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街道（旧称神潭溪）系列之——大小峨包石

韦平

有神的地方就有鬼，老人是这么说的。神潭溪里有神，而大小峨包石就在神潭溪中，所以水鬼也藏在石头底下的河水中。水鬼出不出来害人，取决于神是否“打忘逛”。如果哪天神睡着了或心怀二念走了神，鬼就会出来作怪了，——神也会三心二意哦。所以，小时候，常常听街坊们摆水鬼害人的龙门阵。说是有一天，某某去河里洗衣服，双脚踩在水中洗得正专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脚踝被什么东西紧紧抓住。意识到水鬼作祟，某某开始苦苦哀求。听了某某关于下有待哺幼儿上有衰迈老母的说辞后，竟然松开了鬼手，——看来这个水鬼还是个仁义的家伙。待某某急切地将双脚抬出水面，就分明看见一团黑黢黢的长发从水里飘然而去。再看自己的脚踝时，几道乌红的指印，已经深深地勒入了皮肉之中。那时候，我们是相信这类传说的，认为水鬼都住在大峨包石下面。矗立河中的大小峨包石，前者像一座城堡，也有人说像官帽，而后者更像是站立于河中的大象。两块巨石，传言是乾隆年间河岸一段巨石坍塌掉入河中形成的。因为巨石阻塞了河道形成水流急促的滩溪；又因为，巨石垮塌后，山体石壁上留下的泥土水印很像观音菩萨，于是，大小峨包石那段河滩便被后人取名为“神潭溪”，-——这也是故乡地名的由来。 因为大峨包石背后有好多乱石窖。各种大小、各种形状的石块，或相互堆叠或相互穿插或相互依靠或相互支撑，形成好多大大小小的空腔或孔洞。河水在这些黑黢黢的空腔或孔洞中随风鼓浪，发出鬼哭狼嚎的诡异声响。白色水花泡沫不时从空腔或孔洞中喷溅而出，不禁让人联想到怪物口中吐出的白沫子；又因为背后山体和大峨包石形成长约四十米的峡谷，阳光又正好被大峨包石和山体遮挡，终日得不到照射。于是，当人走过那里时，一股阴森森的感觉直袭后背。孔洞中喷出的白沫，空腔中发出的怪声，加上这阴森森的环境，让我们一帮小孩完全相信大峨包石底下藏有鬼怪。夏天，河里常常涨洪水。衡量洪水大小的标准就是大小峨包石是否被水淹。如果，洪水淹没了小峨包石，那就算是洪水了；如果淹没了大峨包石，那就是大洪水了，——我们称之为“河大水涨”。洪水漫过大峨包石顶部，然后急速地滑向下游一侧，在那里形成一个湍急的乱流窝档。窝档不过二三十平方米，并不算多大，但里面巨浪滚滚涛声阵阵，飞溅的白沫和喷射的水花在上空形成一个雾蒙蒙的穹顶。每到这时，我们一帮小孩就特别喜欢看河大水涨。赤脚奔跑在暴雨狂风中，任雨水湿透全身，看滔滔洪水一泻千里，儿时的狂放是何等自然和无拘无束哦！每当洪水没过大峨包石，一团团树枝巴茅杆儿就会漂流在洪水之上。于是，一街老小就会手拿竹刮子、拦爪跑到三合泥坝边上或俞家沱岸边的洄水湾去捞渣浪柴。渣浪柴是散落在树林中山坡上已经干透了的细小竹木枝丫，随波逐流被冲到河中，然后滞留在洄水湾里。被人捞起晒干，便是很好的柴火。有时候，街上人还常常因为抢占好地段争吵不断，甚至打架斗殴。洪水过后，河水变清，又是我们一街娃儿下河游泳的好时机。虽然害怕被水鬼缠住，但游泳的乐趣实在太大，因此，只有大人一转眼，我们还是不顾一切地跑去大小峨包石前面的那段河里尽情玩耍。因为怕鬼，我们很少爬到大峨包石顶上去，——虽然从背面很容易爬上去。于是，小峨包石和滑石板就成了我们游泳耍水的天堂了。滑石板是从小峨包石上分离出来的一块倒入河中的石头，表面平整成长方形，面积大约四十平方米。因为一直没于水下半米深，上面又长了一层薄薄的苔藓，赤脚踩在上面，软踏踏滑溜溜的感觉非常舒服，所以我们都喜欢到上面相互推搡打水仗。在你推我搡中，踩在光滑的石板上，既要保持身体的平衡，又要想方设法将对方推到，那其实也是很考技能的活儿。记忆中，跃年娃儿最厉害，其次是青元子、爱娃子，我垫底，常常是他们的下饭菜。每次推搡中，几乎是一交手我就会仰面朝天跌倒在水中。虽然失败，但跌入水中的感觉却很舒服。仰面狠狠的砸在水面上激起浪花四溅，后背在接触水的瞬间那种有些发痒还有点针刺发痛的感觉很是奇妙。所以，即便屡次被推到，也乐此不疲。有时候，我们相互会悄悄走到背后，趁其不备向其猛推一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背后猛地一推，于惊慌失措中，猛然倒入水中，那种感觉不仅奇妙而且刺激。如果天晴，中午就会有好多鱼在滑石板四周嘬食石头上的浮游生物，——我们称之为“石花子”，——吃。