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父母心

韦平 · 发表于 2019-4-1 06:53

医者父母心

若要问时下人们对社会上什么事情最不满意，恐怕去医院看病一定是其中之一！我自己很少去医院，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性认识，但三年前老婆双腿的突发病变让我对医院和医生有了不同的认知！
2015年9月下旬，结束了长时间海外出差，回国后打算带老婆去香港玩几天。临行的头天傍晚，旅行社已经安排好了接送行程，老婆的双脚却毫无征兆的不能站立了。老婆说，双膝无力，坐着躺着并无太大不适，但只要试图站立，膝盖不仅疼痛难忍，两条小腿也使不上劲。心有不甘，循循善诱想要老婆休息一会儿再试，没准儿这不过是一时肌肉痉挛或神经放电呢。在鼓励老婆自己试了几次，又在我搀扶下试了几次，症状却毫无减轻的意思。于是我决定退行程，明天一早送老婆去医院。
在市人民医院大堂，导医小姐简单问询后，说：骨科。推着老婆就奔了骨科专家门诊。一位身材威猛高大年龄四十岁上下的男性主任医生坐诊，简单地问了几句诸如那里不舒服、多久了、有无什么病史之类的套话后，又问：“自费还是公费？”当得到住院可以回老家报销的回答后，医生二话没说就开了住院单。
推着老婆从专家诊室出来，手里攥着一摞厚厚的各种需要检查的单据就奔了收费窗口。排队，交钱，办住院手续；排队，交钱，验血、做心电图、做彩超、照X光片、拍CT、心血管造影……推着老婆楼上楼下，A座B座C座D座……害怕老婆心烦，一路推车还不忘幽它一默，开口恭敬地请一位护士妹妹给我照张相，却不料妹妹很是警惕的看了我一眼说：“你要怎样？”
“不怎样，美女。从未推老婆住过院，就想发个朋友圈。”
长时间排队考验你的耐力，上上下下奔波消耗你的体力。推着老婆在气踹嘘嘘中突然想到一则方清平的相声段子：去医院看感冒，开了厚厚一叠检查单。来来回回跑了三四天，各项检验做完了，病也好了。不是医好的，而是跑来跑去检查给锻炼好的。
老婆的检查倒没有那么夸张，上午两个多小时，下午两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天天吃药挂水做理疗，医生却并未告知老婆得的是哪门子病。每天2000多元的账单，却非常准点的在上午九点送达。六天过去了，老婆的脚并没有什么起色，每天依然要我推着轮椅才能出行。实在忍不住了，我推着老婆去找负责她的医生，这位看上三十岁出头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答复我们说，下午专家会诊。
结果终于出来了：“一切检查均未发现异常，建议去肾病科。” 六天，一万多元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果。市里最大最牛的医院啦，个个都是主任医师啊！看看这个倒霉催的结果，我只好收拾东西，推着老婆去了设在另一幢大楼的“肾病科”。边走边想专家们的会诊结果，——这是个结果吗？！
还好，肾病科没让老婆从头到尾再检查一遍，除了几项有关腰子的检查，当天就算完事。第二天，护士给了几包药片和两贴膏药，嘱咐：这膏药是医院肾病科的秘制药方，市面上根本买不到。接过膏药看了看，并无说明，问了送药的护士，说是专门治疗膝盖伤痛，单价也不菲，每贴将近200元。第三天、第四天，除了吃药吊水和医院的所谓秘制膏药外，照例还是没有什么结论。药，吃了；疗，理了；膏药，贴了；老婆的脚似乎还是没有明显的好转。肾病科的药费比骨科少点，每天1200多元。第十天，实在忍不住了，我推着老婆去找肾病科的负责医生，她说：“那就出院吧，没查出什么问题。”
