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大寨了,大小队长都去大寨参观,可大寨在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有的说在北京,有的说在山东,议论了好几天,才知道是在山西省的昔阳县,但是山西离我们这儿有多远也没人说得清。你说两千多里,他说六千多里。大伙一听都觉得惊讶:六千多里?那打一个来回儿得多少天,连吃带住得花多少钱?于是,有那好信儿的就算了一笔账儿,说如果真是六千多里的话,至少得花四五百块。这笔钱,一个好劳力一年都挣不来——嘁,你上大寨参观,那大寨上哪参观了?
半月以后,出去参观的回来了,说大寨的梯田修得好,层层叠叠一直修到山顶,而且地里没有一棵草。可是不久却传出了谣言,说解放军有个炮兵部队,常年驻在那块儿帮他们干活儿——炮兵部队是什么部队?有汽车有炸药,修啥还不容易!不过,这话只是背后说,一到会上,大家又都把口号喊得震天响。
领导讲话说:“学大寨,我们要实干加苦干,苦干加巧干;大批促大干,大干促大变!”
代表发言说:“同是一个天,同时一个地,同是一个太阳照,大寨能办到的,我们为什么就办不到?”
三级干部会议一结束,全县立刻掀起了学大寨、赶大寨的生产热潮。不过,我们这里人少地多,用不着修梯田。于是就搞“方田”“条田”,本来一块平展展的土地,却在四下里挖沟叠坝,可是旱天不能灌水,雨天不能排涝,趟地、走车又碍事儿,所以,没过多久又都填死了。一晃冬天到了,打场送粮正忙在兴头,却抽调精壮劳力去长岭修大河。那大河是本来就有的,现在要把堤坝加宽加高。
我那年16,人小力弱,老队长要我在家打场,可我哭着喊着非要去。因为住宿在外,吃集体伙食。集体伙食最好的一顿在中午,白面馒头豆腐汤——这可是逢年过节才能享受的呀!
冬天修河很苦,要把冻土一块块儿从河底背到六七米高的坝上去,冰天雪地,稍有不慎就会摔伤,但最危险的还是放炮。
那时放炮用的是一种土炸药,弄口大锅架在地上,把化肥硝酸铵和锯末倒在里边加热翻炒,炒熟后用麻袋皮包好绑紧,安上雷管塞进炮眼里引爆。这种炸药的威力巨大,能把一二百斤重的土块送上几十米的高空,放炮的人如果躲避不及,就有可能丧命。那一冬,光我知道的伤人事故就发生了两起:
一个姓周的小伙炒药时,不慎将揣在上衣兜的雷管掉进锅里引爆,地上除了一个大坑,人和大锅一块儿影儿无踪。但最惊险的还是那次,一声炮响过后,只见一个很大的土块飞上了天空。人们看了不由一阵欢呼,都说这炮放得有劲,然而刹那间又都惊呆了,因为那土块下落时分出了俩叉儿——妈呀,原来是个人!等到土块落尽,大伙赶紧跑去抢救,却见血肉模糊的一堆……那场面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震撼!
除了上述两件伤亡事故,多年以后和一个老领导闲谈,他又讲了另外一件:放炮人为了安全,把一辆装满土块的拖车停在附近,炸药点燃后便猫在下边儿。可不知哪个缺德鬼,晚上偷偷把土拉走卸掉又把空车停在了原处。那时的拖车铺板都是木制的,自然扛不住冻土块的冲击,结果,第二天躲在下边的四个炮手全部丧生——为了偷车土而害了四条人命,真是丧尽天良!只可惜,公安部门调查了好一阵子也没能破案。
大寨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这里的学大寨运动,除了劳民伤财和破坏环境,几乎没有什么好处。过去,草原和沼泽随处可见,是大雁、天鹅、鹳鹤、野鸭等大型水禽的栖息地;还有鲫鱼、泥鳅、蛤蟆等丰富的水产资源。然而,学大寨运动一来却到处开荒占草,搞广种薄收。结果打的那点儿粮食还不如养泥鳅和蛤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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