在来来回回地游动中，鱼儿不时将白肚子映在阳光下，发出一闪一闪的亮光，——我们称之为“亮甲”。从街沿上看，觉得亮甲的鱼好大，到了跟前才发现，其实都是些比较小的鱼。街上钓鱼为生的欧少林说，大鱼都躲在水底只有小鱼才亮甲。读初中时，我们已经不满足于在滑石板上相互推搡了。某一天，爱娃子居然徒手爬到小峨包石顶上。惊讶之下，再仔细查看，原来一直认为不能攀爬的小峨包石，其实只是最下面有一道坎挡住攀爬的去路。以前虽然有人多次尝试，但终究没能如愿。或许是身体长高了手臂长长了的缘故吧，我们看见爱娃子游到那里，从底下纵身一跃，只要力度把握得好，一只手就能抓住那道坎上的石沿，然后手双并用就能攀爬上去。虽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但几次试验后，我们都能爬上去了。小峨包石高出河面大约五米，看上去像是一头巨大的石象站立在河道中间，只是这石象的只有上半身。站在石头顶部面往下看，心里不免发虚，——虽然下面是水，而且还很深。开始我们都是循原路从顶上退回到水中，只是到了最后一个坎的时候，我们或跳或跃或翻筋斗到河里。终于有一天，跃年娃儿在大家的起哄下，禁不住众人的顺捧倒彩，脖子一仰双眼一闭，纵身从小峨包石顶上一跃跳入河中。在河水冒了半米高的煮水后，才见跃年娃儿的头从水中冒出。在众人的“啧啧”称奇声中，跃年娃儿站在滑石板上昂头摆尾很是得意。紧接着，青元子爱娃子和我也爬到小峨包石顶部，虽然有所迟疑，但还是先后跳了下来。从此，我们不仅在滑石板上打水仗，跳小峨包石也成了我们玩水的一个固定项目。随着年龄的增加，对大峨包石的恐惧也在下降。终于有一天，我们结伴顺着大峨包石后部的地质结理石台阶爬到了大峨包石顶端。站在被洪水冲得有些倾斜的大峨包石顶部的石坝上，突然发现，视野开阔了好多。放眼四顾不仅神潭溪两条街道尽收眼底，大小沙坝、讨口子滩、庙沱、俞家沱甚至周家沱也全能看见。站在石坝边缘往水中望去，将近十米的高度不免令人胆寒，——即便下面是深潭。因为常年遭受洪水冲击，大峨包石已经裂开成大小两半，只是巨石顶部以下两米处因为岩石在沉积过程中出现错位，裂缝便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整体偏移。于是，从外面看，大峨包石顶部还是一个完整的石坝，——虽然有些倾斜；但从背后看，一条宽窄不等的石缝贯穿上下，只是在其中岩石错位处，又形成了一个比较规整的矩形孔洞。洞口一米见方，因为害怕水鬼藏匿其中，好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人敢钻进去。但探究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我们每一个人。终于有一天，清朗子、帅娃儿和我一起爬到大峨包石后面的洞口处。我胆子小，清朗子比我胆子还小，至少我还敢将半个身子探进洞口，可清朗子在帅娃儿准备将他推入洞口的时候就早已吓得鬼哭狼嚎了。帅娃儿叫帅恕，因为在县农科站工作的父亲到高桥林场指导红橘栽培，他也就暂时借读在高桥小学初中班。见我们不敢进洞，帅娃儿居然在迟疑了片刻后一个人钻了进去。清朗子和我面面相觑，心想：到底是南江县城的人，胆子大。洞子虽是直的，但比较深，很快帅娃儿的身影就消失在黑黢黢的洞中。虽然站在外面，我和清朗子心里却都在幸灾乐祸，等着帅娃儿屁滚尿流地爬出来。良久，不见动静，我心里有些发慌，看看清朗子，他嘴巴正在微微地抖牙壳子，就知道他比我还要紧张。我俩都不说话，在双手发凉的同时只是用眼神交流：——要不要叫大人来搭救。正在犹豫不决时，只听得“啊呀——”一声惊叫从洞口轰然喷出，早把我俩吓得双脚瘫软了。正在心脏狂跳之时，猛不伶仃地一团黑影从洞中冲出，一把将我抓住。在本能的急切躲避时，因为太过紧张，一张脸都白了。“哈哈，鬼啊！”帅娃儿盯着我一张吓白了的脸怪笑不已。回过神来后，询问洞中的情况，帅娃儿打死也不说，定要我们自己去探险。终究不是英雄好汉，在努力了几次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之后，在尝试了好多次后，才最终进了洞子，尽管还是很心虚，但到底探究了洞中底细，除了方方正正的石壁，里面啥也没有。不久，几个重庆知青在河里游泳，也爬到大峨包石顶部。在一街人的注视下，其中一个居然纵身从大峨包石上跳下。当那跳水知青的头露出水面后，站在街上看热闹的人无不对其惊叹不已。“到底是重庆大市口的人，这么高的峨包石都敢跳，不简单。”