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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九 尺 魔 方》连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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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网友  发表于 2016-11-18 20:53 |阅读模式
《九尺魔方》插图1.jpg

九 尺 魔 方
  ——《郪江往事》之二



                                                                         戴岱  一鸣


世间物事无论何其繁复,居高临下看去,不过就是一巨大的魔方。掰来玩去,生出无穷变化。九九归一后,稍有触动,又是一番乱象……
                                                                                                                           ——题记



九里香到郪镇那天,引发了一场骚乱。
说万人空巷,一点不为过。
九里香是戏子,随班主海老板来的郪镇。
那是晌午饭后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戏班的一干人等,还有装载戏服、锣鼓、胡琴等行头的大小箱子及车辇,落脚在王爷庙里的大戏台下。
尽管行色匆匆,风尘仆仆,且生旦净末丑众彩纷呈,更有乐师屁股甫一落坐,就在两棵古榕树下弄出咿咿呀呀、哐扯啷扯的动静来,还是没能盖得住艳光四射的九里香。
看到闻讯而来的青皮泼猴围着九里香乱转,两眼精光爆射,嘴角哈喇子直流,老江湖海老板不由心中暗喜。

戏班在郪镇落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镇上大户柳四爷府上拜帖请安。
“我也去。”九里香说这话时,一边抻着衣襟的下摆。是一件纽扣从下巴斜到右腋下的满襟碎花衣服。几个女角拥挤在简陋、狭窄的木辇里一路颠簸而来,头发和衣服都弄得凌乱了。九里香把下摆拉扯伸展,丰满的胸和水蛇腰就都恰如其分地显现出来。
“你……”同样也在扑打满身风尘的海老板有些讶异。以前在别处,拜访乡绅权贵的事,就是他求爹爹告奶奶九里香也不会同去的。
在郪镇,柳四爷比天大。没有他点头,再有名的角儿也演不成戏的。
有九里香的陪伴,这次的拜访异常顺利。柳四爷不但一口答应,还破天荒地慷慨解囊,给了十个银元的份子钱,让海老板喜不自禁。
只是精明过人的海老板没有想到,九里香带回的不仅仅是这些。
从柳府回来,九里香还同时带回了几个人的魂儿。
故事也就从这里开始了。

有诗为证:民国古镇烽烟起,群雄纷争刀剑急。红尘娇娘入虎穴,步步惊心写传奇。


晚上戏还没开场,台下就已是人山人海,前胸贴后背地挤了个瓷实。墙头和树丫上也全是黑黝黝的影子,一个一个娃崽,猴似的悬挂着。
镇长陈一泰怕出事,早吩咐了青壮乡丁把庙门拦了,寻常人等统统不让再放进去。场子里面,也安排了乡丁维持秩序。看到人丛里有青皮泼猴掀人浪,就过去阻止。有那不安分的乡丁,趁机在人群里摸妇人的臀,或捏一把胸。
嗞嗞作响的煤气灯把舞台照得白昼一般,煞是分明。
九里香波光潋滟的丹凤眼往下一扫,犹如一束强烈的聚光灯,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立刻被施法定住一般,全都变了呆头鹅,鸦雀无声。九里香袅袅婷婷扭着莲步,两臂一甩,水袖就精灵一般飘舞起来。
“……星月暗淡乌云厚,回想往事泪交流。想当初指黄天百般说咒,说什么天长共地久。”九里香朱唇轻启,端的是石破天惊。生生地,要摄了人魂魄去。
那天晚上,所有的郪镇人都记住了这个叫九里香的女子。

