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仲贤 http://www.vsread.com/images/mw2.gif 游戏积分：0 防御：无破坏：无 阅读：1373发表时间：2017-06-14 14:33:47
一
佳丽，你终于走了，终于离开这血吸虫猖獗的太阳湾。这一走像流云轻轻逝去，只留下甜蜜而苦涩的回味。
还记得么？那大雪飘拂的清晨，我和孟苹为你送行。孟苹望着你，面颈的肌肉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你的手，莹莹的泪光噙着别情。我和队长为你背着行李，我心中有许许多多的话儿想对你说，尤其在到石滓乡去摘鸽子花时，你把你写的《鸽子花·恋歌》，一首充满深情的诗念给我听。不知怎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在我心中燃烧，我顿时感觉到我今生今世已离不开你了。你念完后，默默地看着我，我真想一把把你搂在我怀中，可是……
今天你走了，调到县委办公室，可我还在这偏僻的太阳湾。人生为什么会有别离？别离又为什么是痛苦的？送你下了山，你再三嘱咐不必送了，每个礼拜你就上山來看我们。你刚上了那辆手扶式拖拉机，在路上砰砰砰地抖动着，直往城里方向，我的呼吸象窒息了。你频频向我挥手，我的眼帘一片朦胧。
这一夜，我橫竖睡不着，在灰暗的煤油灯下，把你写给我的一封封伩反复看着。你称我仲哥，我好几次对你说，我姓方呀，你却说别人叫我仲壳子，我叫你仲哥不行吗？那我也叫你仲壳子，仲壳子，仲壳子……你说，不知是什么缘份，第一次在上百里埝指挥部排练芭蕾舞剧《白毛女》时，你站在最前边看着我们，不知怎的就被你这仲壳子吸引住了，不知是你的文章，还是……你也不十分魁武，也算不了英俊，可以说，追我的白马王子，不是吹，起码十多个，都引不起我心动，何况你这土八路(成都知青称夲地知青为土八路)仲壳子。不知怎的，从那时起，越是想忘掉你，越是忘不掉。不知是你那双颖悟的眼睛，端正的鼻子，柔和的嘴唇透露出一种灵性，还是你真挚的笑容，恢谐幽默的谈吐，引人好奇的魔力吸引了我。我后悔不该上百里埝，更不该遇上你这仲壳子，从此你闯进了我的生活，我的心被你俘了。
小时候，听母亲讲，她在黃埔军校军医班，每周学校举办舞会，她和几个女生从不缺席。一天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军官走到她身前邀她跳，母亲再三拒绝。那军官冷冷一笑，侧身走了。后來好几次在食堂吃饭，他总要梭过來陪母亲吃，问长问短，无话找话，问母亲哪里人。母亲瞪他一眼：成都人！匆匆走出食堂，老远还见他紧盯着我妈背影，呆呆站在那儿。从那时，我妈对他有了印象。
后來台儿庄战斗打响，那军官立了特等功，披红戴彩，全军表彰。当时上台为这些抗日英雄佩戴胸章是由我妈和几个阿姨，其中还有孟苹的母亲。在佩戴那军官时，那军官死死抓住我妈手说：还记得我吗？辣妹子！我妈刚转身，他又拉住我妈，对着我妈耳根轻声说：我喜欢你。我妈瞪他一眼，狠狠踢他脚弯一脚。后来在西安又和母亲在华清池相遇，才知道他和母亲都是由周恩來亲自领导的地下党。后來我妈去了延安，四八年进军西南，才与我母亲结了婚。母亲总说，不想见他，又忘不了他，这就是命。
看到这儿，我又想起了佳丽在百里埝，那大大杏眼，轻盈的身段，迷人的舞姿。我捧着信对着佳丽的名字低声说：佳丽，你是喜儿，俺就是王大春。说着说着，我又哼起了“北风哪个吹,雪花哪个飘……”天一亮，我就爬到太阳湾山顶一个儿大声吼：佳丽亲爱的，记住小相约星期天，大相约，鸽子花开。说到这儿我又端起大碗，对着城里方向笑着说：佳丽我以茶代酒干杯，祝你身体健康，生活愉快。星期天早些到来，鸽子花早日盛开。每天天一亮，我都要爬上太阳湾山顶这样说，无能寒冬酷暑，刮风下雨，捧着隹丽给我的一封封伩，反反复复地看，端着大碗太阳湾特产枇杷茶，大口地咽着，直到鸡叫。在生产队，无能挑糞，锄草，吃饭屙屎拉尿都在聁星期天。星期天成了我唯一活着的精神支柱，尤其每年石滓公社山上的鸽子花开。
