘回身一跃,轻轻将姨妈挟起,等到两个更倌赶来,她们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对岸。两个更倌吓了一跳,还以为黄娘有什么武功,只好默默地转身走了。
1965年秋天,村里来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工作队的队员有干部、军人、齐齐哈尔师范学院的老师和学生。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工作队队长高叔叔。这人40来岁,是个文化人,跟父亲很谈得来,所以经常到我家串门。虽然是个领导干部,却没有一点儿官架子。我那时刚上小学一年级,可是每当在街上相遇,高叔叔总是乐呵呵跟我打招呼:“小翎,你干啥去?”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大好人,不久却犯了所谓的“生活作风”问题。“生活作风”问题,就是“男女关系”问题。在当时可是个严重的问题,轻则开除党籍,重则蹲监坐牢。
黄娘家有三间草房,因为西屋闲着,大队就安排做了高叔的办公室。黄娘风流活泼,免不了跟高叔说说笑笑。于是,村里就出了闲言。武娘家的大儿子武发想当村支书,夺我姨夫的权,因为高叔保着我姨夫,所以武发就给县里的“社教”工作团写了一封黑信,说高叔跟黄娘搞破鞋。工作团接到举报,立刻下来调查。一查查了好几天也没弄出个结果。但是为了消除影响,还是把高叔调走了。
母亲跟黄娘是好朋友,自然替黄娘抱打不平,可她不明白“暧昧关系”是什么意思,于是就问父亲。
父亲说:“暧昧关系”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母亲说:既然说不清,道不明。那为啥把老高调走了?这还讲个理不?
父亲说:讲什么理?我早就看出那老黄婆子不是好玩意儿。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以后你少搭理她!
关于黄娘的这件事,我后来还写了一篇小说,不过其中有些情节属于虚构,在这里就不说了。
高叔究竟被调到了什么地方我们不知道,但不久便传来了一个消息,说他搞完“社教”回家,刚一下车,就被造反派戴了高帽,游了大街。听说黄娘得知此事,还躲在家里哭了一场。可见俩人的关系绝非一般。
仅凭一封匿名信、一句“暧昧关系”,就可以把一位领导干部调离工作岗位。现在看来十分荒唐,但在那个年代却屡见不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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