也就在那天晚上,郪镇发生了一件古怪的事情!
戏正值酣处,晴空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那闪电来得突头突脑,自东向西拉成一道白森森的利剑,哗地横劈过镇子上空。紧跟着,就是一个惊天动地的霹雳,仿佛要把整个镇子毁灭一般地凶险。
这一声骤然而至的惊雷,加上闪电之后黑黝黝的幢幢怪影兜头盖脸袭来,把现场所有人都吓得魂不附体,惊呜呐喊。正一边抽烟听戏文,一边摇头晃脑跟着哼哼的柳四爷一个哆嗦,身体滑出了座椅。给四爷托着纸捻、火镰的贴身丫环蛮姑慌忙去扶没扶住,也被绊到地上去了。
有经验的长者赶紧跪下磕头,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引得其他人忙不迭地都趴下了。只见一地人头蠕动,好似捣蒜的棒槌起起落落。
第二天,惊魂未定的人们才发现,闪电把镇公所门口一株千年古柏劈掉了一半,树中心的空洞赫然。一时之间,“蟒蛇成精,雷公除妖”之类的传言甚嚣尘上。
闪电还弄了一件蹊跷事:柳四爷家的祖坟被活生生劈开了!
在川北三(台)射(洪)盐(亭)中(江)等地一带乡村,有着“正月打雷坟堆堆,二月打雷谷堆堆”的俗语。意思是,农历二月打雷,是好收成的吉兆;而正月里打雷,却是会死很多人的凶兆。
民国三十三年正月二十三晚上的这声惊雷,不但霹了树还炸了坟,让整个郪镇以及柳家大院全都笼罩在厚重的疑云和极度不安中。



“九里香这个女人,莫不是,是他妈个妖孽变化的?”清醒过来的柳四爷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突头突脑地冒出一句。
“不可能!”四少爷柳喜脱口而出。他曾在省城里念过书,学得一些文明,对老一辈的迷信很是不屑。
“不会吧?我看她也就一个凡人……”大少爷柳福虽然口气迟疑,但也还是坚定地否决了父亲的猜疑。
“您老受了惊吓,脑子有些乱……好好休息一下,啊!”三少爷柳寿不愧是袍哥大爷,处事比大哥和四弟都要老练、圆滑,轻巧一下子就把老太爷的嘴给堵了。
柳四爷本来膝下有四子。但二少爷柳禄早年殒命于天花,让“福禄寿喜”缺了一角。
柳四爷知道,他这三个儿子的心里都有了九里香。哎,九里香这个女人实在太妖艳、太风骚了。这郪镇的男人,又有哪个没有被她把魂魄掳掠了去的?要是再年轻二十岁,没准他自己恐怕也是很难把持得住的。

发生那古怪炸雷的第二天一早,柳四爷在蛮姑的伺候下,正准备用膳。就听噗通一声,长工王跛子草袋一样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老……老爷,老……老祖宗的坟……被炸雷劈开了!”
柳四爷吓得一哆嗦,差点把一碗醪糟蛋给泼洒到地上。蛮姑瞪了王跛子就开骂口:“害瘟的,你要吓死老爷啊!”
柳四爷年轻时命途多舛。原配妻子生下清一色四个男丁后因患血痨无钱医治而一命呜呼。发迹后,却又遭遇三年丧两妻的厄运。范老瞎掐指一算,说他出生日干支为丙午,劫财带忌神,尅妻的命。娶一个死一个,娶两个死一双。吓得柳四爷自此熄灭了再娶的念头。
民国三十一年秋,沉寂了几年的柳四爷不甘心,再次着人撮合,就在他准备圆房之时,二儿子柳禄一病不起,八方延请杏林高手,却终究没能够挽回。
之后柳四爷彻底断了再娶的念想,饮食起居都由丫环伺候。去年换了蛮姑,蛮姑有几分姿色,把老爷伺候得好。得了宠的蛮姑在其他下人面前,就有了半个主子的身份。
王跛子挨了骂,这才悉悉索索爬起身来,说,昨天晚上那日怪的炸雷不但把镇公所门口的大柏树给霹成了两半,还把金钟山上老祖宗的坟劈开了……三少爷已经带着人去查看了,让我来给老爷讲一声。
柳四爷又惊又急,立刻要去看现场。蛮姑看他颤巍巍的,就劝他不要去。说,有三少爷他们去了就是。
四爷还是要去。
蛮姑就让王跛子安排大院里几个长工弄了滑竿,把四爷抬上。一行人奔金钟山上去。柳四爷把干枯的手在滑竿上拍得砰砰作响,蛮姑看他时,一行老泪在他脸上蚯蚓似地爬。
金钟山上,柳家祖坟周围早已挤满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闹嚷嚷的。见了柳四爷一行人,立刻噤了声。怔怔地望着,看四爷怎么发落。
镇街上的千年古柏被雷霹了,是里面有蟒蛇成精。这柳家祖坟怎么也被霹了呀?难不成里面也生了什么精怪?但这些话只能在肚皮里打转,不能说出来。
原本用上好青石砌得整齐的坟墓,像被炸药给点了,变成一个独眼似的黑窟窿。棺椁及尸骨的碎片四分五裂溅落,散发着隐隐的腥味儿,令人作呕。四爷一见就哭倒在地,昏了过去。
柳寿指挥众人七手八脚把四爷扶进滑竿抬回大院去。让王跛子领几个人留下,把坟墓重新垒好。王跛子忙活时在墓穴里发现一个玉镯子,不露声色地藏了。

