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 苦楝子树 ”引发的无限惆怅 我要大喝一声 “ 国家的树子你敢摇 ” ！

貔貅君临

貔貅君临

      老在山里穿梭，恍惚觉得，树是不走的人，人是游走的树；树是无声的人，人是有声的树。朋友不认同这个说法，说，癫，是苦楝果吃多中毒了吧？我无语。不是朋友“封嘴”使然，而是我发现我有私心，而我的这个私心，显然被朋友洞察了。我确实吃过有毒的苦楝树的果，我确实对苦楝树有好感！


一
　　我家在定例屯的上屯，壮语叫“汪昆”。在村口山脚下，有四个大草屋，全由晒干的稻草堆成，是全屯牛们过冬吃的垫圈的草料。而支撑这些草屋的，是五棵高大的苦楝树。村民们把晒干的稻草从田里挑回来，依着这些苦楝树堆成草屋，又牢固又好看。冬天一来，草屋上全是霜，苦楝树的叶掉光了，只剩下腊黄的指头大小的苦楝果，招来一批批我们叫“六顶叮”的鸟啄食。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爬到草屋上去，用弹弓打鸟。鸟没打着，就摘苦楝树的果来吃。已晒干了的果子，吃到嘴里有点甜。我曾吃过一两个，也许是果小核大没肉，也许是大人的告诫，没敢多吃，尽管当时很饿。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了，牛也跟土地走，也都分到各家各户，集体的草屋也就不存在。后来某天我读书回来那几棵大苦楝树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卖掉被砍掉了。这些苦楝树，就如那些集体的东西，一夜之间崩溃了！
　　
      1990年我结婚时，没有钱也没有木料。没有钱就不结婚了吗？记得当时送彩礼的1001元钱是跟我妹借的，而做家具的木料，则由我二姐夫想办法。二姐夫就把他地头一棵“太荒”（壮语，树自然死的意思）的苦楝树砍下来给我做家具。当时，外家也穷，床等嫁妆还得由我家负责。而在当时，这些嫁妆，都是现做，没钱买。而当时觉得最好的木料，就是苦楝树。因此，有一套用苦楝树打的嫁妆，那是很了不起的事了。苦楝树材质较硬，细密，且纹理清晰，肉色红润，无味，是当时我们农村嫁妆用材首选。但由于是“太荒”的苦楝树，材质欠佳，用其木材来做成的婚床，显得暗淡无光。就是这样的床，我也用了好几年，诞生了我的儿子，直到我调离老家的小学校到镇上，以后只有偶尔回去住下时才又用到它。
　　
       1993年，我调到镇上的宁武二中。但因学校刚建，各种设施都没跟上，老师们大多散住在学校外，有的在镇政府，有的在废弃的工厂里，有的住在敬老院里，而我则与三位老师带家属住在镇林业站里。当时，学校给我一架学生用的上下架床，上铺儿子睡，下铺我们夫妻。这也罢了，那床大概是用松木做的，方料和板料都严重变形，楔榫宽松，横条老掉，床板脱落，俩人坠落惊醒不说，响声还影响到隔壁邻居休息。本想把老家的那个床搬来，但一来是婚床不好随意挪动，二来经常回家种地看老母，没床也不行。因此，就决定做个新床。常表哥是木匠，且租住在我们屋后不远的地方，就去跟他讲，要他帮做个新床。我把尺寸跟他交代清楚后，要求他一定要用苦楝树来制作。有床头柜和蚊帐架的这样一个大床，常表哥报价是800元。当时我的月工资是300元吧，感觉是贵了。但表哥都这个价了，如果不是表哥，那价格不是更高吗？就是价格一样，手艺会一样吗？我们相信表哥价，更相信表哥的手艺，所以也就咬紧牙关答应了。过了十多天，表哥就把床做好了！整个床的架子都用苦楝木做成，方料又厚又粗，打磨得光亮、柔和，手感细腻，目感铮亮，整个儿结实、美观，坐上去稳稳的，不摇不动，不声不响，结构与手艺都很完美的样子，让你相信，睡在上面不应该有失眠发生，也不应该有睡不着的担心。一个硬板床，虽说不是什么复杂的事，但要做到每个结构都合理、每个结合都相吻、每个结点都咬紧，也不是普通木匠所能做到的。相信只有知木的木匠人木相通才能把一棵树砍死后，又让树以另一种形式重生，直至永生。所以，我这样想，树应该感谢木匠，是木匠赋予了树永生价值……树再长寿，总有竟时，而由树转化为家具，就有可能获得传世命运。如今，我这张苦楝木床已有二十年，还光亮如前，结构完整，牢固如初，一点也没要旧的意思。在席梦思普及的时代，我也舍不得这它，总以睡硬床有利健康为由不让席梦思“劈腿”。爱上这张床不如说是爱上苦楝树。
　　
       我知道，苦楝木不属于红木，在如今红木大行其道，深受“土豪”“洋鬼”追奉、收藏价值高于实用价值之年代，确实不值一提，但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苦楝树生长快速、木纹清晰、木质红润、木性温和及硬度和强度适中的脾性，无疑是福音、福祉和福份。


