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高桥街道（旧名神潭溪）系列之一 —— 油榨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一、油榨

神潭溪街上有两个油坊。一个在南江街米市上面，专门榨清油，使用的油榨叫千斤榨。另一个在巴中街长滩岸边的老酒厂里，专门榨桐油，使用的油榨叫牛尾榨。

千斤榨设计巧妙结构简单,不仅省力而且高效。师傅们炒制油菜籽和新鲜清油刚刚从油捁井被榨出来的时候，那股弥漫在空中的诱人香气让人憨口水长流欲罢不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神潭溪街上几乎所有人家都喜欢用“生清油”凉拌豌豆凉粉。家里常用的生清油就是出自那座

千斤榨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起个大早，走到位于小河石板桥半坡处的豆腐作坊，排队买几斤豌豆凉粉，回到家中将其切成细条，先放入蒜泥姜泥水和葱花。那时候因为价格贵和定量限制，街上人家基本上用不起醋和酱油也很少用清油煎油辣子，取而代之的是泡菜水、盐和豆瓣。将这些调料放入豌豆凉粉拌匀后，让人鼻窍通透口舌生津的生清油就闪亮登场啦。从油瓶里小心翼翼的倒出几滴生清油淋在已经拌了佐料的凉粉上。顷刻间凉粉香气被生清油点亮并燃爆，扑鼻的异香瞬间充盈在整个房间。一筷子凉粉入口，在嘴里产生的那种刻骨铭心的味觉冲击，至今还让人回味无穷。

在整块巨石上凿出一个前面开口且刚好能放进油捁圈的高约六尺的油捁井。井的顶端安放一根长约一丈五尺直径约六寸的粗大硬青杠木杠杆；杠杆一端嵌入距油捁井顶部约一尺高的石洞中，另一端固定一根粗大的下系大铁钩的铁链。杠杆的支点正对油捁井，榨油时，一块三尺见方重约三吨的青石条被悬挂在杠杆铁链上。因为杠杆支点两边的长度比大约在一比八左右，所以，榨油时施加在油捁饼上的实际压力至少在二十四顿以上。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那时没有起重设备，好多人对师傅们是如何将青石条放到铁钩上去的方法很是好奇。原来，青石条被放在几根手臂粗的硬圆木上，这样不仅可以方便将石条移动而且底部留有空隙方便师傅们用钢钎撬动石条。石条的四个角上有四个孔，四条铁链从底部穿孔而出被汇集到一个铁钩处。榨油时，四位师傅分别用钢钎在石条的四角处一起用力将石条撬起，另有师傅快速将硬木楔子嵌入石条底部。如此反复便将石条升到可以挂到榨油杠杆铁钩上的高度。开始时油捁较为松软，师傅们需要不停地用钢钎楔子将石条一次次抬高。随着油捁被抬起的石条一次次压榨，从油捁中涌出的深褐色半透明状清油也由喷涌变成涓涓细流。阵阵清香伴随新鲜清油的渗出向空中释放，活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馋虫生生地将人们口中的哈喇子从舌尖处口腔内逼出，无论多么爱面子的人，闻到这股香味都忍不住直咽口水。慢慢地石条下落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几乎不再下降高度，清油也最终停止从油捁中渗出，这也就意味着这一井油捁已经被榨干了。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清油坊虽然香气诱人但榨油的过程却比较安静，场面也很冷清，加之油坊老板担心清油污染而不允许外人进入，所以清油坊对神潭溪街上的小孩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而牛尾榨却却不一样，这里不仅允许小孩子们坐在圆盘沟槽碾子的牛拉架子上，去感受被牛拉着转圈的乐趣，而且师傅们还喜欢小孩子观看他们光做膀子挥汗如雨的榨油场面。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牛尾榨是用长约4米直径至少2米的一整段麻柳树桩做成的，两头箍有铁圈以加固榨体。树桩中间被掏挖出一条长约6尺前面开口且直径与油捁相当的长圆孔，在树桩大头一端的圆孔处开有长约2尺与圆孔直径相等的木槽；木槽不仅方便取放油捁，同时也是安放榨油楔子木条的入口。牛尾榨两头安放在用石条砌成的约2尺高的石台上，背后用石条支撑以阻挡撞杆撞击榨油楔子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两个硕大的与地面形成三角支撑的木架子搭在牛尾榨两端的上方，一根固定有垂直撞杆的横梁放置在两个木架子上。撞杆底部固定有一个两端嵌有生铁砧子的重量至少200斤的撞锤。推动这根撞杆，然后让撞锤快速猛烈地撞击榨油楔子使之在油捁饼上产生巨大的压力而将油捁中的桐油挤压出来。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榨油的场面十分壮观。师傅们先将套上铁圈的油捁放入牛尾榨中间的圆孔，然后在放油捁的开口处塞进顶端嵌有生铁套头的楔子。一切准备停当，只见三位师傅们脱去上衣，用手扶住撞杆将其向远离油榨一则推开，然后将撞杆对准楔子推将过去。推撞杆的力度视油捁的紧致程度而定。开始时，油捁松散，并不需要多大的压力，随着油捁变得越来越紧，嵌入的楔子也越来越多，师傅们的号子也越来约响亮，使出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这时师傅们上身已经布满晶莹的汗水，他们手推撞杆，在一定的高度上听得领头师傅一声“嘿——哟——”猛吼，三人便齐心协力将撞杆向楔子的方向猛然砸去。只听得“哐”的的一声巨响，不仅油榨被撞得向后一震，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动，楔子也向前挤进一点点。师傅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来来回回的“嘿——哟——”声中，在撞杆横梁发出的“吱呀”声中，在撞杆头撞击楔子发出的让人震颤的“哐，哐”声中，一点一点将油捁压紧榨干。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榨油时师傅的呐喊与肌肉产生爆发力的场景固然让人震撼，但覆盖在牛尾榨上的许多古老传说更是给神潭溪孩子们很多想象空间和对美丽神话的无限向往。

