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乡读月

独木舟888

寿乡读月    （组诗）

         谢建华        

李密故里

他把伤痛呈报给帝王

也把祖母刻进了岁月

那枝骨瘦如柴的笔

竟把霜雪盖顶的祖母

描得那样纤毫毕现

那样，日薄西山

鞭炮还在清明节跳跃

他，搀着祖母

走出山谷，走出故乡

走遍了炎黄，每一个角落

这里，是李密的家乡

从那涓涓细流里，我读出

孝的原初，是善

善，是照亮寿乡黎民的

一轮明月

月如镰

是一锭被锤炼的银

今夜，朔成一柄镰

苗条而明洁的月镰

点亮新星密布的天庭

我们的农事，不再蒙头大睡

我们的衣禄，匆匆折回田野

在谷物即将倒伏的时候

在骤雨即将来临的前夜

我们的鲜血，与汗水

红红的，挂在月镰上

我们用血汗勾兑福尔马林

去防腐，晚秋最后那杯羹

曾经铁骨铮铮的庄稼汉

如今，也把身子弯成镰

月镰高高在天，照着我们

前世今生的,磨难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插队第三年，中秋夜

在亮如白昼的浅丘上

在泛着酸味的草垛下

月亮躲在树梢

暧昧地窥视

突然撒下罗网

公然把我们，刼持了

我们被赤裸身体

并交手相缚

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

在她心醉神迷的时候

面对农人的拷问

我坚不吐实

拒不指认故作镇定的月亮

我甚至祭出泛黄的《诗经》

让村官们, 去自省

村里蜚短流长，村小老师的结论

让所有村民相顾茫然

他指出，我已患上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月与东坡

(复读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那只迷途的玉兔

踏着天筛的碎光粒

默默地回来了

远走他乡的苏东坡

披着霏霏的月光

匆匆赶回寿乡了

月亮站在松树上

东坡站在王弗旁

肝肠寸断，泪流千行

月亮，是东坡一生的乡愁

东坡，是寿乡亘久的念想

沿着这条悲伤的心路

我走了一回，又一回

哭了一场，又一场

我敀荷塘

月光晒晒空旷的荷塘

新雨浇浇平静的荷塘

一夜之间

十万支绿伞撑满了荷塘

母亲的小船撑进荷塘

一眨眼，恰如荷叶遮蔽的菱角

天边飞来雁阵，像云朵

漂浮在荷塘

荷塘就像母亲的胸腔

随便填进一点糠皮、鱼虾

便会饱满、鼓涨

是哺喂我的,乳房

多年以后，我回到那方荷塘

一个猛子便扎进水里

突然，母亲又在呐喊

那喊声，让我瞬间回到童年

元宵夜

今夜，衣衫褴褛的外婆

固执地守望着山冈

她那捉襟见肘的稻草人

忠实地陪伴在她身边

一阵风吹草动

稻草人便摇摇欲倒

而外婆，则把扁担

举得高过月亮

月光下，外婆的脸

如一朵颓败的墨菊

苦寒的外婆，把生活

看护得如此执着

其实，偷青，不过是农人

新春祈福的一种游戏

但是，外婆的游戏

却在子孙们饱暖的欢笑里

乡下来的蛐蛐儿

这个不断扩张的城市

把我拘进一方囚室

坐井观天

我，乡下来的蛐蛐儿

沿着那缕绞索般的月光

爬上一朵三角梅，瞭望

老家的稻花滴泪了吗

池塘边,伙伴们

可还在青草里，翻滚

这里的月亮，被彻夜不眠的

架子鼓，敲得粉碎

把我的落莫，敲成泪行

于是我琢磨，这个夜郎自大的城市

是否应该静下来，给自己服用几盒

脑心舒口服液……

妹妹与母亲

一根橡皮筋

系着妹妹的童年

一条黑水牛

牵着母亲走进黄昏

妹妹跳啊

把橡皮筋上的裙子，旋成圆月

母亲走啊

把身子骨，走成桑树下的磨盘

妹妹，是母亲未圆的月亮

母亲，是妹妹碎食的磨盘

夜半，月上中天

清照着，妹妹与母亲

迥然不同的，梦靥

连山村

它蹲在寿乡僻静的角落

如尘封在笔记里的

那叶书笺

如遗落于深井的

一枚月亮

踱进字行，阔别多年的乡亲

蜂涌而来

从泥泞小路的尽头

从长满苔藓的崖边

我仿佛又看到

汗珠子在田埂上飞奔

专横跋扈的风魔

又来把我们的土巴碗夺走

这群乡亲，不由分说地架起我

去泥泞小路，扶起跌倒的小芳

去山湾最深处，捞取那枚

永不锈蚀的，月亮……

   我的第二故乡      

      

十七岁。饿得头昏眼花的我

从人群如蚁的都市走失

流浪到面如黑炭的骆家碥

一群衣不蔽体的农民

收养了我

从那时起

披头散发的农舍

便是养我的爹

细如发丝的溪流

就是奶我的娘

与孤寂相伴的，一直是

草檐上那只

荒远的月亮

嗅着月光抚弄过得麦香

我，走过青春。而月亮

却在我的额上

刻出了岁月的诗行

多少次，无论多么仔细

从一版再版的寿乡地图上

我,始终找不到

那个曾经养育我的，村庄  

三月三，彭祖山

三月三，彭祖摘叶成茶

隔崖相望的素女

来到月光下。彭祖未取肋骨

却把她，变成了东方夏娃

三月三，府河边

人们把河，填成人海

人们把坡，叠成高山

三月三，梵钟叩醒嫦娥

人们盼望，素女再踏月光

从茶树林中，再次行来

三月山，满山经卷

我看到，飘在云端的激情

草叶上的温柔，和人体

与生俱来的本真，美丽

人在寿乡

当年，母亲背着我

背着饥饿的寿乡

在枯藤里，翻寻地瓜根

捣碎，揉成苦味的饼

用火煨熟了

它就是缺角的村庄

未圆的月亮

把它卷成筒

能吹出悲亢的川江号子

把它塞进肚皮

它就能，支撑我的脊梁

如今，我背着母亲

背着秋天的寿乡

在田野里行走

把月亮走圆，又走缺

是圆是缺，都是寿乡月

无论贫富，终是我家国

2014年写于中国长寿之乡——四川彭山

让偏瘫行走

好久没读诗了,依然品到了较浓的诗味.