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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乡亲系列之——小贩裴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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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19-4-16 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小贩裴仁德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神潭溪街上的居民大多以做小生意和“背力”为生。刚解放时,神潭溪组建了乡政府、小学校、粮站、供销社等机关,招聘有文化、政治条件合格的人。但在神潭溪街上绝大多数文盲或半文盲年轻人眼里,这些单位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这当中也包括裴仁德。
裴仁德是下河里人,解放前夕一路从老家做生意来到神潭溪。神潭溪的人把仪陇、南部、南充这一带的人统称下河里。裴仁德在老家读过几天私塾,属于半文盲;成分是小贩,政治条件尚可。因此,自恃有做小生意的经验的裴仁德便怀揣梦想,要去供销社谋份工作。几次三番找到供销社和乡政府领导诉说情由,但终因文化水平达不到要求而被拒。
干筋骨瘦的裴仁德,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衣着清爽,做事干练。一副表情漠然的脸常给不熟悉的人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印象,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一个为人厚道喜欢说笑的人。在老家,裴仁德曾经跟人学过“说春”,所以不爱多言的他,只要开口说话嘴里基本都是押韵的顺口溜。说过春的人大都喜欢说话,裴仁德却不然,除非你先开口否则他很难主动和人聊天。按理说,不愿自动与人说话是做小生意的大忌,可裴仁德的小生意却在神潭溪街上做得风生水起,还听说岳裁缝要将女儿许配给他。这让一街人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同时也惹街上一些单身男青年对他心生妒忌。
岳裁缝是街上有名的缝制手工衣服的师傅,一家人衣食无忧不说,几个子女也被岳裁缝夫妇调教得规规矩矩。岳裁缝虽对唯一的女儿爱如掌上明珠,但却从小就以《女儿经》为标准对女儿约束管教,希望她长大后能够三从四德勤俭持家。女儿长大后,上门提亲的人很多,其中不乏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的,可岳裁缝却偏偏将女儿许配给了裴仁德,这使得街上好多人都在背地里说三道四。
无论人们怎么议论,第二年岳裁缝还是将女儿嫁给了裴仁德。因为结婚时裴仁德还居住在土改分来的三间摇摇欲坠的木板房里,街上好多人据此认为岳裁缝是另有所图。
其实,岳裁缝还真的有所图。他通过细致观察,发现了裴仁德很多优点:表情木然但为人真诚,不喜言辞但说话幽默,看似呆板但头脑灵活,读书不多但能写会算,加之父母早亡,单身一人了无牵挂,——所有这些都是岳裁缝为女儿的“所图”。
婚后,裴仁德做生意,妻子除了操持家务还喂猪。每天丈夫摆摊做生意,妻子背起背篼去田间地头山坡野地扯猪草并顺便捡些柴火,小两口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尽管如此,还是有人不服气,认为还没到“看秧水”时候。在这些人的潜意识里,总希望别人不如意,总看不得人家过得好,总希望裴仁德哪一天倒了霉,好印证他们的“预言”。
初到神潭溪的裴仁德,因为不苟言笑,自己的百货摊子好长一段时间鲜有人问津。对此,裴仁德并不气馁,无论当场天冷场天,一大早就将自己的屋前打扫干净,然后将摊子摆出去,将各类百货分门别类摆到摊子上。细心的人发现,裴仁德的百货摊,东西不仅摆得整齐,而且还能摆出图案。于是,慢慢有人走进他的摊子,然后有人向他询问,再后来就有人试着买他的东西。慢慢地,人们发现裴仁德的摊子前多了两条长板凳和一个小方桌,桌子上放了几个土碗和一个暖水瓶。当有人口渴询问是不是开水时,裴仁德点头示意,说:“口渴自便,桌上有碗,壶里有开水,一碗不解渴再整一碗”。