二
　　为什么叫苦楝树？苦楝是古老的树种，在我国公元6世纪的《齐民要术》中就有楝树生长特性及育苗造林的记载。如果说，《齐民要术》中就把这种树叫做楝树，我就很迷惑。为什么叫楝树？书上说，苦楝树学名： Melia azedaeach L，科属：楝科楝属植物。这里“楝科楝属”的归类是根据什么所说？是不是经化验在这种树里发现有“楝类化学成分”，所以把凡是含有“楝”成分的树木归类为楝科？如果是依据《齐民要术》来分类，那这本书又是根据什么来说这种树叫楝树呢？
　　
       宋朝罗愿在被誉为古代动植物词典的《尔雅冀》中说：“叶可炼物，故谓之楝。” 《齐民要术》中说：“以楝子于平地耕熟作垄种之，其生长甚疾，五年可作大椽。” 《齐民要术》在前，《尔雅冀》在后，这楝树的得名还是让人不得要领。也就是说，楝这命名在公元6世纪已经完成，宋代罗愿不过是“牵强附会”罢了。
　　
       本文不是植物志之类，读者亦非植物迷，故楝树之名何而得之暂且存疑罢！
　　
       为什么叫苦楝树？民间是这样说的。
　　
       很早的时候，十七寨村有位员外生得一儿一女。女儿阿莲，年方二八，心灵手巧，模样俊俏。儿子比女儿小几岁，笨头笨脑的，村里人就叫他憨二。老两口把阿莲视为掌上明珠，对憨二百依百从。
　　
       阿莲的姨妈和儿子楝志远住在不远的临县。小时候，阿莲和表兄楝志远常在一起玩泥人，骑竹马。两家大人都说这兄妹俩天生一对。后来表兄家搬到走了，两家也就很少来往了。
　　
       这一年，楝志远因为跑生意亏了本，便到十七寨村姨夫家谋生。员外很是高兴，就让楝志远留在家教儿子习文练字。阿莲见表兄一表人才，不知不觉就起了爱慕之心。阿莲住在高高的绣楼上，不敢和表兄来往，就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在纸上托弟弟悄悄捎给表兄。表兄也把自己的心思捎给表妹。二人书信往来，山盟海誓，定下终身。一天晚上，阿莲跑到表兄的房间，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表兄。原来，父母将阿莲许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媒人三天两头来催亲。阿莲说非表哥不嫁。父母哪里肯依，把阿莲训斥了一顿，打算早点把她嫁过去。
　　
       阿莲哭着要表哥快给她出个注意。志远一阵悲伤，说：“ 只怨我家贫苦，现在只有回家再苦读，一举成名后再来娶你。看姨夫还有什么说的！”
　　
       阿莲说：“ 再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就等着你，死也不嫁他人！”
　　
       员外财迷心窍，硬逼着女儿嫁给那个大户人家。阿莲心里只有表兄，骂紧了，她就不吃不喝。过了一段时间，员外拿着一封假书信到女儿面前，说表兄上京考试，渡黄河时落船死了。说罢自己还滴了几滴眼泪。阿莲信以为真，当下就气得昏死过去。救醒以后，得了一场大病，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楝志远到了家以后，寒窗苦读三年，进京应考，中头名状元。丞相看中他的文才，把自己的千金小姐许配与他，志远婉言谢绝，就只身一人离开京城去会见表妹。万万也没有想到，当他风急火燎地赶到表妹家时，表妹已过了二周年。见不到表妹，他就去给表妹上坟烧纸。在表妹坟头上，他看到孤零零地长着一颗树，树梢　　上开着一撮一撮的白花，那花飘散着一股苦味儿，让人感到怪凄凉的。村里人都说这树是阿莲托化的，开白花结的青果，却是苦的；就连树汁也苦得像黄连。后来，人们就把这树叫“苦楝树”。
　　
       故事精彩，感人肺腑。但聪明人一反思，就容易看出马脚：这个故事的灵感其实是来源于“苦楝”与“苦恋”谐音罢了！由“苦楝”而“苦恋”而演绎出这样悲催的故事，足见人“牵强附会”的本领是何等强大，何等发达！故事完美，我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坚决相信苦楝树之所以叫苦楝树是这么来的吧！而且这也是有传统的。比如，孙膑在受膑刑之前叫什么名字，史书无记载，也就这么孙膑孙膑地叫着，再较真孙膑可要被吵醒了。