四爷昏迷了一天一夜,方才醒过来。眼是睁开了,人还是迷迷瞪瞪的。转着眼珠子反来复去盯守在床前的几个人,好像一个都不认识似的。
柳福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把蛮姑手里的药碗端过来,给四爷喂了一勺。柳四爷闭着眼睛咽了药水,喉咙里咕噜噜一阵响,似乎清醒了许多。
清醒了的柳四爷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九里香的影子来:“这个女人是精怪!我们郪镇要被她祸害了啊!”


柳四爷第一次见九里香那天,镇上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正好都聚在他府上:镇长陈一泰、神算子范老瞎、云台观乾阳道长以及花子首领弓得高,他们陪着柳四爷喝茶、打牌,听范老瞎摆龙门阵。
范老瞎走南闯北,靠的就是一张嘴。听来的、捡来的故事、传闻特别多。加上他天生两片薄唇,巧舌如簧,芝麻大一件事,可以被他吹得天花乱坠,惊天动地。
范老瞎今天摆的是玄龙门阵,说郪镇医界泰斗朱之然老先生和船拐子何三江斗法的事。这两人均已作古,却江湖上仍有他们的传说。既然是传说,难免有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之嫌。听的人心知肚明,却还是津津有味。
船拐子何三江的婆娘久病不治,遂逆流而上,请了朱之然前去诊治。
何三江是下游六十多里的蓬莱镇人。常年在郪江上跑渡船,往返蓬莱与郪镇之间。朱之然如有走水路出诊,也多是坐了何三江的船。
朱之然一见何三江婆娘,面色就沉了下来。那女人身染肺痨、血痨等诸多杂症,且经年积久,已是回天乏力。但见何三江甚是惶恐,就不忍说破。只对付着开了一剂药。
这女人没有活过月余就一命呜呼了。
不久又有蓬莱镇人得了同样病的,也来请了朱之然去诊治。老先生连着跑了几个来回,居然就让病人起死回生了。
那个病人家境殷实,是镇上数得着的大户。
这一来,伤心不已的何三江就把怨气撒到了朱之然头上。想他往返几十里水路把你朱之然当活神仙迎来送往,你却用心不公,嫌贫爱富,好不可恨!
这何三江是不知医理。凡人看出的只是表征,并非实质。相似并非相同。正所谓同病不同命。
何三江生了报复心,朱之然却蒙在鼓里。这个何三江,年轻时跟人学了些画符念咒的小手段,偶尔也干些阴损人的勾当。
这天朱之然到蓬莱镇上大户家吃谢酒,返回时坐了何三江的船。怨气满腹的何三江就使了阴狠的手段,让没有提防的朱之然中了他的暗算。没想到,这吃百家饭的朱之然也是会些巫术的高人。
中招的朱之然掐指一算,就知是船拐子害了他。回得家来,吩咐老婆烧一大锅热水,架上蒸笼,让把他放蒸笼里蒸七天七夜。期间千万不要熄火,见水少了就添上。等七天七夜后方可打开蒸笼。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
老婆烧好水,朱之然先沐浴更衣,再画符一道焚烧。然后,燃香七柱祷告诸神。再后,白衣白裤钻进蒸笼里受这七日苦刑,以期逃过劫难。
哪曾想,这妇道人家心肠软,才到第六天上就因担心而提前打开了笼盖。她以为,这六日的蒸煮怕是早把活人煮成了肉泥。万不谙,笼盖一开老先生就跳了出来,啪地给了她个大嘴巴子。连连叹息说:“天意啊天意!”他把头上白发分开让妇人看,赫然一颗门斗钉在百会穴上露出半截!
老先生这才告诉老婆缘由,他中了人家暗算,须蒸煮七日方可逼出钉来。只差一天,就可大功告成了。现在,是难逃一死了。
老婆问他,为何不早说。朱之然说,天机不可泄露,岂是随便可以说得的?说破不准,道破不灵啊!
老婆嚎啕大哭,悔恨不已。临死前,老先生让妻子务必按照他的吩咐再做一件事。妇人自是点头如鸡啄米,再不敢有半点违拗。
老先生祭拜了天地众神,躺在一张竹席上,不消一个时辰就断了气。按照嘱咐,妇人把死后的老先生装入棺椁却不下葬,放在堂屋中央。焚香祷告一番后,把老先生睡过的竹席抱到江边,用剪刀拆开,一片一片放入水中。
第三日,就传来消息,说蓬莱镇的船拐子何三江船行至江心时,船板突然裂分开来,变成一块一块的木板。大惊失色的船拐子双脚仿佛被钉在板上,动弹不得,一直被沉到了水底……

