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倒是过去了,但我总认为这是一次死亡预演。
昨天,4月20日凌晨两点过,我被腹部的一阵剧痛惊醒。估计可能是阑尾炎,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每个人一生都要遭上那么一次,我周围很多人都割掉了这个无用的像个定时炸弹一样的玩意,现在轮到我了。于是叫醒妻子,说我要上医院,要急诊。
到了离我家最近的医院——中医院,居然大门紧闭!真是无语,医院也要关门?我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妻子大喊开门,喊了好几声,约莫过了四五分钟门卫才摸摸索索开了门。到得门诊,一个人也没有,妻子又敲值班室们,也是过了好一会才一个女医生披头散发地出来。医生简单地按了按我的腹部,问哪里疼,我整个上下腹都疼。她见问不出个所以然,就说没办法,现在没法检查,只有先止痛。这似乎是个理由,于医院来说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也没办法,只好咬牙切齿地说好吧,止痛。于是开药,让妻子去交钱取药喊注射护士。妻子把我扔在走廊肮脏的椅子上任我一个人躺在那痛苦地哀号,她到处奔走到处喊人。
在那昏暗的走廊里哀号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首先想到的是若干年前,一次我带儿子在人民医院输液,这时几个人匆匆忙忙背来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没有外伤,据说是上体育课时突然晕倒,此时处于休克状态。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抢救,一个急救箱里什么玩意都有,我看着她们打强心针,看着她们做心跳起搏,但是无声无息间,那个女孩一直紧闭双眼,十五分钟后宣告死亡。生命何其脆弱!我开始感觉到死神就在我身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在仔细观察我面对死亡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恐惧如何的孱弱。瞬间我明白,我可以抗拒命运之神的刻薄却无力拒绝死亡之神的造访。
两个屁股蛋上左一针右一针不知打了什么玩意进去,剧痛。过了好一会,屁股不痛了但腹部的疼痛仍在持续,止痛无效。岂止无效,此时我呼吸已经上不来,手脚发麻。我把状况一说,妻子着急了,医生也有点惊慌了,说到住院部吧。我的脚根本抬不起步,妻子瘦弱的身体架着我,我的脚在地上梭动着,一步一步向住院部缓慢挪去。写到这里我不能不尤感愤怒,这位女医生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却始终没有伸出她的手来帮帮我们,也许她认为这不是她的职责所在。
妻子看到我打了止痛针后居然这样的反应,不但没有止痛反而更厉害,就问医生打的什么,医生说打的杜冷丁。妻子是学化学的,对药理也有一些简单的认识,当即脸色就变了,却又不敢得罪医生,只说了一句:“你怎么能给他注射杜冷丁!”她后来告诉我杜冷丁这玩意太厉害了,而且副作用很大,一般不轻易用,只有癌痛病人才迫不得已使用。后来我查了一些资料,事实上她只说对了一半,现在对于癌痛病人也是严禁使用杜冷丁止痛的;或者说她根本完全说错,因为对于我这样的症状,是根本禁止在原因不明时使用镇痛的!
在住院部躺下后有医生过来,看我难于呼吸的样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我躺平休息,说观查一下都。过了一会儿,情况有点好转了,能够顺利呼吸了,手脚也没那么麻了,但是腹部还是疼痛难忍。医生过来按按我的腹部,问了一些问题,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没办法检查出原因,只有等天亮检验室上班后再说,你要不办个住院手续吧,留院观查。妻子问他会不会采取其他措施,他说不会,只是观查,一切等天亮再说。我想观查你妈个鸟,老子都痛得要死了你还只是观查,让我躺在这里痛打搅别的病人我不如回家痛去啊。我说不了,我回家。于是医生建议,要不到门诊输一下液吧,看消炎能不能解决问题。我们没有选择,只要是措施就照办,于是又跟着女医生到了门诊。
在女医生开单子的当儿,我看着她尖瘦的脸蓬乱的头发,不由得一阵的恐惧。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现在越看她越觉得她就是死神派来的信使。我想拒绝她,却又不知拒绝后如何处置自己,万般无奈只好接受这个我倍感恐惧的人。
这个液输了很长时间,从三四点钟一直输到八点大约四个小时。整个过程中我一直在疼痛,有时疼痛稍微缓解一下,但不一会儿又是剧烈的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巨痛。疲倦,没有精神,恍恍惚惚间总觉得屋子里或走廊上有影子在晃动,这是死神的脚步。我想死神对我也许有刻骨仇恨,他不是要我病死,他是要我被活活痛死!我知道我是真的要死在这儿了,于是哀叫一声:“我都没有时间给儿子写一封遗书!”妻子手足无措,她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安慰我,我想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没有想到要喊儿子过来见我最后一面,也许她不相信这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晚。我也没有要求她打电话叫儿子过来,我不愿意儿子一个人走在这凄惶的街道上,恐惧、无助,这会给他的一生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我甚至没有让妻子给我的父母打电话,我荒唐地认为这个时候把老人从被窝里叫来会吓坏他们的,到时我要是死不了就太对起他们了。我也没有让妻子去接儿子过来,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我不能这么孤独地死在病房,我一直握着妻子的手,在她温暖的手上我一步步向死亡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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