三
　　
       在我的印象中苦楝树就是苦楝树，是一种可以做家具的树。再博学一点说，就是知道苦楝树所含成分有毒可杀菌杀虫甚至于杀人这样而已。不想上网一查，乖乖，古今中外竟然有许多文学大家以“楝言志”，将自己的情感寄托于苦楝树而让苦楝树成为一种精神象征，苦楝树也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文艺树”。
　　
        不是我“强说愁”，有以下诗为证。
　　
        宋朝诗人张蕴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绿树菲菲紫白香，犹堪缠黍予沉湘。只有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元朝诗人朱希晦更是直接：“门前桃李都飞尽，又见春光到楝花。”文人多愁善感，总是鸟语花香也就罢了，朱元璋也牵扯上了，说他落难躲在苦楝树下休息，就有熟透了的苦楝果子掉落下来，打到这位未来天子的头上。心情不好的朱元璋很生气的对着苦楝树骂道：“你这坏心的树，会烂心死过年”。遭准天子诅咒，据说这就是苦楝树不到30岁树心就要腐烂，寿命不长的原因。
　　
       尽管如此，现代人还是以为爱而抗命最后以悲剧收场的主题，去宣讲爱情的坚贞不渝、命运的残酷无情。比如电影《苦楝树》。
　　
       上世纪七十年代，南方一个偏远的小山村——苦楝树村， 老马爷爷家和张寡妇家的生活过得紧巴巴。被孤寡老人马爷爷从小收养的孤儿苦秋和张寡妇的儿子晓春、晓夏是非常好的伙伴，从小一起抓泥鳅、摘野果、玩玩家家，天真无邪。苦秋17岁时，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还是喜欢和晓春、晓夏一起玩。20岁的晓春只知道埋头干活，很少说话，从来不和人争执、惹事，忠厚老实又有点木讷。18岁的晓夏朝气蓬勃、极积向上，一心想到外面去创一番事业，于是去参军了。苦秋已经爱上了晓夏。晓夏去部队的前一天晚上，亲吻了苦秋，要苦秋等他回来，这一幕恰巧被晓春看到了。晓夏一去几年音信全无。
　　
       由于张寡妇得病卧床不起，老马爷爷也久病缠身，晓春和苦秋的压力越来越大。晓春为了给妈妈和马爷爷治病，到村外的砖厂背砖挣钱，苦秋在家照顾两家的病人。村长的儿子长生经常纠缠苦秋，想尽各种坏主意逼苦秋就范；并扬言，要到晓夏的部队去告黑状。老马爷爷去世后，晓春和苦秋很快结了婚，村里的人都说晓春是傻人有傻福。
　　
       几年后晓夏从部队复员回来了，面对已经成为嫂子的苦秋，内心非常痛苦。而苦秋显得异常激动，质问晓夏为何几年查无音信。为了避免尴尬，晓夏在村后的山坡上开了个养鸡场，在小房子门前种下了一棵苦楝树。
　　
       苦秋经常到养鸡场里帮忙，一天晚上他们在苦楝树下回忆起童年的时光，说到动情之处两人抱在一起，恰好被晓春看见。晓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离开。第二天早上，苦秋起来发现晓春去广东打工了。当晓夏得知哥哥和苦秋的结婚是为了保护苦秋而假结婚，他们一直没有同房，晓夏决定和苦秋一起去广东把哥哥找回来。几经转辗，当他们赶到哥哥所在的厂时，老板沉痛地告诉他们晓春昨天晚上为了抓偷电缆的歹徙身中数刀不幸身亡，苦秋悲痛万分当场晕倒。
　　
       晓夏和苦秋轻轻地把晓春的骨灰盒埋在苦楝树下。
　　
       晓夏和苦秋决定在过完晓春的忌日后结婚。这天晚上，晓夏在倾盆大雨中回鸡场，不料在路上失足滑落山崖。苦楝树下多了个新坟。过了若干年，苦楝树下有了三座坟。
　　
       这部电影我虽没看过，但电影没有落俗臼，没让兄弟俩为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而是为一个女人而亲如手足却让我有新颖感。而以《苦楝树》为主题，侧是有点宿命论的味道，套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苦恋永远在路上”，让人有一点点的失望和淡淡的忧伤，让人勾想起当年张抗抗的《淡淡的晨雾》。
　　
       我脑海忽然蹿出这样一个念头：哪一天苦楝树感到盛名难负把苦楝树当作曾用名而请求改名时，它会自己命名为什么呢？我们又愿意它用什么名呢？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说，杞人忧天！呵呵！