就在大家为两个异人斗法叹息不已时,王跛子领着海老板和九里香进来了。海老板在前,一路点头哈腰,笑一脸皱纹如水波般细密。众人的目光只在海老板身上一扫,就立刻移了开去,望后面若隐若现的女子。
九里香莲步轻移,腰肢微扭,身形极是阿娜。待得和海老板走了并排,一起向座上人揖拜时,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在心里惊呼一声:天爷爷,这不是七仙女下凡了么?只有乾阳道长一瞥之下,立刻低垂了眼帘,诵一声“无量天尊”。
众人自觉停了手中牌,听海老板说唱戏的事。正月十五一过,场镇上就冷清了许多,正有些索然。
海老板呈上的戏目都是在坐各位耳熟能详的:《赵氏托孤》、《思凡》、《孝子图》、《杜十娘》之类,这些都是他们看过多次的。但品戏的人都知道,同样的戏却会因为不同的角儿而有着不同的味道。所以相同的剧目,年年都有上演,年年都有人看。
“龟儿子些,随便唱哪出都可以,热闹就好嘛!”还不等海老板说完,陈一泰就在喉咙里响一串干哈哈首肯了。
虽然贵为一镇之长,陈一泰常在其它人面前吆五喝六,却从没有对富甲一方的柳四爷高声大气过。相反,还时时事事都要看老太爷脸色行事。这一次,他破天荒地抢在老太爷前面表了态,许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掉了镇长架子,也许是九里香实在太过艳乍,让他兴奋难抑。
“安逸!热闹安逸!老子喜欢!”不甘示弱的弓得高也立刻大咧咧地附和了。只有乾阳道长微笑不语。
柳四爷自然明白几个人的心思,但他只是不露声色地微笑着,一直没说话。等桌上人都表了态,一齐把探究的目光对准他时,才慢吞吞的对王跛子说:“去,给海老板拿十个银元来,算我的份子钱!”
柳四爷的一锤定音引起一片惊呼。海老板更是喜不自禁,激动得嘴唇上胡须乱抖颤。
这时,九里香朗声说道:“早就听人说柳四爷是个菩萨心肠的人,今天见了才晓得错了……”
这话一出口,不仅举座皆惊,更是把海老板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伸手去捂九里香的嘴巴。
面对众人错愕而瞪得溜圆的眼睛,九里香不惊不诧继续说道: “我看四爷简直就是玉皇大帝转世,仁义心肠哪里是一般小仙比得的?”
闻听此言,众人都吁了口气,齐齐地爆出一片朗朗的笑。七嘴八舌都夸九里香会说话,说的话裹了蜜似的甜。柳四爷更是乐的眉开眼笑。森严的厅堂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活跃、轻松了。
“啥子好事情这么热闹噢?”门外骤然传来洪亮的说话声。九里香回头去看,就见一精壮汉子大踏步进来,身上黑漆漆的绸衫油光水滑得晃眼。
陈一泰和弓得高一见此人,立刻起身打躬迎迓:“三哥回来了。有好事等着你哩!”
九里香立刻心下明白,这人就是柳家三少爷柳寿。
在郪镇,柳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但柳家的烟馆、茶楼、染房等产业全由他打理,而且柳府十多个武装家丁也都由他统管。三少爷还是远近闻名的袍哥大爷。据说排位蛾眉山顺德堂五牌,做红旗管事,江湖地位颇高。黑白两道,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勾连。
柳寿听说有戏班来镇上演戏,也是欢喜。不但加了赏钱,\还让海老板晚上散场后务必带九里香来府上吃宵夜。
厅堂里的热闹,早有下人报与各自主子。柳福、柳喜以及各房眷属、丫环都陆续出来。男人看九里香的身段,女人品九里香的打扮。

