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九 节 眼睛经过不长时间的适应,已经能看清煤洞里面的情景:除了挖煤运煤的工具,四周空无一物,里面就是一个大的窟窿。头顶上面悬空的泥土,似乎随时会掉下来,心里有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 挖了一大堆煤后,就用方撬往放在旁边凳子上的背篓里装煤。这个背篓看着比较小,与平时割猪草用的背篓小了很多,感觉装不了多少煤。于是往背篓里装了冒尖的一背煤,原以为没有多重,但这是跟装猪草的背篓相比较得出的结论,猪草质地很轻,即使压紧装,一大背篓可能就是几十斤,而煤却是实实在在的土啊!在千万年的形成过程中,煤经过高温高压的洗礼,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土”了,自然“厚重”。 很快我就为我轻率的判断付出了代价:将装满煤的背篓背起来,才感到背上应该有150公斤。那时年轻气盛,没有想到卸点下来。勉强迈开步,但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傻眼了:那又湿又滑的用大圆木搭成的简易阶梯,两梯之间起码有一尺高。背负沉重的煤炭,小腿上的肌肉已经“拉满弦”,行走尚且困难,如何迈得上去? 要想退回去卸点煤下来,又不甘心。无奈,用手攀着旁边的厢柱子,双手发力,才很吃力的迈开步子。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挪动,很艰难的将近二十个台阶迈完,“升”到地面,再往前走几十米,将装了煤炭的背篓甩到地上,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稍作休息,继续下到煤洞里背煤。第二次不敢装的太多,背起来稍微缓和一点。然而,在这湿滑的圆木阶梯上,稍不注意,摔倒之后定是骨折,甚至是生命的代价。而我获取的报酬是每趟8角钱。这点钱,可能抵不上老板的一支烟,更抵不上使用这些煤的最后产品的房产开发商的一杯茶,这是不是剥削呢? 带着这样的问题,又背了五六趟。时汗水从全身的各处毛孔喷涌而出。在用衣服擦汗的过程中,整个面容全部染成了黑色,只有一双眼睛能显示还是个活人,这样子就是俗称的“煤黑子”吗?时强烈的饥渴袭来,感觉一阵乏力,在装第8次煤时,坐在里面的凳子上缓口气,休息一下。 此时思绪却没有乏力,坐在那里,思索了很多。以前就听说过一句俗语:“有女不嫁煤黑子----埋了没死。有女不嫁漂二哥,死了没埋。”以前挖煤的小伙子,如果在槽子里遇到塌方事故,按当时的技术条件,谁能救得了?所以,埋在煤窑内,还是活人,叫“埋了未死”;放漂木竹排的漂二哥,如果遇到水上事故,淹死了,大家还不知道尸首在哪里,所以叫“死了未埋”。以前从岷江上游来的木排,很多在进入都江堰宝瓶口时在激流中撞到河岸翻了,不知淹死了多少漂二哥,家人在出事后十天半月还找不到尸首。 若我今天遇到塌方,可能被关在里面,暂时不死,但能获救吗?劳累了半天,挣几元钱,对一个贫困的家庭有多大的帮助?对于大多数矿工而言,也许他的身后,有躺在床上的老母需要医药费,也许孩子的学费还没有交,也许摇摇欲坠的土房面临加固,也许待嫁女儿的嫁妆还没有着落……总之,生活的重压,逼迫他们走向危险的矿井。 在极度的干渴和饥饿中,头脑里有个想放弃逃走的念头。但现在只挣了几元钱,而带着一身的泥水和臭汗回去,似乎又不甘心。于是,咬咬牙,继续背煤。待背到第十趟时,整个人都快散架了。坐在煤洞的凳子上,大口呼气。此时,已不再担心煤窑塌下来,反而希望自己就此被埋葬,舒舒服服毫无牵挂的睡下去。我相信,这是绝大数贫困矿工在极度劳累时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生活的重压让他们在内心深处漠视生命,也许死亡比活着更轻松一些。 好歹背了十四趟,挣了11.2元。在夜幕低垂的时候,带着满身的疲惫往家走。半山腰的夜风有点凉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望着远处城里的点点灯火,想到里面醉生梦死的红男绿女,头脑里突然跳出了《国际歌》的旋律: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我吃了一惊,怎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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