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店铺一直卖紫薯粥,五点起床,削开第一片紫薯,那红彤彤的颜色,像我家院坝里那株在深秋挂着红灯笼似的柿子,又像挺着胸膛涨红脸的红苹果,更像三十多年前家乡麻溪杀过年猪时母亲做的血糕馍馍。
我们麻溪有首民谣:“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幺儿要吃肉,老子莫得钱,只能杀猪来过年。”
期盼已久的冬至来啦,家家户户都开始杀年猪咯,记得我十几岁那年,我家一头猪养了两年,像‘牛’一样“耸”在圈里。头天晚上,母亲和哥哥商量:“今年的猪一般的杀猪将吃不蓑杀哦,‘但因怕'要到七队山上叫赵老表来杀。”
“妈,您早点休息,别担心杀猪将的事,明天一早我去七队山上叫赵表叔来杀,明早上七点叫醒我哦”。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因为家中杀年猪,生怕漏掉杀猪时候的热闹场面。只见灶台上的毛边锅里的满锅水已扑腾着翻滚,外面围墙上,草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白头霜。不见哥哥身影:“妈,哥哥去叫赵表叔没有、”“还等你起来啊?你哥哥早就去了,”母亲搓着麻索子,抬头憋着嘴对着我。
我把洗脸帕往架子上一挂,冲出围墙外,走到高坎边,朝着赵公山方向瞭望。自言自语;我们平坝的路上都积满凌冰,溜滑无比,去七队上,要走一段机茛路,走到炮平还要爬很高的山,山上恐怕更溜,我哥哥会不会溜倒?这时,背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凌乱的脚步和人声:‘大哥,老表你们走快点嘛,黄家今天杀年猪,他们家的猪今年有点“抬”哦,我们赶紧去扎起,帮忙按一下。’我转头一看,是幺老爷家儿子在嚷嚷。
大家七手八脚先把宽板凳抬出来,又去坎下马家把黄桶抬上来,当时村子里只有一个黄桶,虽是马家私人属有,但整个生产队几乎都在用,久而久之,便成为公用的了。
“水开没有,准备好没有?”赵表叔丢下背篼,麻利地拿出油迹斑斑的皮围裙唰唰抖几下挂上脖子,再把用布巾巾层层包裹的明晃晃的杀猪刀拿出来摆放凳子上,随着几个壮劳力小伙去猪卷。
“喔唷唷,好“抬”啊,“要把猪圈们拆了才能放出来哦。”于是,哥哥从里屋拿来榔头,乒乒乓乓地把圈门木头上的水泥敲掉,猪在圈里吓得哄哄倒退,放佛在死神来临之时发出绝望的呐喊。
母亲赶紧从堂屋拿出香蜡钱纸,虔诚跪拜,闭着眼睛,小声叨念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楚的祷告……
几个人有的拉住猪尾巴,有的捏住耳朵使劲往外拉,嫂子拿出一个大木盆子,里面放点玉米面和预先煮好的九米饭,再放点盐巴把木盆子端到宽板凳旁边放着。大肥猪凄厉的叫声让我不寒而栗,我捂住耳朵跑出大门外,不敢看那把锋利的长刀戳进猪的脖子。大约十分钟,猪的嚎叫似乎消停了,回到院坝里,只见五个人按住大肥猪,有的抓住尾巴,有的按住一双后退,有的按住背脊,赵表叔一只手抓住耳朵,一只手捂住猪脖子上血红的口子,喷薄而出的猪血在赵表叔的手指缝里流到木盆子里面,当猪彻底死亡之后,腾出一只手在盆里打着旋旋搅动。“表嫂,对了,对了,赶紧拿去蒸。”
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大板子锅里小半锅水已沸腾,【当时的灶台很长,一般都有两口锅,一个煮饭,一个煮猪食子】锅半中腰放着用竹片做的一层蒸格,蒸格上铺上干净的纱布,麻利地把一大盆搅拌好的猪血平铺在上面,盖上锅盖,大火蒸半小时就好了。母亲双手合十搓几下,再呼呼一吹,抓住长柄锅铲把蒸格翘起来。把雪糕馍馍切成方块,顺手递给我一块:“幺女,快拿去吃,香的很。”我接过血馍馍,母亲的双手甩了几下“哎哟好烫,你把这块吃了,给房背后的黄四孃送点去,这几天她脚疼,走不动路,你跑快点哈,别冷了”!
我端着装着血糕馍馍的盘子,走在凌冰刚融化的泥泞小路,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滑倒,稳稳地把学糕馍馍送到黄四孃面前!
“啊哟喂,这么溜你妈还叫你给我送血糕馍馍啊?闻到都香啊,后天我家也杀猪了,你们都来吃哈。”
那些年的人们真好,哪家有事就去哪家帮忙,哪家杀猪就去哪家吃。
想起前些时候,电视里看见:“舌尖上的美食”我就在想,要是把当年我们麻溪的血糕馍馍播一下该多好!可惜啊,可惜。
自从修了紫坪铺水库过后,咱们麻溪二字,早已消逝在都江堰的版图上,但那香飘四溢的血糕馍馍永远存放在我的记忆深处,回忆都是香喷喷的。
注:吃不蓑是我们麻溪的土语,就是吃不消的意思,但因怕:是担心的意思。‘抬’就是很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