有天,有位赶场的农民试图将自己的背篼暂存在裴仁德屋里,听了来人的请求后裴仁德表情漠然的朝屋内努了努嘴巴算是同意。就这样,裴仁德以自己的方式,一点一滴的向人们推销着自己。一来二去,凡在他摊子上买过东西的人都发现,他摊子上所有百货的价钱和供销社出售的基本相同,且比其他人的摊子要便宜一两分钱,再加上有开水喝,能寄放东西,回头客渐渐多了起来。
回头客多了,在他摊子旁边的长板凳上落座的人也渐渐多了,人们又慢慢地发现,本以为不苟言笑的裴仁德其实是个喜欢说话的人,而且还爱说笑话,只是他自己极少笑而已。
一个冷场天,裴仁德的摊子上并没有什么生意,几个走路走累了的行人随意坐在摊子旁边的长板凳上歇气。闲得有些无聊,有人请裴仁德讲个笑话。裴仁德乜斜眼睛看看那人先是不置可否。良久,正当人们以为裴仁德不会说话了,他居然慢吞吞的开了口:
“胖和尚身背褡裢四处化缘,走到田间,看到个婆娘正在吆喝一条母牛耕田。和尚招呼都不打,就把‘坛子涮’:‘老僧我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婆娘在耕田,你一个水门朝后一个水门朝前’。耕田的婆娘回头看了胖和尚一眼,给了牛一条子就接上了板:‘老娘耕田耕了一大坝,听见个骚和尚说屁话,日妈你一个光蛋蛋朝上一个光蛋蛋朝下’。”
裴仁德的笑话让在场的人哈哈大笑,可他自己却依旧表情木然的坐着,冷眼看着一众笑得前俯后仰的人。
五六十年代,神潭溪和周围场镇每三天当一次场,而且相互错开,如此一来,除了逢十不当场外,其余日子天天都有场赶。除了神潭溪当场和逢十不出门,街上的小贩们为了多挣钱几乎天天都要背起百十斤重的百货背篮步行二三十里路去人和、石板滩、雪花寺甚至大河口去赶场。然而,裴仁德却是个例外,他只在自家门口摆摊子。对此小贩们很是庆幸,裴仁德不和他们一起去赶场,就少了一个竞争者,自己也就可以多卖几个钱。然而,裴仁德却有自己的盘算。
初到神潭溪的时候,他同样和街上一帮小贩们背起百货背篼追逐当场天,这一行为被人称之为“做跑跑生意”。做跑跑生意不仅累人,货物也跟着受影响。搬来搬去,尘土飞扬,虽然百般呵护但还是常常雨林日晒,时间一长,货物即便没有损耗但卖相也会大打折后。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裴仁德发现冷场天并不是没人上街买东西,只是比当场天少很多。那时候,供销社冷场天要“盘点”基本不开门,如果有人买东西只能去小贩家里;可小贩们又都背起百货背篮儿去了邻居乡场,买东西便没地方可去。于是,裴仁德便试着在冷场天将摊子摆在自家门口。开始一段时间基本无人问津,但时间一长,周围乡邻知道他坚持冷场天摆摊子,如果家里急需什么东西的时候就会在冷场天上街去他的摊子上购买。几个月后,裴仁德一算账,发现冷场天的收入并不比做跑跑生意差。如此一来,裴仁德便不再与小贩们去临近场镇,而只在自家门口摆摊子,——无论当场天还是冷场天。裴仁德这一招,小贩中不是没人试过,只是没人能坚持下来。
不再做“跑跑生意”,省去了很多麻烦,节约了大量时间,人不受累,货物损耗小卖相也好看得多。裴仁德的生意因此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省下来的时间也为他婚后既能做生意又能照看小孩打下来基础。
冷场天的傍晚,当其他累得灰头土脸的小贩们从别的场镇赶场回来,看着已经收了摊正坐在自家大门口的板凳上抽旱烟的裴仁德时,便有人打趣他,问他这一天卖了多少钱。裴仁德照例是冷冷地毫无表情地回答:“龟儿子你们热闹挣大钱,我冷板凳一坐就大半天,日妈街上连个打鬼的都看不到,还说挣钱,挣、挣、挣你妈的铲铲。”
生意人没有不计算利益的,裴仁德也不例外。不过,和其他人不同,裴仁德做生意从来不与顾客锱铢必较。在他看来,像他这样的日常小百货,除了货真价实外,人脉是第一要紧的。有了人脉就有了生意,生意好了利益自然就多了。前来光顾他生意的人大多是周围几个乡村的农民,对于赊账的、实在凑不足钱的、“磨子压住手”了不少几分钱就做不成生意的他一般都不会计较。对于家里特别穷的人来他摊子上买东西,他还会刻意少收钱甚至奉送。正是因为裴仁德这些灵活多样的生意手段,让很多顾客和他建立了比较亲近的关系,这种亲近关系的直接体现就是他妻子出去扯猪草会被这些人奉送红苕藤子、萝卜缨子、老菜叶子甚至瓜果蔬菜。猪不愁吃的,长得就快,每年都能喂肥一条大年猪,不仅自己吃肉不愁,卖给国家的半边猪肉还能挣下好几十元钱,这不同样是裴仁德会做生意得来的利益又是啥呢?