查不出问题，你早说啊。如果我不问，看来还得这样住着，还得每天上千元地交着。
出院时，除了将近两万多元的一摞厚厚的账单外，医院还给了一本二十几页的病情说明书，上面详细列举了每天老婆的所有理疗、药物和每天病情症状等情况，最后还附了一长串看似非常详细，但朋友圈天天都在发的日常生活注意事项。
住了十天院什么也没有查出来，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流入了医院，是个人就会心有不安，更何况身体基本没有好转只能坐着轮椅回家的老婆？为了安慰她，在回家的路上，我推着轮椅对老婆说：“你看，这是级别最高技术最好的市人民医院，两个科室都说没查出问题，那就是说，第一，你全身骨骼包括膝盖在内无问题；第二，你腰子没问题。医院验了血，照了全身CT，说明你肝脏，脑壳没问题。什么都没问题，证明你身体不错。”
听说老婆膝盖痛，小区清洁工老王，——也是我们四川老乡，告诉了一个土办法，用白酒点着了往疼处抓抹。——天哪！这不是我妈当年常用的土办法吗。
说干就干。从超市买了一瓶8元钱的二锅头，老婆自己点燃酒往膝盖上抓，不到三天，居然就能下地走路了。
看着又能够自己下地走路的老婆，我想起了我妈。
在神潭溪街上，人人都知道我妈替人治病的三个绝招：捏背、烤背、打灯火。
68年冬季的一天，我哥从南江回家休假，突然感到身体特别难受，浑身发烧头晕脑胀，脸色苍白呕吐不止，后来甚至连走路都“打鸡栽失”，——就像醉汉一样。我妈用手摸了摸哥的额头，惊呼：烧得烫手。当天晚上，妈在灶门前爨了柴火，叫哥把上衣脱了要给他烤背。哥虽然体型苗条但个子差不多一米八，我被要求将哥的双腿搂住，我妈将哥的身体抱在怀中，将他裸露的后背对着燃烧正旺的柴火边烤便用手不停地在后背来回抚摸。那么大的火呀，我抱住哥的双腿离火塘较远都受不了，可他却居然没有一点反应。病得确实不轻，——我心想。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哥已经通身大汉淋漓，我妈也已经累得有些撑不住了。
我和妈协力将哥抱到里屋的床上，然后给他盖上两床厚铺盖。实在是折腾累了，九岁的我很快上床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歌声吵醒。
“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儿要对您讲，
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
“妈，妈。我好了，哎呀。太舒服了，妈！一身轻松啊！”哥在床上兴奋不已。
那些年，好多人容易得“骑疸”（胯部淋巴肿大）。去公社卫生院，打针吃药要花不少钱外，治疗起来好得也比较慢。街坊邻居都知道我妈会捏骑疸，只要得了这个毛病，十有八九都会来找我妈。
一般来说，如果骑疸没化脓，三个对时，——也就是三天就能捏好；如果已经化脓了，最多七天就能干疤。捏背，就是用右手的大拇指与其它几个手指将咯吱窝外侧的那根大筋用力拿捏。不管哪边大胯得了骑疸，两边胳肢窝都要捏，每次拿捏十二下。捏背，不仅是个技术活，还是个体力活，好在那时我妈劲大。按我妈的要求，捏背必须在每天太阳出来之前和太阳落山之后进行。因为捏背的地方特殊，被捏的人欲笑又疼的感觉让他们的表情有些复杂。每次看见那些找我妈捏背的人，在我妈给他们捏的时候他们脸上露出的那种滑稽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笑。
街上有个叫杨学贵的，外号叫“杨讨口儿”，七十年代中差不多二十二、三岁了。那年他结了婚，新娘子和我妈靠了点转角亲，她叫我妈“三姑”。结婚不久，杨讨口儿去新娘子家帮忙患了骑疸。原本想挺一挺就过去了，谁知他胯下的骑疸却迅速恶化，几天功夫就化了脓，连路都不能走了，最后只能用滑竿抬回家。
