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是距成都160多公里的乐山市市中区,一个叫临江的小镇。那里气候温暖湿润,物产也丰富。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在老家度过了我的童年。上小学的时候,就到千里之外父母工作的地方去了。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抹之不去的是家乡的山水和饮食,一回想起来,依旧感觉唇齿留香。
童年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乡亲们的日子清苦,吃的自然也只有寻常的菜蔬,鲜见油荤。各家的自留地里面,栽种着各类蔬菜,茄子、豇豆、番茄、花生、红薯、莲花白等等。最多的是辣椒,四川人称呼为海椒。一年四季,四川人的餐桌上都离不开的一道调味。小时候,喜欢跟着祖母到菜地里,摘取那些红红的,长长的海椒回家,用刀切的细细的,加盐和糯米粉拌匀,在油锅里煎成金黄色,是平常佐餐的美味。
儿时的记忆中,一条蜿蜒的小河从村边流过。河水清粼,河里鱼虾成群,祖父有一副鱼网,闲暇时候,穿着草鞋,背着鱼篓,沿着河岸撒网,每次都会小有收获。“船钉子”、小鲫鱼、“石巴子”,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虾。回家打整干净,和上面粉放进油锅里炸得脆脆的,那香味勾得人馋涎欲滴。
田里的芋头非常繁茂,宽硕的叶片,粗壮的茎。割下芋荷的茎,洗干净,切成拇指粗细,放到沸水中煮一会儿,捞起沥干水分,加蒜末、姜末,切细的泡辣椒,下锅烩。红苕也是最常见的东西,山间地里,一大拢一大拢的全是,春天的红苕叶嫩嫩的,摘下来,加干海椒和花椒粒,在油锅里爆炒,咀嚼出一股春天的味道,还有一种撒在冬天的稻田里的油苕,掐细嫩的尖,满满一筲箕,放进锅里只炒出大半碗。山里的胡豆豌豆地里,旺盛的生长着一种野菜,如小小的蒜苗,细细的茎叶下面是小指头粗细的根茎。当地人叫“野亥子”,学名叫什么,不太清楚。用小刀连根挖起,洗干净后,切的细细的,与嫩胡豆或者酸菜同烩,味道也不错。
邻村有个幺姨公,60多岁了。每年春节,都要制作一道叫“谷花”的糖果。我曾经目睹过老人的制作过程,至今记得。把糯米放在笼屉里蒸熟,摊在大簸箕里面阴干。大锅里面熬麦芽糖,达到一定火候后,先将阴米子放到锅里炒酥,再放到熬着的糖里搅匀,然后舀到干净平整的一块案板上,手持木磙子反复碾压结实,最后用一根木尺子放在碾压好的米花上,用刀细致的切成如一本书大小的方块,再分别用黄纸包装好,面上再糊一层红色的纸,这就是民间手工制作的米花糖了!农村过年走亲戚,带上几封米花糖馈赠亲友,也是不错的礼物呢。幺姨公的米花糖在方圆几十里都很出名的。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幺姨公做的米花糖,甜甜的,脆脆的。
家乡的红苕又大又甜,瓤是红的,家家户户堂屋脚都会堆上几百斤。冬天农闲时候,祖母就会做麻糖。将红苕背到村头的小溪边洗干净,切成小块,放到灶堂上的大锅里,用柴火慢慢熬一整天,最后锅底熬出黑黑的一大团糖,铲出锅和上炒熟的黄豆面,甜甜的。粘粘的沾牙。还有红萝卜与白萝卜,小时候经常与小伙伴们念着一首儿歌:“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从地里拔起一根红萝卜,在河里洗洗,喀嚓喀嚓的吃,那就是我们的零食了。
农家吃豆花豆腐每年只能在春节时候,平时若推豆花待客,应该算比较浓重的礼节了。老家厨房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石磨,推豆花时候一人端着泡软的黄豆往磨眼里喂,两人一起推动与磨盘连接的木架,磨子转动,雪白的浆水就从磨盘间不断渗出,顺石槽流进桶里。小时候帮着家里的大人推磨子,推不到五分钟就感觉手膀子酸软。曾经听人说:人生有三件苦事:撑船、打铁、磨豆腐,的确感同身受。推出的浆水倒在大锅里煮开,用纱布过滤后就可以加胆水或者石膏点成豆腐了。剩下的豆渣,闲置几天,让其发酵后,再放盐、海椒面、花椒面等调料,团成铅球大小的一个个,放在灶上方悬挂的竹器上,或者直接放在灶边,通过一段时间的烟熏火燎,熏的黑黢黢、硬梆梆的,这就是豆渣粑了。祖父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吃豆渣粑,取一个在温水里用刀刮洗掉外表的黑黑的一层锅烟灰,切成片蒸熟吃,或者与蒜苗同炒,下酒佐餐都别具风味。
外婆是一个勤快的人,外公早逝,外婆一个人靠打草鞋、种菜等活计拉扯大我的姨妈和我妈妈。小时候,临江河边外婆那间破旧的草房是我爱去的地方,长长的南瓜藤爬上了草屋顶,上面结着一个个大南瓜。门外有块菜地,外婆时常佝偻着单薄的身子在地里劳作。我与哥哥经常抬着外婆送的大南瓜,或者背着辣椒、番茄、豇豆等蔬菜沿着田埂回家去。最喜欢吃的是外婆做的腌菜,自己种的大头菜,削去茎叶和根须,洗净晾晒后,从中间剖开,里面夹上辣椒面,再合拢,放盐后,一个个放到肚大口小的土坛子里面,坛子口塞满稻草,然后再用塑料薄膜封口,倒覆在装着水的盆里。腌制好的大头菜,吃起来咸咸的、辣辣的、脆脆的,尽管现在我在街上,也常常见到有卖腌大头菜的,但是总感觉比不上外婆腌菜那么好吃。
饮食男女,自然希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近几年读一些名人大家谈吃的文章,多是说如何鲜美、如何脍炙人口。不过现在回想起儿时家乡的吃食,也因此请教过老家的长者,他们似乎并不觉得我写的是什么美味,“那个时代,能吃饱肚子也就不错了!”,他们曾经痛苦的回忆到“过粮食关”的时候,甚至吃过观音土,以及吃过许多让现代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我顿觉汗颜。民以食为天,先有生存,才有生活,诚哉斯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