九里香的艳乍像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漾了一圈,又一圈。


夜里洒了一阵雨,细小。郪镇有了些滋润的模样。王爷庙里的古榕树悄悄长出了几枝嫩芽,在一片老态的枯朽中显新。有鸟声在嫩枝里啁啾,露珠就飞溅起来,晨光中一掠而过,不知了踪影。
郪镇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味道。
王爷庙的戏楼分上下两层,楼顶的琉璃瓦面被夜里的细雨洇湿了,生出些光泽来。二楼观戏的包厢背面,都是些雕花窗户的小阁子。因为得了镇上几位爷的照应,这些小屋子就被海老板的戏子们用作了临时栖息地。
虽然第一晚上受了惊吓,但戏还是在几位爷的力主下继续演下去。慢慢地,戏台下又开始热闹了。就是白日里,戏楼下也是纷繁一片。一些滚刀汉子坐在戏楼下面喝茶、赌钱。眼睛却不时瞟一眼戏楼,他们都在等九里香露面的。卖瓜子、花生、香烟的小贩端着簸箕魂一样游荡,口里唱念着:“五香瓜子,花生香烟买嘞!”
九里香闭门闭户清坐在楼上一间阁子里,把玩着手里的茶盏,望板壁上的浮雕出神。那些面目不甚清楚的人物,一会儿是阴森、威严的柳四爷,一会儿又是憨态可掬的柳福,一会儿又幻化成了柳寿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再一会儿又是了书生气十足的柳喜……九里香从发髻上抜下一只发簪,握了粗的一端,“嗖”地摔出去,把细细的尖挨个在那些人物脸上扎,一下,又一下。
楼下一片哄闹声传上来,听得是耍钱的汉子中有人赢了满堂彩。九里香从窗户缝隙望下去,却到一半,就把目光在层层叠叠的灰黑屋顶漫过去了,一直到远处高大巍峨的柳宅定住。嘴角兀自泛出一丝阴冷的笑意。
突然,九里香的目光被一个俊逸的身影吸引——柳府的四少爷。
一乞丐见了路过的柳喜,立刻凑上去。旁边一闲汉上去踢了乞丐一脚:“去去去,你不要脏了四少爷!”柳喜阻止了闲汉,在包里掏,摸出几个铜板,给了乞丐。乞丐千恩万谢而去。
望着四少爷远去的背影,九里香一时有些愣了。
在柳府一群欲火四射、贪婪攫掠的目光中,唯有柳喜清澈见底的眼神犹如郪江边新发的柳芽儿。那一丝羞涩、清新,给九里香留下印象颇深。