“连大峨包石都敢跳，屁眼儿上一定长了毛。”在众人的啧啧称奇声中，我突然意识到，跳大峨包石居然能被人如此看重，于是心中便有了一个结。那年暑假天，我们一帮发小又去河里游泳，又爬大峨包石，又钻那洞子，又爬到大峨包石顶部晒太阳。因为有帅娃儿在此，大家又都围着他把他当成榜样。看着站在人堆中心的帅娃儿，我内心深处的强烈自卑感倏然占据了整个头脑：钓鱼没有别的孩子钓得多，打球没有别的孩子打得好，个头没有别的孩子高，跑步也没有别的孩子跑得快；有一次体育课，体育老师把我和丽芳子编在一组，一圈跑下来，丽芳子居然冲到了我的前面。女同学啊，我的天！我居然都跑不过。那一刻，联想到地主娃儿的身份，甚至觉得活着都是多余。在大家叽叽喳喳争着与帅娃儿说话的时候，那个心结突然占据了整个脑袋，——跳大峨包石，我要跳大峨包石！要干就干一票大的，干一票惊天动地的事情！可当我满怀激情走到到大峨包石边缘时，十米高的落差顿时让我脊背发寒。乜斜眼睛瞅了那堆发小们一眼，却见他们个个都似笑非笑的盯着我看。看来，这个心结今天是破也得破，不破也得破啦，不跳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决心一下，整颗头就不再是自己的了，那一刻，虽然脑子一片空白心脏也狂跳不已，但必须往下跳这个信念却越来越强烈。片刻踟躇之后，横下一条心，双眼一闭一个箭步便冲出了巨石。接下来的感觉非常奇妙。急速下坠时，心脏里的血液似在汩汩倒流，心脏好像悬在半空，一股难以抑制的心慌充满全身，壮起胆子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白乎乎的一片光感。片刻的灵魂出窍之后，就感觉左脚和左半侧后背似针刺的疼痛，浑身好像被软绵绵的东西包裹，不能呼吸特别憋闷，恍惚中好像听见很大的“噼啪”声响。良久，一颗头才随着上升的水流探出河面，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河水早已呛进喉咙，鼻脓口水眼和眼泪水顷刻间流满了脸。喝了几大口河水后，终于缓过了神来，然后才慢吞吞的游到滑石板。“狗日的和娃子，斜跨起就滚下去了，”远远地听见几个发小在说我。 怪不得左脚左后背痛，原来跳水时，一时紧张歪着身体就下去了。原以为跳了大峨包石，别人就不敢小看我了，可除了回家后结结实实挨了我妈一顿使牛条之外，发小们并没有因为我跳了大峨包石而高看我半眼。更让我伤心的是，就在我跳大峨包石之后，帅娃儿接着也跳了。你说你帅娃儿，你啥时后不能跳，非要在我后面立马就跳，我好不容易鼓了好几天勇气，才做了这拼死一跳，你倒好，一下子就把注意力给拉到你那里去了，你说伤心不伤心啊！可伤心的还在后面，张科邦那个才九岁的大儿子勇娃子，居然也在第二天毫无征兆的跳了。唉，原成想靠这惊天一跳来赢得地位，没想到这不过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只要没有恐高症，只要在跳之前心存有那么一点儿大胆，剩下的，就是站直身子向前一跃，至于闭不闭眼，那仅仅取决于个人的喜好了。七八十年代，感觉那时候年年都发大水，而且每发大水就是将大峨包石都淹没的大洪水。74年的洪水还将下街里好多房子也冲毁了。于是，人们普遍认为是大峨包石阻塞了河道，导致河道变窄所致。八十年代初，高桥乡政府，——78年公社又改称乡了，——组织工人将大小峨包石炸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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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看见水鬼？

韦平

世间何处无鬼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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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平

要干就干他一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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