元旦节这天恰好又是星期天，一大早我就邀约孟苹下山去接佳丽，孟苹不知啥原因拒绝了我。我发现这些日子老是躲着我，平时常来我这儿拿小说看，可近些天……我自个儿飞一般跑下山底，老远就看见佳丽她穿着一件红色灯心絨上衣，肩上挂了个黃色黃布包匆匆从小路朝这边走來。我高兴极了，在竹林中尿未拉完，提着裤子边搂边跑冲过去抓她：孟苹咋没来？她递给我一条“红花”烟给我说孟苹可能有事。我们放慢了步子，边走边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可她又迟迟不说，要我猜，猜來猜去，总是猜不着。隔一会她才说，荥经茶厂要招工了，可我怕公社不放我，因在百里埝打架，讲黃色故事赶回来的，再说……说到这儿，她又说她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我，最近认识县委人事局一个科长小伙，找他帮活动，可能沒问题。上了山，找到孟苹生了火，我开始宰羊下锅了。烟子熏红孟苹眼睛，佳丽叫她去洗肠子，她来生升火。饭熟后，摆了一大床全是羊肉：羊肠、羊肝、羊肺等。我们边吃边聊，滿囗油腻。我端着凭酒票供应的半斤红苕酒祝贺佳丽的到来，并祝贺孟苹早日离开这太阳始终照不到的背阴山太阳湾,。
晚上我同孟苹用向日葵杆点燃，照着弯弯的小路送佳丽进城。到了梓桐宫铁索桥，佳丽突然问我哪来的钱买羊子。我吞吞吐吐道出了真言，翻山去牵宝峰公社农民的。说到这儿，她火了，谁叫你去偷，我们再穷也绝不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我再三解释，她总是不听，骂了我一句滚回去，用不着我送，自个儿匆匆远去。我和盂苹在后面紧跟，直到进城，彼此从沒说过一句话。
接连整整8个星期天，再也见不到她的到来。我精神恍惚，吞不下一口粮食，难道就这样断了？我猜來猜去，心乱如麻。
二
梦鸽刚从排练厅出來匆匆去宿舍冲了澡后，换上衣服去叫佳欣一块儿逛亍，这时星灿追了过來大声喊：梦鸽等等，我正准备去你那儿约你一块儿去看电影。他随手把电影票递给梦鸽又接着说：今晚七时芭蕾舞剧《白毛女》。梦鸽笑了笑把披肩发往后一甩，对不起大作家，我不想去。她又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匆匆走出大门。
星灿看到梦鸽远去的背影，感到心中一阵刀绞般剧痛，拖着沉重的脚走到大门口，看着梦鸽扭着轻柔的腰肢穿行在人流中。他长叹一口气走进一家小面馆，买了瓶白酒大口地喝着，喝着。
这天中午，梦鸽和帅彬一同练完《梁祝》舞剧，手挽手走下舞台，穿行在剧院林荫道上。帅彬，我发现你今天发挥得很好，连导演和院长都入迷了。梦鸽看着帅彬又比又说。帅彬摆了摆手冷冷一笑：我认为还沒到位。梦鸽掀了掀他噘着嘴说：你说，你说要怎么才到位？说嘛，说嘛，那我今天到位沒有？
帅彬吃吃一笑：明天继续练，继续炼。
佳欣拨打几次星灿电话都关机，她实在等不急了，去宿舍砰砰砰地敲开星灿的门。一进门满屋的酒气熏得她差点呕吐，走到床前见星灿躺在床上，手里紧握着与梦鸽合作的《鸽子花恋歌》剧本，昏睡着。
佳欣使劲掀了他：怎么又喝酒了？赶快上班，已快三点了。
她发现近些日子星灿神情恍愡，脾气暴燥动不动就训人。每天排练作为编导的他都沒有认真指点，反而怪演员们进不了角色，胡乱批评训骂，今天又见他醉成这般模样，她得探个究竟。