晚上戏散场时,九里香一边卸妆,一边对海老板说:“我们明天还是换码头吧。”海老板也正卸妆,右手三个指头捏着一团草纸,上面擦满了黑的、白的、红的油彩,像一幅抽象画。
“你不是说,要在这里多演一段日子吗?怎么……”海老板只擦了半边脸,表情像极了阴阳人。
九里香却只专心擦脸上的油彩,不再说话。
海老板多年的经验,再好的码头也非久留之地。打一枪换个地方。来的快,去的也快。这次到郪镇,却就意外了。九里香要班子留下来,多演些日子。说郪镇是个繁华地儿。更难得的是,这里的老少爷们都好这一口。不多赚他们些银子,都对不起财神爷。
虽然九里香说得头头是道,海老板还是犯疑。郪镇陆路通成都,水路可以下重庆,是水陆码头要塞不假。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九里香想让戏班多挣钱的说辞只是幌子。但真实目的是什么?他又看不透,想不明白。
海老板再一次觉得九里香的眼睛像一谭水,深不见底。

九里香的来历,说简单也简单。
当初,衣衫褴褛的一个小花子,追着戏班看。特别是有花木兰、穆桂英的戏,那是两眼放光,一招一式都不会放过。
那天晚上戏散场,海老板正在后台忙碌,突然来了小花子,往面前噗通一跪。猝不及防的海老板吓一跳。急忙去扶起,问来由。
小花子就一句话,她要学演戏。小花子告诉海老板,她没爹没娘。世上也再没了任何亲人。
海老板看小花子灵性,又是个没牵挂的主儿,就收了。那时的海老板,前面已有八个弟子,小花子排九,就给取了艺名九里香。
三年后,海老板就暗自庆幸了。九里香不但学戏刻苦,而且天赋颇高。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而且举一反三,灵活变通。更要紧的是,三天饱饭一吃,加上合身的衣服,小花子就成了小仙子,水灵灵的惹人怜爱。
看老板对自己越来越宠爱,小花子又得寸进尺,缠着海老板要学功夫。海老板少年时邂逅一落魄道人,倒卧在村口的小庙里奄奄一息。心善的海老板——那时还叫海娃子——每天从家里偷来吃喝救下了道人。逃过一劫的道人无以为报,就把自己的一身功夫全部教给了海老板。
没曾想,海老板天生一副女人的绵软性格。不要说动拳脚,就连与人说话都从不敢高声。后来从师学演戏,也经常演些柔柔弱弱的旦角戏份。再后来,班主师傅偶感风寒不幸早逝。海娃子就成了班主海老板。所以,海老板的一身功夫从来没有正经使用过。
九里香说要学了功夫好防身,海老板也觉得有道理。反正自己用不着,就悉数全部传授给了小花子。
随着年岁增长,小花子的演技日渐精熟,慢慢就成了台柱子。宛若花朵,九里香的名气也一日日的盛开,并灿烂了。
九里香倒也乖巧,尽管学得一身好拳脚,却从不外露。就是遇到那蛮横的地痞闹场子,她也总是低眉顺目地下低声说好话,巧妙斡旋,从不动粗。久而久之,就是班子里的人都几乎忘记了她会功夫这个茬儿。
九里香这一点,也深得海老板的欢心,引以为傲。
但有时,海老板又觉得九里香不简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下面暗藏着什么。他见到她时,也有十一、二岁年纪,却对过往之事讳莫如深,仿佛刻意隐藏着什么。问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均一概摇头,说是不记得了。

“城门紧闭,影踪全无,那诸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海老板摇头晃脑间,一句戏文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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