站在牛尾榨前面，从横在油榨中间长长的开口处看进去，那一排乌黑发亮的油捁铁圈，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巨型史前生物的肚子。于是，人们便将牛尾榨和龙联系到了一起，由此衍生出了好多关于油榨变龙的传说。按油坊师傅们的说法，油榨变龙有两种可能的途径：一是牛尾榨连续使用时间超过100年，二是撞杆一次连续撞击油榨楔子超过100次。有没有达到其中一个变龙标准的油榨没人知道，但神潭溪街上流传的关于油榨成精成龙的传说倒是不少。

这些传说最早可追溯到1931年的洪水。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据传，在发洪水的前两天，神潭街上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又瘦又矮又脏又邋遢随身带着一个酒壶的讨口子老头儿。老头怀揣酒壶上街走下街但并不乞讨，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老头手拿一个硕大的生猪耳朵，不断地重复将猪耳朵塞进取出酒壶。以酒壶的体量，慢说猪耳朵装不下，如此细小的壶颈猪耳朵又是如何通过的？众人围好奇观时，街上一条狗便冲着老头开始狂吠。老头起先并不理会，后被狗叫得烦了，对着狗说了一句“看你叫得欢，后天归西天。”话音刚落只见这条狗居然夹着尾巴歪着头，哼哼唧唧的走开了。巴中街上街里有人家正好在办满月酒，主人不听劝告执意邀请老头吃酒。老头并不客气，坐在桌子上就开始大快朵颐，末了还要主人将他的酒壶灌满。灌满酒壶后，老头又要四个“坨子肉”。众人正在疑惑，却见老头将坨子肉分别塞到饭桌的四只脚下，末了留下一句“桌子脚支坨子肉，房屋财宝冲不走，”便扬长而去。走到下街时，一户人家的主妇给老头一把麻花。老头接过麻花，眯起眼睛对着麻花自语道“麻花像把索，拴住跑不脱。”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当天傍晚便豪雨如注两天不停，随后一场特大洪水将神潭溪巴中街几乎全部冲毁。可办满月酒的人家不仅房子完好无损，堂屋里居然还冲进了好多财物；给老头麻花的那家，房子也同样没被水打只是没有冲进财物；至于那条狗，洪水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正当街坊们疑惑老头是人还是神的时候，有人证实：七里沱上面五峰山下的一座油坊在三天前垮塌，油榨跌入水沟，榨油师傅们敬神的神龛虽然完好，可用来装敬神酒的酒壶却不知去向。人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老头就是油榨变成的龙，因为变化太急，洪水还没生成所以只好幻化成人在神潭溪街上等雨。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74年秋天，神潭溪又被一场特大洪水将巴中街下半街好多房屋冲毁。于是街上又流传着油榨变龙的神话，而且还有鼻子有眼地说：那场洪水是白院寺一座百年油坊的油榨变成的龙而为之。阵阵电闪雷鸣中油榨开始幻化成龙，随着“轰隆隆”一声闷雷，龙舞四爪腾空一跃，瞬间便将油坊夷为平地。随后龙潜入瓢泼大雨形成的山洪中一路在雷电山洪的裹挟下向河里游去。在从白院小河沟进入主河道的时候，因为弯道太急，巨龙不得已将尾巴用力一摆。这一摆虽然将它自己摆入了主河道，却将兴马坎整条街道几乎全部冲毁。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在主河道里，巨龙一路向下来到了神潭溪。有人看见河中有一副巨型油榨正随波逐流，于是便手持“拦爪（发zhao音）”扎住油榨准备将其拉向岸边。可当“拦爪”扎住油榨时他感觉到的不是抓住了木头而好像是钉在了动物的皮肉上，仔细一看“拦爪”的抓钉处居然在往外流血。此人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一副巨大的似鱼似龙的尾巴向他扫来。说时迟那时快，他急忙倒地向后连滚十几圈，才勉强躲过了巨尾荡起的巨浪。那人的命算保住了，可下街里好多房屋却被巨尾一扫而光。

韦平 · 发表于 2018-9-17 09:52

这些传说有没有人信有多少人信不得而知，可老酒厂油坊旧址在2011年又因为特大洪水而引发大面积滑坡，整个油坊旧址完全被泥石流淹没。神潭溪于是又有人传言：滑坡是油坊的油榨变成的龙而为之。怕别人不信，传言者还煞有介事地说：油榨虽然在20年前卖给了外地人，但它的魂魄一直在那里游荡。末了，还添一句：“看嘛，油榨作怪了吧，叫你们把它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