一会，星灿睁开昏迷的双眼，见梦鸽走在床前，猛地翻起双手紧紧抓着佳欣双手，梦鸽，梦鸽叫个不停。
佳欣推开他手：我是佳欣，佳欣！她感到心中一阵酸痛，差点晕倒。她这才知道他已爱上梦鸽，可梦鸽却喜欢的是帅彬。学校大多知道，可这星灿还这么痴情，他为什么？为什么？佳欣也被搞糊涂了，她久久站着，找不出一句话儿问星灿，而星灿见紧抓着的不是梦鸽，猛地松开佳欣的手一言不发，埋起了头。
三
这一夜，佳欣难以入眠，她扭亮了床头的台灯。
一道黃黃的小光圈可怜地亮在这小屋，一道莫名的孤独绵延在她心头不愿离去。她问自己：这一切，与我有什么关系？星灿他瘦了，整天沒精打彩，梦鸽却一点不知。老是有事无事地找帅彬，可帅彬喜欢的是我，而我……
帅彬是躲着梦鸽，我应该高兴。梦鸽想着的是帅彬，不是星灿，这下她有希望靠近星灿了。虽沒感情，她坚信她与星灿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是，她高兴不起來。
眼前的他高大英俊，又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高材生，上海舞蹈学院的编导。他的眼睛是灰暗的，又是明亮的；他的声音是爽朗的，又是压抑的；她喜欢侃，侃得很动听，也很悲哀；他内心很苦，他苦不苦与你也毫无关系，不是吗？毫无关系，毫无关系。
四
半年后，荥经茶厂來招工，公社通知我去填完表礼拜一到县城医院接受身体检查。完后我到小食店吃了一碗面条，硬着头皮去县委办找佳丽，秘书说她正在写总结不愿见人。
我只好赶回生产队，路上正好碰见孟苹赶场买玉米。我问她买来做啥？她笑了笑，一把把我拉进黃酒館叫了几个菜，一盘回锅肉，一盘炒土豆絲，一个番茄蛋汤。我说再來一瓶酒，我们边吃边谈。我发现你这次招工进城肯定有人帮忙，不然……我又猛喝一口酒回答孟苹：我有预感，我猜可能是佳丽，可我刚才去找她，她却不愿见我，不知……说到这儿，孟苹一把夺去我手中的酒杯说：不要再喝了。她付了钱后叫我到供销社买了一套小孩衣服，两瓶酒和一大包糖果说：你今晚得把这些东西给队长家送去，感谢他这几年对你的照顾。我按照孟苹的嘱咐去了队长家。
三天后我进了县城茶厂当工人。我穿着崭新的劳动布工作服，上班的第一个星期天提着给孟苹买的水果匆匆往太阳湾奔去。
孟苹刚打完早工，放下背桶，满身粪臭，一脸乌黑。我尚未开口，倒是她笑了，但这是凄凉的微笑，是无可奈何的微笑，她的额上那一条使她整个脸显得更美丽，更凄凉的皱纹，因为这一笑显得更深了。
我才走三天，虽然瘦了许多，如今她立在我面前裤子挽到膝盖，双脚蹬着草鞋，篷篷的乱发，脸色苍白，依旧美丽而凄凉，依旧是苗条的身材，依旧是一头漆黑的头发，依旧是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额上的皱纹深了些，脑后的长辫子现改成了短发。
刚跨进她那小屋，她顺手用囲腰抹了下那板凳让我坐下，我看着她脖子上贴的几张膏药和枯瘦的脸，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
不知怎的，同我滔滔不决的孟苹突然间话少了讦多，埋着头不断往灶内加柴火为我做饭。我说：孟苹，你不必灰心，很快就会招回成都，回不了就在县城，只要离开这儿。虽你父亲牵连了你，可党的政策重在个人表现，你每年出工300多天，肯定公社，甚至县知青办也会知道。我尽量找话安慰着她。
她擦了擦被烟熏红的眼，不由眼泪与鼻涕掉了出來，她用左手一擦，半边脸全黑了。我拍了下她肩说：唉呀，我看到女鬼了。我得走，我得走。我弓着背往后退，.一见灶内火快熄灭，我才停止了脚步。
我弓下身走到灶前夺回她手中火夹替她加火，她起身去床前拿那小圆镜一照，不由笑出了声。我呆呆看着她跟着笑了。
