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号:禅时雨。作者:讴野。油画:陈安健。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在家乡这个月充满着忙碌的年味。家家户户杀年猪,腌腊肉,灌香肠,谁家阶阳上不挂两竿子呢?忙着准备过年的吃,过年的穿,当然也还有其它许多需要忙的事情,说婚就是其中的一件大事。
说婚就是介绍婚姻,以前自由恋爱的是少数,多半还是要通过介绍。介绍人俗称老和姻,觉得哪家的姑娘和别家的小伙子差不多就得先找父母或其亲戚说上一说,选一个当场天,利用赶场的机会让两个年轻人先打个照面,就是在远处看看外貌,觉着可以再坐下来谈。
所谓的「谈」就是找一个茶馆,双方父母,老和姻及两个孩子一起坐下,男方父亲喊道:「老板儿,掺茶」。「来啰」几个盖碗茶杯放上了桌,接着乌黑的茶壶将滚热的开水倒满,放在了各人面前。「再来半斤瓜子,两斤花生,懂半斤酒,钱拿去」这位父亲说着递上了茶钱。「我给我给」另一个父亲争着似乎也要付钱,「诶,哪要你给嘛,收我的」,男女双方父亲为付钱先争上了,当然茶老板是要接过男方父亲的钱的。
这就是「同台」,茶桌似乎在这个活动中变成了「台」,双方在老和姻的主持下摆开了龙门阵,陈述各自的情况,当然中心思想是夸赞自己的孩子。大人们摆的起劲,特别在苕皮子酒的作用下更是滔滔不绝,这个过程女孩子一般不开腔,红扑扑一张脸,似乎也抬不起头,双手不是在桌子下抠指甲就一定在摆弄抠索衣角,问她话也不怎么说。老和姻说:「如何嘛,有没有意见」?如果女孩子说:「听妈们的。」那就表示同意了,如果整死不开腔,多半要黄。男孩子脸要长些,很少埋头,双手捧着茶碗,轮过来的酒不喝,顺手轮下去,偶尔从眼角瞟一下姑娘,问他有没有意见,通常表达直接一些,若是不同意不会一下子拒绝,下来不联系就是了。有些男孩子端起茶就喝,一个劲皮瓜子花生,甚至要咂几口酒还要发出声响,递烟过扔,点烟用单手,说话天一句,地一句的冲壳子,那这次同台也就没有效果也不会有结果了。
到了腊月时节的当场天,街上茶馆同台的就多了起来,赶场的年轻男女也多了起来。也有自己在赶场时看上的,但也需要打听是哪村哪家的姑娘,然后再委托个老和姻去说的,地方小,总能找到男女双方家里都熟的中间人。那时候极少主动搭讪,爱主动搭讪的一般是二溜子。赶场不仅仅是买卖那么简单了,也是一种「脱单」的中要活动。婚姻要靠缘分,缘分好的同一次台就成了,缘分不到场场同台,年年同台都不能解决婚姻问题,一样光棍。金字牌山底下有户人家,大儿子到了说婚的年龄,几年了依旧没落实,父母着急的莫法,这娃也烦了。又一个当场天,他爹一早又让他赶场同台,这娃端起一碗菜稀饭,夹块咸萝卜就去干田子边上吃,假装听不见,他爹开始吼:「喊你狗日去赶场,你三姨婆带信,同台」。「不去,要去你去同台嘛。」他回道,这下惹鬼火了他爹,「屁牛迁力,给老子说啥,说力啥?」说着,操起一根使牛棍向干田子边上撵去,他一看不妙,把碗往渠里一丢,撒腿就跑。两爷子一直从磨坟地撵到了管家桥,差点就直接撵去了场上。听说此人如今五十多了仍旧光棍,他爹终于没有看见他成家,入土了。
同台后若是双方没什么其它意见接下来就该是看人户了,「看人户」一般是女方父母或其他亲属随老和姻去男方家里看条件,了解住房的情况,生产的情况,比如家境如何,山高不高,田地远不远等问题,过分的有些还要上楼揭开缸子看看有多少麦子,掀开柜子看看有多少谷子。通常象我们家乡那种沟窄而深,山高的地方说婚一般就止于看人户这道坎了。谁不想自己的姑娘嫁人后少吃苦,那么高的山,挑一挑粪上山是多么的吃力,我们那时早上要挑五六挑粪才吃早饭,山上的土地没有一块能将粪桶放的平,可见条件多么的差。看人户的姑娘一看这条件多数就是黄了,老和姻竭力搓成这一桩婚事,一般会把小伙子谝得如何如何的优秀,但成的不多。再到后来,时兴外出打工了,情况有点不一样了,因为看人户这道「工序」变成了看城里有没有房。
看人户也有不嫌弃的,毕竟说婚还是依缘分的嘛。父母不同意不等于姑娘也不同意,「听妈们的」这句话有时候姑娘们不得遵守。她们死活要干,也只能随她了。看人户没了问题就开始通来往,通了来往就没有父母和老和姻的多少事了,除了这期间两个人出了问题,扯经。通来往就让两个人年轻人耍去吧,一起放牛,牛在地里吃麦子,两个年轻人并肩坐在堰塘边上叽叽咕咕;一起赶场,田坎上一前一后走着,姑娘在前,一方红围巾在霜风中飘飞,小伙跟在后头,欢喜流了,偶尔伸手想去拉一下手,姑娘一甩手「滚,不要脸。」嘻嘻地往前跑了。说婚到了这个程度也就差不多成了,老和姻又完成了一个「作品」。
腊月,数九了,早上偶尔有了霜,似乎给田间地头撒上了一层砂糖。年关将至,倦鸟归巢,家乡的味道穿越空间的距离,无论身在何处,身边总萦绕着这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一如那耳旁的絮叨,那片天地的香火,那一方飘飞的红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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