四
　　
       我在老家以每年六百元承包了一口约有五六亩这样的鱼塘。要是养鱼，大概只能当作休闲，连本估计也拿不回。于是，就想把水排干，然后种树。种什么树？村民们已在鱼塘四周种了速生桉。我不想跟风，一来这种树在中国已有“侵略树”之恶名，甚至有忧国者开始担心造成生物入侵一树独大的生态灾难。二来这种树如果卖给“张半”，一棵最多得30元，没什么捞头。因此，我有心种苦楝树。上网查了一下资料，苦楝树喜温暖、湿润气候，喜光，不耐庇荫，较耐寒。在酸性、中性和碱性土壤中均能生长。耐干旱、瘠薄，也能生长于水边，但以在深厚、肥沃、湿润的土壤中生长较好。楝树势强壮，萌芽力强，抗风，生长迅速，花艳、量多，极具观赏性。耐烟尘，抗二氧化硫和抗病虫害能力强。据说水肥跟得上的话，2年就可以长到10公分以上尾径。按这样的速度，苦楝树与速生桉生长速度差不多，而苦楝树一棵的价是120元左右，就比速生桉划算。而最大的好处还在于，苦楝树不会造成生态灾害，对生物多样性有极大的意义。
　　
       我想让苦楝树从“文艺树”变成发财树的想法，却遭到堂弟反对。他说的话直译就是“够你吃”。意思是不行的。这水塘少说已蓄水百年，这水底的土地不知缺乏什么成份，至少不是肥沃的土地，种树下去可能就会种出“老小树”；退一万步说，树种出来了，这样没有规模量也不少的情况下，能保证有人收购吗？说的也有道理。
　　
       这样一犹豫，两年差不多过去了。前几天回去，到塘里钓了一下，钓上来的草鱼还没两斤重。照这个速度（不用饲料），到10年承包期满才有十斤重，假设到时每斤可以卖到10元，100尾草鱼也就是10000元，那就真是只嫌吆喝了！这样一合计，又觉得种苦楝树划算。
　　
       读者看到这里，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墙头草，至少是个优柔寡断的主。这可能只说对了一半。我反思了一下，应该是先入为主在作怪。苦楝树自小就进入我的视线，就进入我的思想里，在心里早已有了位置，从骨子里喜欢着。而水塘只是这两年才注意到，自然这被“先来后到”排斥了。
　　
        最近，我常常被一些情绪干扰，有时痛切心扉。由此看来，那棵苦楝树可能已经被种到了心上，或者说被种到思想上，恐怕已经开花结果了。书上说，苦楝树的花和果都是苦的。
　　
        那就苦着吧！




    作者： 卢大任  广西南宁市武鸣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