我又比又说，把那些在一起俢百里埝美好的过去温暖着她的心，使得她容颜凭添了几分秀色，在那双过早爬上皱折的眼中闪烁着流星般明亮的光彩。假如她的心永远沉浸在这种安谧美好开心的境地里，她该比现在年轻得多。
五
中秋节，我下了班提着厂里发的月饼赶了辆大拖拉机去看孟苹。一进屋见佳丽早就坐在那儿帮孟苹挽毛线，她俩边讲边挽。孟苹一见我进來就让座，我看着佳丽冷冷一笑：是哪股风把你吹來的？那天我去县上找你可你拒而不见。佳丽听我话中有音，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回单位还要赶写一份材料。说完头也不回匆匆出了门。
孟苹见到这般僵局，急忙叫我快去追佳丽消除误会。我再三推辞，孟苹却一掌把我推出门，然后紧紧用背抵着门，叹着气。是什么缠缠绕绕，舍不了，丟不下，搅得她不得安宁？刚才佳丽的问话，或许是因为她糊里糊涂闯入别人的生活，触摸到别人的隐痛，牵引到心里难受，或许因她引起佳丽的突然来，这些天她久久难眠，感到刀绞般痛。佳丽的到来使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这与你有什么相干？何至如此不安？
我追到了佳丽气乎乎地向她解释，佳丽冷冷一笑：你怎么出来的？怎么当了工人？是谁帮了你，四处为你奔波？你摸着心想想，可你……
我同情她，你想我们三人都亲如兄妹，咱俩都离开了这太阳湾，可孟苹她……
你同情她，爱她，是吗？
我说同情，并非爱。
佳丽仰起头吃吃一笑：同情与爱情之间并沒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女人常常出于同情去爱一个男人，男人也同样出于同情去爱一个女人。以为自已的爱可以把别人从苦海中拯救出来，还认为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感情行为，其实,事实和结果往往出乎意外。
我只不过对她有好感，根夲扯不上爱情上去。
好感比同情离爱情更近。
不对，你的观点有问题。照这么说，一个男人不能对女人有好感，有了好感就是爱上了她。照这样推论下去，一个男人只能对一个女人有好感，对其它女人应该统统反感才正常，是吗罗佳丽？这种观点太陈旧，太封建了，亏你还是中共荥经县委机关干部。
【编者按】小说现实和回忆交织在一起，让我们既看到了老一辈，当年的知青悲壮爱情故事和对梦想的不懈追求，也看到了年轻的下一代们朝气蓬勃的新生活。小说以鸽子花为线索，将两代人的感情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尤为的打动着人心。作品的构思相当巧妙，在结尾处将两条线索才融合在一起，让人终于松了口气。这样交织穿插的写法是需要一定的文学功底的。小说具有浓郁的生活味道，对人物性格的把控也相当准确，从语言描写到心理刻画，都很好的反映了人物的性格和品质。阅读的过程，既有欣赏一部老电影的唯美感，又有青春激扬的浓烈的画面，且主题积极向上，赤子情怀尽显其中。欣赏推荐佳作。【编辑：哪里天涯】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615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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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0 13:2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