新娘子找到我妈，说：“三姑，你一定得去给他捏背。”
妈去看了后，觉得有些为难，怕捏背捏不好耽搁了。在小两口的一再要求下，我妈答应试试。第一天、第二天都是我妈去杨讨口儿家去给他捏背，第三天早上，我妈正准备去他家捏背的时候，却不料杨讨口儿自己一瘸一拐的走来了，看到我妈就兴奋的说：“三姑，干疤了，昨天晚上就没流脓了。”
之后三天都是杨讨口儿自己来我们家找我妈捏的背。第六天时，他的化脓骑疸最终被我妈给捏好了。这可是只用手捏，不用一丁点儿药，更不花一分钱的哦。
如果你身上哪个地方出现了无名肿毒，疔疮火疖子，我妈使出一招更狠的就是——打桐油灯火。
“莫得姜莫得蒜，
草纸总要铺一片，
桐油灯火点两下，
包你恶疮现过现。”
这是当时神潭溪街上流行的打桐油灯火的顺口溜。在患处铺一片切好的生姜片或几片大蒜片，再不济铺上用冷水打湿了的草纸也行。将浸泡在桐油灯盏中的灯芯草点燃，用手拿着点燃的灯芯草在姜片或者蒜片或者草纸片上像蜻蜓点水那样一上一下地点烧。当被灼烧的部位感到强烈的灼烧感后，停一会再重复，如此这般直到患处出现明显的红晕为之。
70年冬天。一股流行性腮腺炎在街上流行，好多小孩都得了下巴重大的毛病，严重的连吃饭都困难。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也得了这个下巴肿痛的毛病，当时还不知道这是腮腺炎，只知道这是下巴得了无名肿毒。公社卫生院的李医生说，这个病叫“急性腮腺炎”，我们才知道，下巴双侧里面的东西叫“腮腺”。
考虑到去医院开药要花钱，于是我妈决定先给我给我打桐油灯火试试。下巴两边只有左边的那个叫腮腺的东西肿了起来，可我妈却非要两边一起打灯火。因为打灯火虽然不用明火烧，但隔着姜片蒜片草纸片它还是一样烫得人打抖。没办法，偏起脸躺在妈的怀里，也不敢多说什么，万一我妈手一抖，那燃烧的灯芯草落在脸上，岂不更加悲催。
痛是痛了些，烫也烫了点，再痛再烫只有忍住，心里默数1、2、3、4……终于在数到两百多的时候，灯火打完了。一连打了三个晚上，我的左边下巴子终于消了肿，也不痛了。街坊邻居见妈给我打桐油灯火打好了下巴子，好多小孩的妈都把娃儿带到我家找我妈给他们打桐油灯火。
一般来说，日常生活中，人们最容易得的毛病的恐怕就是头痛发烧、淋巴肿大、恶毒疔疮了；像伤筋动骨、疑难杂症、恶性肿瘤这些个大毛病，也不是你想得就能得的，当然得了我妈肯定治不了。所以，从小到大，我基本没进过医院，吃过什么药，全都仰仗我妈那几招土办法。
偶尔吃多了放屁拉稀打狐臭嗝，我妈使用的土办法就是“提背”。躺在床上或者长板凳上，裸露后背，我妈将双手在背部从上到下先摩挲几次，目的是为了预热，然后再双手捧起肚子的不同部位抖几下，目的是让肠子变得畅通一些；最后，我妈便用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从后背的尾椎骨处一路捏着肉皮往上提，直到肩胛处。每提一次背部肌肉，在肉皮与背脊骨之间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咯哒”声响，这就说明你真的是吃饱了撑的。提完背，放几个臭屁，之前涨鼓鼓的肚子，也就轻松了不少。
我妈不过是一位普通家庭妇女，她除了从她的父母或别人那里或无师自通地学了一些医治头痛脑热疖毒疔疮无名肿痛的土方法之外，却有一颗慈母的仁爱之心。因此，每次为人捏背、烤背、打灯火，她心里想到的只有如何替人减轻痛苦，而没有任何别的杂念私心，这，应该就是我们常说的父母心吧。
愿天下医生都有一颗——父母心。

韦平 2018年12月10号修改于盐田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