结婚第二年,裴仁德不仅将自家的房子翻修一新,还填了一个胖儿子。从此,裴仁德摆摊子带儿子,老婆操持家务喂猪捡柴扯猪草,虽然辛苦但乐在其中。
文革期间,因为各种因素叠加,致使部分农民的生活变得相当困难,好多人都靠吃救济粮保命。那时候,每三天一场的集市已经改为每七天一场且与周日同步。如此一来,街上做小生意的人也就不能轮流赶场了。人人生活不好过,生意自然也不好做,好在裴仁德两口子勤快善于盘算,小日子虽不比以前,但终究还是衣食无忧。那二年,裴仁德老婆每年还是能喂一头年猪,虽然没有之前那么大那么肥,但一家人并不缺少油水。
饥寒起盗心。那时候,常常有人偷东西被抓或某人家中被偷的传闻。
一个隆冬的深夜,裴仁德被几声轻微的动静惊醒。意识到家里可能来了贼娃子,便轻脚妙手的起身下床,蹑手蹑脚的走到靠河边的后屋查看,果然地板上通向楼下猪圈的地板门已经被人撬开。裴仁德不动声色地陆续将前后门、地板门和所有窗户都关闭严实,然后才点起煤油灯,把老婆叫醒,要她起来煮饭煮肉。虽然老婆并不知道丈夫到底要干什么,但知道裴仁德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于是顺从地起床开始忙活。当老婆在厨房里做饭煮肉的时候,裴仁德则手握一根光溜溜的青杠棒坐在楼梯旁守候着。一个时辰后,肉饭备齐,裴仁德便起身坐到饭桌上,冲着楼上说话,这一次居然是他主动开的口:“出来吧活计,饭做好了就吃起。天底下莫得过不去的坎儿,我裴仁德绝不会为难你。要是等到天亮了,被人撞见那就真的莫得趣哟。”
几分钟后,一个人影慢慢从楼上磨蹭下来,借助昏暗的煤油灯,裴仁德才看清此人是经常来他摊子上赊东赊西的老熟人。裴仁德知道他家不仅有鸡大马小五个娃儿,而且老婆还多病,生活实在是非常困难。
开始,老熟人羞愧难当,除了一个劲的骂自己不是人之外,正眼都不敢看裴仁德夫妇,在裴仁德的一再劝说下才开始吃饭。老熟人开始还有些拘束,但终究抵挡不住腊肉的诱惑,——毕竟很长时间没有吃肉了。抖抖索索地将一块腊肥肉夹进口里,浑身的馋虫便被全部释放了出来。一方五斤左右的肥腊肉,这位老熟人居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半。看着吃得汗流浃背满口流油,但眼睛却还贪婪的盯着碗里腊肉的壮汉,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吱声的裴仁德老婆竟忍不住流了泪。饭后,裴仁德吩咐老婆将没吃完的腊肉给老熟人包好,另外又给他送了两块肥腊肉,告诉他说:“饿死不要把贼当,你都敢偷咋就不敢给我讲?我晓得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这点肉你拿回去也让娃儿们尝一尝。”裴仁德劝人的话都是顺口溜。老熟人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拼命点头,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夫妻俩磕头。被裴仁德使劲从地上拽起来,然后趁着沉沉夜色迅速将其送走,之后嘱咐老婆决不能告诉别人。
这以后,裴仁德好长时间没有看见过那人来赶场。本想打听,但怕人家不好意思也就再也没有问过。
八十年代后期,那位老熟人的老婆早已去世,几个孩子相继成人,他的生活也过得衣食无忧了。为了不让儿女们忘记他曾经在裴仁德家的那次改变他后半生的经历,这位老熟人还是鼓起勇气向儿女们讲述了被他尘封多年的往事,希望儿女能记得感恩。可惜的是,那时裴仁德已经去世好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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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16 15: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
主人公不愧仁德之名。
问先生安!

发表于 2019-4-17 08: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9-4-17 10:08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乡:有乡土味。          能否加我QQ(1006618916),我们联系一下,有事商讨。

2014年度优秀网友

发表于 2019-4-17 1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拜读了

发表于 2019-8-7 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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